7
辦完手續回家之後,外面的天已經全黑。
小區的路燈還沒有亮,隻能遠遠瞧見對面人家裡透出的暖黃燈光。
腹痛從下午一直持續到現在。
我蜷縮在沙發上,饑餓感與疼痛爬滿軀體,我掙扎著起身去開冰箱。
令人作嘔的腐爛味撲面而來,我似乎才記起,自己上次打開冰箱已經是一個多月以前。
我隨手抓了一把青菜,簡單清洗了一下,放在案板上,刀落下的聲音錯落不齊。
鮮紅的血滴落在翠綠的葉上,開出一朵帶著腥氣的花。
我愣了一下。
疼痛自創口生長,我才發應過來,刀切到我的手了。
沖動升起的時候,我沒能抑制住。
新舊疤痕交錯,又新添一條。
從胳膊延伸至手腕。
刀落在地上,我跪坐著,拼命喘氣。
我好像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去做傷害自己的事情。
以前醫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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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發作的時候,一定要吃藥。
可我沒吃。
她還說,多讓親人陪著你。
「姜眠,和家人多交流,感受被愛。」
「對病情有好處。」
可是……
我看著蜿蜒的血跡。
可是,我沒有家人。
8
昨晚炒的菜我沒有吃,全部進了垃圾桶。
饑餓感與疼痛相互糾纏,最後讓我昏死在床上。
清早有人敲門。
我迷迷糊糊從沙發上下來,走到門邊,打開一條縫,在看清門外來人時,十分睡意全部清醒。
男人的眉眼掛著霜,照舊一副沒什麼表情的模樣。
我下意識拉了門,鋼鐵碰撞的巨大聲響一下子將我們阻隔。
我迅速回房披了一件外套,又換了一條長褲。
再開門時,姜玨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涼意刺骨。
「有什麼事情嗎?」
我直接免去和他的寒暄。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我握住門把手的腕間,那裡有一小片彩色的紋身。
我沒有應聲,姜玨似乎把這當作默認,原本漠然的情緒再度起了波瀾:
「你非要和那個混混混在一塊,把自己也變成一樣的垃圾是嗎?」
我知道姜玨向來嘴毒,我們之間關系最惡劣的時候,語言都是淬了毒的刀,毫不留情地扎向對方。
但他不能說周柚。
因為她是我,唯一的,最好的,朋友。
男人身上若有若無的煙草味鉆進我的鼻腔,額頭的青筋狂跳,讓人作嘔。
原本偃旗息鼓的腹痛卷土重來,我的手緊緊抓著把手,抖了又抖,到底還是沒有忍住。
可預想的那巴掌沒有扇到他的臉上,反而被他緊緊攥住了手腕,陳年的疤痕接觸到他人的體溫。
我再清楚不過地看見姜玨臉上一閃而逝的錯愕:「你手腕上的疤……」
隻是他話沒說完,就被我再扇了一巴掌。
男人的頭微微側著,白皙的臉上泛了一大片紅,我用了很大力氣。
絲絲縷縷的煙草味捆綁住我的神經,陰冷的恐懼感自腳底升起,一點一點,爬滿我的全身。
我用力從他手中掙脫開來,腕間已經紅了一大片。
用力交握住自己的手,才不至於讓自己顫抖得那麼厲害。
「姜眠……」
「滾。」
我垂著眼睛,死死盯著自己的腳。
「別碰我。」
「滾出去!」
姜玨走了。
我沖到洗手間,發瘋似地用毛巾去洗剛剛被姜玨碰到的手。
增生的皮膚被磨破,血和冰涼的水一起落下,艷色刺激大腦,我扶著洗手池的邊緣,大口大口喘氣。
終於冷靜。
中午外賣員來的時候,提了一大包,我一一攤開放在茶幾上。
濃厚的香味刺激味蕾,餓了兩天的胃繳械投降。
我拿著筷子,把它們全部塞進肚子裡。
可是吃得太飽,肚子翻江倒海地難受,我又倒在衛生間,把它們全部吐出來。
衛生間的地板沾濕了我的衣裙,臨近死亡的痛感如此鮮活,我倒在地板上,拿著手機,一點一點往下翻聊天記錄。
一個停在一個月前的聊天記錄。
周柚發的最後一句話,問我,今天吃了什麼。
我沒有回復。
也沒有在拿到診斷書的時候告訴她。
長到沉重地刻進我的生命裡。
又短到不過幾個小時,就被我全部翻過。
「確定刪除和姐姐的聊天記錄嗎?」
紅色的字眼有些刺目。
可越來越劇烈的腹痛像是催促,讓我按下了刪除鍵。
五年的回憶在一瞬間消失,連帶著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條羈絆。
確診的那天,醫生盯著我的眼睛,認真勸道:
「雖然是胃癌晚期,但是如果積極治療,樂觀的話還能再多活兩三年。」
我沒有非活不可的理由。
我的哥哥,也曾經、無比期盼我去死。
10
我在家裡渾渾噩噩地待了不知道幾天。
不斷在饑餓、暴食、嘔吐的惡性循環中消耗著自己的生命。
偶然打開手機,才發現日子臨近了。
簡單收拾了一下,想去商場買一件合適的裙子。
照鏡子時,才發現自己的臉頰已經迅速消瘦下去,慘白的臉上沒什麼血色。
我想了想,還是化了一個妝。
工作日的商場人不多。
我漫無目的地穿梭在各個樓層,終於在一家櫥窗裡發現一條漂亮的白裙子。
進門時導購熱情迎上來,我剛指著櫥窗外那條裙子想要開口,門外就傳來一個嬌俏的聲音:「玨哥,這條白裙子好漂亮。」
世事巧合。
唐月初踏進門的時候恰好與我對上眼,小鹿眼立馬瞪得圓圓的,高興地喊我:「眠眠。」
好似從無芥蒂。
姜玨站在門口,冷冷地睨我。
真好啊,遠在國外的妹妹歸家,哥哥陪著妹妹逛街。
我笑容諷刺,沒有理會他們。
「那條裙子,M 碼,幫我包起來。」
「幫我也拿一件,M 碼。」
我和唐月初的手同指向那條白裙子。
導購小姐帶著歉意看過來:
「這款今年賣得好,隻剩模特身上那一條 M 碼了,兩位美女要是不介意,可以看看其他款式,我看看公司還有沒有貨。」
唐月初蹙了眉,剛要開口:「那……」
「給我包起來吧。」
我毫不猶豫地打斷她。
導購小姐應了一聲,轉身去拿。
「眠眠。」
唐月初忽然喊了我一聲。
我抬眸看她:「有事嗎?」
「可以把這條裙子讓給我嗎?」
她面帶歉意,「你知道的,我很喜歡白裙子,眠眠你平時都不怎麼穿裙子……」
臉都不要了。
我看向姜玨,他垂眸沒有看我,似是縱容唐月初。
真可笑。
這麼多年了。
她真是一點沒變。
所有她喜歡的東西,都要我讓給她。
玩具,衣服,名次……
還有家人。
「不要。」
我冷冷拒絕。
唐月初被我噎住,看著我接過包好的裙子,眼眸又濕潤起來,垂著頭返回姜玨身邊。
姜玨側身不知和她說了什麼,她彎著眼睛又雀躍起來,高興地去挽姜玨的手。
不忘瞥我一眼。
就好像,得意揚揚地沖我炫耀,我的哥哥變成她的了。
其實這條裙子根本無關緊要。
她想要的,不過是讓我看到,我的哥哥,好像更愛她一點。
反正,十幾年來,從來如此。
11
日子一天天過去。
我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
姜玨再也沒有主動找過我。
我翻著日歷,計算著所剩無幾的時光。
一直到,我收到唐月初的短信。
邀請我去參加一場宴會,最後又附上一句:眠眠,玨哥很擔心你,正好趁著這個機會,你們兄妹之間緩和緩和關系。
她裝傻充愣的本事永遠是一流。
我看了看日歷,還是決定去了。
金光璀璨的大廳裡,穿著得體的人們來來往往,酒杯相碰的聲音與嘈雜的人聲混在一起,熱鬧非凡。
一個人待得太久了,驟然暴露在這樣熱鬧的場合,我有些不適應。
不遠處,姜玨和唐月初站在一起,和別人聊著什麼。
姜玨側眸見我,臉色變了變,臉微微偏過來,卻不動。
好像在等我過去,主動和他搭話。
但我才不過去。
唐月初回眸,也看見了我。
她立馬帶笑朝我走過來,而我轉身,毫不猶豫地從熱鬧的宴會廳裡退出。
陽臺上的風大。
我靠坐在陽臺邊緣,聽著背後從宴會廳裡傳來的歡聲笑語,隻在計算著還有多久結束,回家。
後背被人忽然扳住,我向後落入一個陌生的懷抱。
濃到不行的煙草味瞬間將我包圍,嘔吐的欲望在一瞬間上湧。
我強忍著不適,推開突然出現的陌生男人,卻又恰好看見站在他背後的唐月初。
她穿著漂亮的禮服,沖我眨了眨眼。
小包裡的手機輕聲震動,我拿起,看見她給我發的消息。
——眠眠,剛剛趙州看見你,讓我把他介紹給你,我就帶他過來了
——他人很好的,你們好好相處
我不 yao
對話框裡的字打到一半,我的手腕已經被人握住,趙州的目光落在我胸前,又不著痕跡地移開。
隻是那一眼,就讓曾經的恐懼卷土重來。
我用力拍開他的手。
明明胃裡什麼也沒有,可我卻還是忍不住地幹嘔,他朝著我湊近,我一點點向後挪。
濃重的煙味。
高大的陌生人。
一切的一切,繃斷了我腦中最後一根名為理智的弦。
我捂著嘴巴幹嘔,顫抖著從包裡拿出一把彈簧刀,手卻不受控制地亂晃。
刀子劃過他的皮膚,血色一點點洇滿我的整個世界。
「姜眠!」
怒吼聲響起的同時,我的手被人重重拍開,刀子砸在地上,反射著窗外涼薄的月光。
「你在發什瘋!?」
姜玨的聲音如驚雷。
我捂著嘴巴,眼眶幹澀到疼痛,嗬嗬地,像一頭小獸,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穿著漂亮衣裙的唐月初翩然而至,看清時驚呼一聲,聲音裡帶著些哽咽:「發生什麼了?」
「趙州,你怎麼受傷了?」
「你不是說喜歡眠眠,想和她說說話嗎?」
陌生的男人鎖著眉:「我還什麼都沒幹,她突然拿出來一把刀……」
「玨哥。」唐月初忽然喚了姜玨一聲,「趙州的人品我還是信得過的。」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我喘著氣,伸手,狠狠向她扇過去,卻被擋在她前面的姜玨推開,又狼狽地摔落在地。
三個人居高臨下地望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