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那年夏天,我去給一個高三小少爺補課。
小少爺長著一張禍水面孔,卻無數次人畜無害地把頭靠在我頸窩裡抽泣:「姐姐,他們都不要我,隻有你,管管我好不好?」
他高考結束後的那天晚上,我拎著蛋糕去找他慶祝。
卻發現那個口口聲聲說拿我當親姐姐的少年躲在半掩的房門後,手裡正拿著我的照片。
1
大二那年夏天,為了掙出國留學的學費,舍友推薦我去當一個高三小少爺的家教。
豪門小少爺,一節課一萬二。
煙煙跟我說這活輕松又錢多,就是小少爺人有點怪,是出了名的孤僻性格差脾氣大。
我毫不猶豫就接了,一節課一萬二,一個月八節課。
窩囊費也笑醒了。
邁進林家別墅之前,我有些緊張。
尤其是林家保姆帶著我到了小少爺的書房門前時,我心中十分忐忑。
我以為按照煙煙的說法,小少爺或許是染著黃頭發,臉上打著一堆洞,身上紋著青色文身,笑起來痞裡痞氣的樣子。
卻沒想到看見的是一個幹幹淨淨、墨發白膚、安安靜靜坐在書桌前的少年。
他轉過頭來看我,一張極具衝擊力美貌的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隻是看了我一眼,眼中沒有任何好奇。
似乎看這一眼隻是為了確認確實有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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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下一秒,少年卻揚起了一個乖巧的笑:「老師好,我叫林白。」
我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主動走過去,揚起一個很淺的微笑:「你好,林白。我是你的新家教老師安靜,負責教你數學。」
看著少年乖巧的樣子,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我隻比你大兩歲,不用有壓力,你可以叫我安靜姐姐。」
我猶豫著為了打好關系說出的話,林白聽了卻十分受寵若驚地點了點頭,然後腼腆地開口:「好,安靜……姐姐。」
我看見他耳朵迅速飄上一抹粉。
看著他的反應,我放下心,謠言不可信,這分明隻是一個腼腆害羞的孩子。
若是說有什麼確實異於常人的,那也就是林白那張精致秀麗的漂亮面孔。
2.
林白上課態度很好,也很聰明。
每次做對了原來做錯的題之後都眨著亮晶晶的眼睛,把毛茸茸的頭湊到我跟前求摸。
這是他一開始朝我要的獎勵,後來次數越來越多,我便拒絕。
但每次拒絕之後,都會看到他像小狗一樣失望受傷的眼神。
保姆阿姨說這是因為林白從小就缺少父母的陪伴,心性也總像個小孩子一樣。
我無奈,隻好把他當孩子哄。
林白一直很乖,也很好哄,唯獨有一次反常是因為我給另一個學生上課被他看見。
那天煙煙臨時有事兒,求我去幫她上一節課,剛好時間和給林白上課的時間並不衝突,我就答應了。
她帶的學生也是高三,我和那個學生約在咖啡館見面。
那個學生的悟性不如林白,我給他講題,基本上都要講三遍以上。
但是他再做題還是會馬馬虎虎地錯在步驟上。
為了更好地看他寫題,我讓他搬著椅子坐到我旁邊來。
咖啡館的座位不大,我和他之間仍然隔著距離,但在某些角度看起來確實十分親昵,靠在一起的樣子。
我正認真看他寫的每一步算式,咖啡杯摔落在地上的聲音驟然響起。
我循著聲源看過去,就看見了林白冷若冰霜的臉。
服務員聞聲而來收拾滿地狼藉,林白起身離開,聲音很淡:「抱歉,我會賠。」
他走過來的時候,正好踢到了煙煙學生的椅子腿上。
那個學生似乎被林白的冷臉嚇到,下意識往我身邊挪了挪。
林白臉色更冷,視線似乎無意識瞥向我,似是不滿地出聲:「你們店就沒有兩個人的位置了嗎?」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第二天我再去給他上課,他也不說話,問他會不會他就隻是點頭。
問他哪道題不會,他就說沒有。
他在鬧脾氣,我便不再問,自顧自地講題。
不理他後,反而是他先坐不住。
一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握住了我正在紙上寫字的手腕。
他迫使我停下來去看他,我有些煩,不明白林白今天究竟怎麼了。
卻聽見他委屈的腔調:「姐姐為什麼還要去給別人補課?你也會讓他叫你姐姐嗎?」我正要開口解釋,他卻順勢把我的手握住貼上他的臉,潋滟的眼間已有點點淚光:「姐姐,我還有很多題都不會,姐姐再多花點時間教教我好不好,姐姐想要多少學費我都願意付……」
我清楚地看見他眼裡的委屈、傷心還有渴望,這早就已經不是對家教老師該有的情感了。
我想起保姆阿姨說過的話,林白缺愛,所以晚熟。
來給他補了這麼久課也沒看見過他的家人一次,仿佛偌大的別墅裡隻生活著他一個人。
我突然有點心軟,撫在林白臉上的那隻手輕輕動了動手指,擦掉他眼睑的淚。
他隨著我的動作,像是小狗一樣輕輕顫抖,然後抬起眼祈求地看向我:「姐姐多疼疼我好不好……」
我想他應該是太缺愛了,所以把我當成他的姐姐、他的親人。
於是我軟下嗓音解釋道:「昨天那個人是我朋友的學生,我幫她代一節課而已,我沒有教其他人,我隻教了你一個學生。」林白的臉上升起可疑的紅暈,像是害羞得受不了了一樣把毛茸茸的頭埋在我脖頸處。
我聽見他的喟嘆:「姐姐你真好,我好喜歡你。」我一邊心疼這個缺少親情的孩子,一邊好笑他像是一條容易滿足的小狗,抬手摸了摸他的頭:「姐姐也喜歡你,乖。」
他又抱緊了我。
3
那天之後,林白更加黏我,我也漸漸把這個好看的孩子心性的少年當成自己的弟弟哄。
他說想去我的大學裡看看,我說等到他高考之後得空我帶他看。
可是第二天他便出現在了我的校門口。
我看著他站在門口朝我笑,本來有些生氣的心在看見他那張好看的臉之後就消失得差不多了。
但我還是佯裝生氣:「阿白,你逃學?」林白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我的衣角:「今天上午有籃球賽,我不想看,請假來找你,姐姐別生氣。」
我本來就不氣的心情,看見他忐忑的眼神時更加生不起來氣了。
於是我敲了敲他的頭:「下不為例知道嗎?」他點頭如搗蒜:「嗯嗯姐姐,我下次肯定不會了。」
剛好我今天上午也沒課,於是帶著他走在大學校園裡,給他放松下心情。
林白伸手來牽我的手,我看向他,他小心翼翼開口:「姐姐學校這麼大,我怕和你走散了……」
我想了想走散確實不方便,便由著他牽。
他手背上有一顆鮮豔的小痣,在他白皙的手背上尤為顯眼。
我沒忍住多看了兩眼就被他發現:「姐姐是在看這顆痣嗎?」
我點點頭:「嗯,長在你手上很好看。」
他臉上迅速飄起一抹紅,我問他:「怎麼了?天太熱嗎?」他搖搖頭,聲音很小:「沒有,姐姐喜歡就好,我會好好保護它的。」
我感覺他這話有點奇怪,但來不及深想,迎面就遇上了熟人。
她表情曖昧地看著我和林白相握的手:「阿靜,你這是……」
我正要張口解釋,林白突然開口:「那邊是什麼?我們去那邊看看吧。」
話還沒說完就拽著我走。
晚上,我們寢室全寢都收到了來自林白的禮物。
小香拿出盒子裡的項鏈:「我去,這個牌子的,我上次看至少要好幾千……你男朋友好大方啊。」
我解釋:「不是的,他隻是我弟弟。」
小香笑了笑:「你倆有血緣關系?怎麼從沒聽你提過,跟姐妹藏著掖著是吧?」
我搖了搖頭:「不是的,我們沒血緣關系……」
話還沒說完,便收到寢室裡一致的起哄:「哦……懂了懂了,弟弟嘛……」
更解釋不清了,我放棄掙扎,去給林白打電話。
他接得很快:「怎麼了姐姐?」我把禮物的事說給他,並且提出退錢給他。
林白解釋得很著急:「姐姐,你白天陪我去逛我也沒給你朋友帶禮物,這些都沒多貴的,但都是我的心意,姐姐就收下吧。」
雖然林家小少爺確實不缺錢,但是我心裡還是不能接受。
現在把錢退回去他肯定不會接,於是我想著等他高考結束送他一個更好的禮物。
4
他高考前一天,我給他發了消息。
「高考加油。」
下一秒就收到他的電話,我接通。
「怎麼啦?想到了不會的題嗎?」少年的聲音格外好聽,帶著期許:「不是,姐姐我想聽你親口跟我說。」
我笑了笑:「阿白,高考必勝。」
他那邊突然不說話,過了幾秒,我又聽見他的聲音,帶著微微的喑啞:「姐姐,等我去找你。」
我笑著答應他。
高考結束的那天晚上,我聽阿姨說林白自己在家。
想著別的小孩都有家人在身邊慶祝,心裡便替他泛起陣陣酸澀。
於是我去取了提前訂好的蛋糕和禮物,打算給他一個驚喜。
阿姨今天提前走了,我悄悄進去爬上去二樓的樓梯。
林白的房間半敞著門。
我輕輕走過去,正想給他一個驚喜,卻聽見了他壓抑的哼聲。
他躺在床上,一隻手抱住我那件不翼而飛的薄外套,把臉埋在外套上,另一隻手向下撫慰著不可說的地方。
我瞬間血液冰涼,他床上散落著的照片,每一張上都是熟悉的臉。
我睡著的樣子、吃水果的樣子、皺眉的樣子……
林白,那個被我當成親弟弟的少年對我存的竟是這種心思。
我感到惡心。
放下蛋糕和禮物後我飛快離開那裡。
一個多小時後,林白的電話一個接著一個打來。
他的消息也轟炸而來,我拉黑了他的所有聯系方式。
訂了第二天一早飛國外的機票。
上飛機之前我收到了陌生號碼的短信。
【姐姐我知道錯了……】
【姐姐,求你,理理我好不好?】
【姐姐你在哪兒?】
我上飛機前的最後一條:【你也覺得我髒嗎姐姐,可我不會放手的……】
5
我換了手機號碼,錯開所有能和林白遇上的東西。
直到三年之後,我留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被老爸一個電話叫到了醫院。
老爸來機場接我的路上撞到了一個人,此時正在醫院裡救治。
我腦子直接空白了一下,然後去到醫院,老爸沒事。
因為剎車及時被撞的人也沒什麼大事,但是腳腕處扭傷,還有輕微腦震蕩。
我推門進去,看見了一張蒼白瘦削的臉。
病床上的少年睫毛垂著,聽見聲響抬眼看過來。
我不知道他清醒著,更不知道我爸撞的人是林白。
腦子裡出現的第二個想法是,要賠得傾家蕩產了。
第一個是,當年林白躺在床上自瀆的模樣。
我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然後聽見少年沙啞的聲音,像是沙礫輕輕磨在腳心那樣痒。
僅僅一秒,他的眼眶已經紅了:「別走,求你。」
三年過去,曾經那個精致漂亮的少年已經脫胎換骨,變得更加銳利冷然。
可他看向我的目光卻脆弱不堪,像是一彎冷月,仿佛我再退後半步就會碎掉。
他用那麼可憐的樣子看著我,目光帶我回到了當年他靠在我脖頸,流著淚叫我「姐姐」的時候。
老爸和醫生一起出現,醫生看了看指標。
「病人沒什麼大毛病,但是得好好休養一段時間,加上體重有些輕,還有輕微的營養不良。」
我聽到後面開始驚訝,林白怎麼會營養不良。
他不應該養尊處優好好地當林家少爺嗎?
老爸拍了拍我的肩膀,看向林白歉意開口:「不好意思啊小伙子,醫藥費叔叔已經付過了,你還想要什麼賠償可以跟叔叔提,力所能及的叔叔一定答應。」
林白並沒有說話,自從我進到整個房間之後,林白的目光就一刻不移地盯著我。
像是渴求得到主人的愛的可憐小狗,又貪婪得像是一條毒蛇。
我爸看出端倪:「你們是不是認識啊?」
我心下一緊,林白已經扯出了古怪的笑想說什麼。
我下意識開口打斷他:「弟弟!他是我之前做家教的弟弟。」
我爸狐疑地將目光在我倆之間徘徊,最後放下一句話:「那既然你倆認識不如你先照顧著點弟弟,爸爸公司還有點事……」
我看著病床上的林白,他黑瞳看向我,鴉羽一樣濃密的睫毛輕輕眨了一下。
聲音微啞纏綿:「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