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椅子隨著我突兀的動作往後挪,發出刺耳的刮擦聲,打斷了蕭承晏的話。
而我隻是冷冷地說:「你不同意協商,我隻能去起訴。」說完便轉身上樓。
回到房間後,我就搬出行李箱開始收拾衣物。
這個房子我肯定不會繼續住下去,先搬去長租的酒店套房,等財產分割告一段落,就新買一套房子,如果蕭承晏真的狠到讓我淨身出戶……也沒關系,大不了先租房住。
經歷過從皇後到被逼自盡這樣的大起大落的我,很多事情都看淡了,隻要能離婚,在我看來,未來都是自由的好日子。
今晚我隻能先收拾一部分行李,其餘的得過兩天找搬家公司。
等我拿著幾套衣物從衣帽間出來,就見到蕭禹則正緊抿著唇,固執地將我放入箱子的行李一件件又拿出來。
而蕭承晏就站在一邊。
這兩人不知何時也跟著上樓了。
我皺眉,輕斥道:「蕭禹則,你做什麼?」
蕭禹則抬頭看著我,緩緩地紅了眼眶:「千錯萬錯都是兒臣的錯,是兒臣不識好惡、不辨是非。」
我將被蕭禹則拿出的行李又一件件收拾進箱子,說:「也怪我,當年沒顧得上你,把你獨留在皇宮裡,所以咱們兩清了。」
「母後……」
這兩人杵在這兒,我也沒法好好收拾,大致拿了些這些日子要用的衣物和洗漱用品,便草草拉上箱子拉鏈,準備離開。
在我開房門時,蕭承晏側步過來,手掌壓住了門板。
他緊抿著唇,而我皺眉看著他,與他對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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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好好想想好不好?」他說,「這樣……也沒辦法向嶽父嶽母解釋,你知道的,他們會擔心。」
我嘲諷地笑道:「又拿我父母向我施壓是嗎?你還有什麼手段?我想想,哦對,你還可以找我校領導,讓我工作受挫,是不是還能讓我在這座城市混不下去?可惜啊,現在你做不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可以離開這裡,實在不行還能出國,總歸還是有地方去的。」
此刻我已經不怕了,因為知道自己並不是孤立無援,不論如何,秦銘理解我,會站在我這邊。
蕭承晏壓著門板的手掌指節發力,手背一道道青筋突起。
我依然毫不示弱地與他對視著。
半晌,他發出了聲音:「你是這麼看我的?」
我看到了他目光的破碎與沉痛。
我一愣,錯怪他了麼?
但這不重要了。
「我不知道你是怎樣的人,」我說,「我隻知道,我要保護好自己,就得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你,畢竟從前我沒能承受住你雷霆之怒的後果。重新得了回人生,總該吃一塹長一智。」
蕭禹則在一旁道:「父皇從前並沒做什麼,隻是沒料到霍氏竟如此大膽,竟敢授意寺廟的姑子苛待皇後,更沒料到她會誣您清白。」
可霍氏能如此大膽,不也是他給的榮寵嗎?
我連反駁的心思都沒有,隻是問蕭承晏:「你能讓開了嗎?」
蕭承晏手掌還是壓著門板:「你如果不想和我待在一起,我可以睡客房。」
「所以你想把我軟禁在家裡?」我毫不客氣地說。
聽到「軟禁」一詞,他手指一顫,頓了頓,終是收回了壓住門板的手。
12.
我僱了秦銘做我的離婚律師,之後的離婚事宜都是他代我去談。如非必要,我並不想與蕭承晏見面。
回家搬東西時,我特意找了個蕭承晏有董事會走不開、蕭禹則去上學的時間,不撞上他們能省去很多麻煩。
阿姨倒是在,看到我要搬走,一臉都是「再也不相信愛情了」的震驚,我沒跟她解釋原因,也沒法解釋。
我的東西不少,酒店的套間放不下,還有一部分箱子放到了秦銘那兒。
徹底搬走的第二天早晨,我在酒店大堂外看到了蕭承晏。
他倚著牆抽煙,煙頭落了一地。
看到我後,他掐滅了煙頭。
我不奇怪他能找到酒店來,我住在哪兒他想查就一定能查得出。
我問:「找我有事?」
「我不想離婚。」他固執地說。
到現在,他依舊沒在協議書上籤字。
酒店的清潔工看到這一地的煙頭,前來清掃,我往後讓了一步:「麻煩您了。」
清潔工善意地笑笑,對蕭承晏說:「少抽點哦。」
她揮著掃帚兩下將煙頭掃進簸箕後離開。
蕭承晏道:「抱歉,最近犯了煙癮,我會戒掉的。」
「這跟我沒關系。」
「有關系的,你不喜歡我吸煙。」
我輕嘆一聲:「好聚好散就這麼難嗎?你告訴我,我需要怎麼做,我們才能平和地結束這場婚姻?」
已經被掐滅的半根煙捏在他手裡,隨著他的收力緊緊褶成一團。
「應該是你來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麼做,你才肯再給我一個機會?」蕭承晏眼睑顫了顫,面色慘淡,「告訴我該怎麼做才能留住你?」
我皺起眉。
隻不過我皺眉的動作似乎讓他有些著急,緊接著就道:「我沒想逼你,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為什麼呢?」我問,「明明是你寵幸了別人,明明是你結束了這段關系,為什麼要在我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找我,為什麼要表現得這樣深情?是因為內疚嗎?你是不是沒有分清內疚和愛情?」
「你總是不信我對你的感情。」
我仰頭望著他,有時也會想,他可能真的愛著我,可能當初我們的分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確實來自外界、來自我與封建禮教間的矛盾,可能如果我們從一開始相遇在這裡,就會有一場美滿的婚姻。
可那又怎麼樣呢?
我說:「即便我信,我也不會和你在一起的,否則,我如何對得起從前一直苦苦掙扎著逃離的自己?那些絕望的日子,我忘不掉的。」
蕭承晏有半晌都沒說話,緊抿著唇,眼尾發紅。
我又道:「婚我肯定要離,不論你做什麼,我都要離。隻是如果你死活不肯讓步,我面臨的便是勞神費力可能要長達幾年的訴訟大戰,這不就是……你帶給我的又一場苦難?我捫心自問,從我們相識起,我始終維護著你的利益,作為愛人對得起你,作為皇後更對得起你。所以,在離婚這件事上,你放過我,讓我離得輕松一些行不行?」
蕭承晏垂下眼,手握成拳撐著牆,別過頭去,輕聲呢喃:「你總是知道如何一招致命。」
我看了看時間,說:「我要去上班了,如果你改變主意,聯系我的律師籤字就行,我真的希望你能改變主意。」
說完我轉身要走,但蕭承晏伸手拉住了我。
「真的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
「沒有。」
「那我還能重新追你嗎?」
我頓了頓,心想如果回答「可以」,是不是能讓他先將離婚協議書籤下。
但最終,我沒有說出違心的回答:「承晏哥,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承晏哥,我會真心地祝福你找到所愛之人,也真心地希望,我們以後不要再有交集。」
他艱難地問:「我們的兒子,小芋,也不管了?」
「如果你需要我付撫養費,我會付的。還是那句話,該還的都還了,我沒欠他的,我也不覺得他一個成年人的靈魂會有什麼心理傷害。」
時間不早了,我說:「我真的得去上班了,早上有課,再不過去會遲到的。」
我抽了抽手,蕭承晏沒再握緊,讓我將手抽了出來。
「再見。」我說。
兩天後,蕭承晏總算在協議書上籤上了字。
協議書內容有變化,他分了我不少資產,還有公司的股份。
我給他發消息:「我不需要那麼多,你的就是你的,我不想搶。」
他回復:「你不怕我出爾反爾嗎?拿著這些股份你還能拿捏我。」
說得挺有道理。
我沒再推脫,好不容易拿到的協議書,可不想因為這些東西再掰扯下去。
彼時雙方父母已經知曉我們離婚,但不知為何,想象中的疾風暴雨並沒有發生,我媽也沒有從老家趕過來教訓我,反倒還寬慰了我幾句,說要是心情不好,可以回家住段日子,連離婚原因也沒問。
我猜蕭承晏可能跟他們說過什麼。
秦銘將籤好字的離婚協議書給我送過來時,我一時激動,沒忍住給了他一個擁抱,回過神後,尷尬地松開。
「抱、抱歉,我……」
還未說完,秦銘卻伸手將我攬過,讓擁抱更緊實。
我想起來,最後那一段在寺廟的日子,我常常坐在牆邊的槐樹下,盼著牆的另一邊傳來秦銘的聲音。
十之八九回,他都不會叫我失望。
他陪我聊天,說起京城裡的趣事,說他遊歷四海的見聞,但言談從不逾越。
就像相伴的知己,將我從昏暗孤寂的日子裡拉出。
我從不承認彼時我與他之間有情愛,卻也曾想過,若是有機會能跟他離開,那該多好。
如今我們相擁著,並不需要說什麼,深情皆在不言中。
(正文完)
【番外:蕭禹則視角】
我出生在現代後,學到了一個詞——青春期叛逆。
不知道前世十六七歲時的我能不能用這個詞來形容,還是說,對我來說這個詞還是太輕了?
畢竟後果那麼沉重。
有時候看這個世界的史書,看唐玄宗一日殺三子,看康熙朝九子奪嫡,就知道,我作為太子的日子過得著實輕松。
可能就是過得太輕松,所以變得不分皂白、不辨是非,說得簡單一點,就是很蠢。
後來我也在想,我那時候對母後不滿,到底是為什麼。
「娘娘又出宮去了。」
「聽聞娘娘在坊間與一眾書生共處一室,實在荒唐。」
「我給陛下的奏疏,竟叫娘娘打了回來,簡直是聞所未聞!」
「娘娘竟不讓陛下去妃子寢宮,妒婦做派!她都已專寵在身,竟還如此不容人,如今陛下子嗣稀薄,可如何是好。」
可能這些話,聽得多了,潛移默化地對我造成了影響。
教我念書的太傅都是老學究,我打小學習的是歷史典籍、四書五經,我終究在古代長大,即便母後會跟我講起稀奇古怪的事情,我也總當是母後異想天開。
所以,哪怕我是她親生兒子,也沒有理解她。
她不準父皇與嫔妃往來,我不理解;她因為賢妃自請出宮,我更不理解。
我想著,她都有了皇後之尊、有父皇多年專寵,到底有什麼不滿意的,要讓自己踏進那般境地,連累我成滿宮的笑柄?
像霍氏那樣溫和賢惠、兢兢業業打理內宮不好嗎?
她與秦銘的流言甚囂塵上時,我便被氣憤衝昏了頭。
我想,在我走後,母後割腕時一定很絕望,絕望到她留下的信中,一句都沒提起我。
父皇追查那些無稽流言是如何傳播出去的,查到了霍氏身上。
霍家倒了,霍氏被賜死,死前還想拉我下水為她兒子鋪路,說我怕被母後連累,故意將她逼死。
哦,原來先前對我溫和慈愛、母後離宮後對我時時寬慰都是裝的。
甚至我去寺廟看母後都是她慫恿的,她說:「此番流言必定也叫娘娘惴惴不安,你該去看看她,寬慰她不必惶恐,陛下並不是會聽信讒言之人。」
多好聽的話,可她明明知道我信了那些流言,隻覺得母後愈發荒唐。
我就說我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