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一世我聽從我爹的安排嫁給了沈燼,結果成親的第二個月,他將白月光易煙雨領進了門。
易煙雨三天兩頭便暗地裡使計陷害我,自食惡果多回後,她非但沒束手就擒,反倒越挫越勇。
最後一次,她不惜小產。
我永遠忘不了她倒在地上看著自己殷紅裙尾的笑容,臉上血色褪盡,虛弱之下藏盡狠毒。
沈燼心知這一切不過是易煙雨的苦肉計,但他選擇了偏袒,一如過往那般。
我記得他滿臉疲憊走進我的房中,隻為同我說一句:「煙雨都是因為我才如此,她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你勿要再怪她。」
眼中的憐惜,皆是留給她的。
而我隻是空有這將軍正妻的名分罷了。
可繞是這名分,易煙雨也不想留給我。
等易煙雨養好了身子,沈燼自請去守邊疆,帶著易煙雨一走就是八年。
而我這八年,替他孝敬高堂,替他打理沈府上下。
時不時還要受沈老夫人的氣,說我不夠大度,讓沈燼帶著易煙雨一走了之,害她與兒子多年未見。
還說我不爭氣,沒給沈燼添個一兒半女。
再後來,甚至後悔讓沈燼娶我,說我配不上這正妻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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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燼走後的第七年,他寫信回來,易煙雨誕下一子,名為沈杭。
同往常隻寫給沈老夫人一人不同,這次多了一封給我的信。
滿滿一頁都在勸我將正妻之位讓給易煙雨。
當天夜裡,沈老夫人罕見地對我露了笑,同我說了許多話。
來來去去,左不過是勸我大度。
我笑著應她:「我明白的。」
當晚,我將早已寫好的和離書丟進了火盆。
沈燼和易煙雨帶著沈杭回到沈府那日,我於府中正廳自缢,我還為自己準備了一把火,燒去死後屍身,更用這把火,慶沈府新夫人之喜。
我斷氣之前,看見沈燼試圖穿過火海,雙眸被烈火燒得通紅,而易煙雨癱坐在地上,臉上血色褪盡,懷中嬰兒啼哭不止,真吵啊......
隨著沈府正廳化為一片灰燼,我也變成一個怨靈,沒有等來牛頭馬面,更沒喝孟婆湯走奈何橋,我被困在沈府中,日日飄蕩。
我夜夜坐在他們二人床前,不時會看到沈燼在睡夢中喚我的名字,眉心緊鎖,額上沁出一層細汗。接著易煙雨便會將他弄醒,不依不饒地問他是不是對我有愧,是不是在怪罪她,又是罵又是哭,一個晚上不得安生。
如此反復十數次後,沈燼與易煙雨同床而眠的日子少了。
於是我前半夜坐在易煙雨的床前,看著她噩夢纏身,看著她衝著黑暗惡狠狠地破口大罵,而後又縮在床尾低聲抽泣求我放過她。
「我不過是太愛他了,除了他我什麼都沒有,我不能讓你搶走他......」
「文凝,我求你......」
......
回回如此,毫無新意。
有一次我沒忍住冷哼了一聲,隻見易煙雨身子忽地一顫,發了狂似地跑了出去。
待我回過神來,她早已光著腳跑出去老遠。
等我再找到她時,她在沈燼房門前死死抓著沈燼衣襟,渾身顫抖,嘴裡一直不停地念叨著「文凝來找我了......文凝來找我了......」
淚水順著兩頰滑落,易煙雨唇色蒼白,宛若風雨中瑟瑟發抖的嬌花。
當年她小產時也是這般,柔弱破碎,讓人心疼。
可這次沈燼並未一如既往地將人摟入懷細聲哄著,而是一把將易煙雨的手抓住,隨即甩開,像掃走肩上的落灰一般隨意又冷漠。
「這是你我欠她的,該還。」沈燼扔下一句話便合上了門,至始至終都未抬眼看過被他甩跌倒在地上的易煙雨。
那晚之後,易煙雨瘋了。
沈老夫人為避免嚇著沈杭,讓人將她關在了沈府角落處的院子,而沈燼一次也未曾踏入過。
沈燼時常去我墓前懺悔,每一次帶的都是杏仁露,可我最討厭的便是杏仁露。
不過因著當初沈老夫人喜歡,我才常做。
他從未懂我,隨便街上買的一碗杏仁露,不知我喜歡與否;隨意地立塊墓碑,不顧我屍身燒燼;就連墓碑上刻的都是極其諷刺的「沈燼愛妻文凝之墓」,不管我願意與否......
寵易煙雨也好,對我愧疚也罷,從來都是他沈燼在自我感動。
我冷眼看完沈燼與易煙雨的後半生,看著易煙雨日漸瘋癲,最後落得個被趕去莊園了卻殘生的下場,沈燼的心,正妻的名分......她終究沒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而沈燼,在自我感動中懺悔了數十年後,終於斷了氣,臨死前還十分晦氣地對著沈杭喚了我的名字。
我本想親眼看著沈燼的魂魄下地獄,誰知竟開始犯困,明明這幾十年來從未有過......
睜開眼後,我竟看到當年隨我同去的婢女青菱笑著朝我走來,而她手裡拿著那身衣裳,是我及笄那年娘親親手替我做的......
2.
我花了好些時間才弄明白這一切不是幻覺夢境,而是當真重來了一世。
這一世,我不會再踏入沈府半步。
於是我拿了大半私房去找我爹素來信任的相士周鈺,將他收買。
我爹素來迷信風水卜卦,當年我與沈燼的婚事便是他拿過我與沈燼的生辰八字去給周鈺算過之後定下的。
當時周鈺收了我爹兩個金元寶,笑得合不攏嘴,裝模做樣地掐指算了算,說了四個字「天賜良緣」。
回想起上一世與沈燼的孽緣,我不禁冷哼了一聲。
「怎麼了這是?」娘親關切地問道,「你最近啊總是心神不寧的,又是哭又是笑,前幾日還跑去周鈺那裡算命。」
「不過是做了個噩夢,心裡怕,便去找那相士解個夢罷了。」我挽著娘親的手,同舊時一般靠在她肩上撒嬌。
她失笑地點了點我的眉心,「你啊......夢與現實都是反的。等下在菩薩面前,多誠心拜拜,求她給你賜段好姻緣。」
笑意凝住一瞬,沒有姻緣才是好事。「我才不想嫁呢!我要一輩子在娘親膝下盡孝。」
娘親隻當我是開玩笑,「少賣乖了,你爹早早就替你留意了。」
我心一沉,抿唇笑笑不再說話。
上一世的今日,我也隨娘親到寺裡上香,當時我懵懵懂懂,求未來的夫君生得俊俏,性格溫潤,家世顯赫,身姿挺拔......獨獨忘了求他要一心待我。
後來沈燼果真應了我的所求,樣樣都是頂好的,隻是不愛我。
這一世我跪在菩薩面前,感慨良多。
今世隻盼,快活一生,守寡一世,姻緣斷絕。
同上一世一樣,娘親在寺中遇到相熟的鍾夫人,二人相談甚歡。
而我撇下了青菱,來到寺廟後的樹林中。
上一世,我在這裡遇到過一個中毒失明的少年郎。
我不懂醫術,當時又忌諱孤男寡女,將外公讓我隨身攜帶的保命丹喂給他後便匆匆離去,他生死未知。
在與沈燼成親前,我曾到外公府上小住,那段日子裡,我一直在學解毒藥理,心裡總期待著能再見到那個少年郎,替他診一診脈。
可上一世的相遇,竟是我與他的最後一面。
裙尾忽地被人抓住,緊接著用力一扯,刀鋒直逼喉嚨。
他眼下一片汙血,嘴唇發紫,握住匕首的刀微微發顫。
同上一世一摸一樣,我淺淺勾起嘴角,「你再用力,毒素會加快蔓延至全身,那時候就算我真想救你也回天乏術。」
「你懂醫術?」他皺起眉,極力將痛苦之色壓下。
「嗯。你現在這般需要先用針放血,防止毒素攻心。」說著,我繞開他的刀,指尖覆上他的衣襟。
隻見他刀尖仍舊緊逼,「為何救我?」
我白了他一眼,上一世拿刀逼著我救他,這一世救他反倒還疑神疑鬼。
「醫者仁心。」我迅速地解開他的衣裳,替他施針,上一世外公的教導早已在腦中重復無數次,很快就止住了毒素蔓延。
就在準備替他放血之時,我看見他右手手腕上淺色的小痣。
沈燼右手手腕上也有一顆一摸一樣的小痣。
可明明眼前人同沈燼相貌天差地別,連聲音都要沙啞許多。
應該隻是巧合罷了,救人要緊,我安慰自己,立刻割破他手腕替他放血。
但在看到他的左手時,我渾身一顫,他左手大拇指側有一條很長的疤,從指尖蜿蜒至手腕,同沈燼一摸一樣。
「巧合」二字已經無法再解釋一切。
他察覺到了我的遲疑,警惕地問我:「怎麼不繼續?」
我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恐懼,「怕你失血過多承受不住,等一下再繼續放這隻手。」說著,我仔細地觀察著他的臉周,果不其然,在下颌處我看到了貼合的痕跡。
怪不得這張臉與沈燼全然不同,原來是用了人皮面具,至於聲音沙啞,想必是用藥所致。
驟然停止想必會讓他懷疑,我拿起匕首用力地朝他手腕割去,汙血頓時溢出。
「怎麼割這麼深?」沈燼咬牙質問我。
我佯裝慌張地解釋道:「我才出師,頭次,難免緊張,大俠饒命......」
沈燼扯了扯嘴角,「罷了,速速放完替我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