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親手為溫霖肚中的胎兒精心籌備一間溫馨的嬰兒房。
抑或是在偶爾的深夜靠在我的床邊,借著昏黃的安睡燈替我低聲念上幾首睡前故事。
他像是一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笨拙而蹩腳地扮演一個久違的好丈夫和好父親的角色。
而我和溫霖則作為一個配合的演員,安靜陪他演完這場戲。
在他背過身看不見的地方,我們總是面帶嘲諷地相視一笑。
因為——他隻ŧú₋是一個自我感動的演員啊。
而我們隻需要等待他不耐煩地揭下戲服和面具的那天就好了。
好在,他並沒有讓我們等太久。
這天午後,溫霖洗完澡,整理好著裝出來,看向等在客廳的江廷修,輕聲問:
「我們現在出發嗎?」
今天是帶溫霖去醫院做檢查的日子。
「嗯。」
江廷修面無表情地按滅手機屏幕,起身拿了圍巾和手套給溫霖戴上。
又蹲在我面前,替我重新擺弄外套領扣,系上一個蝴蝶結。
時至今日,他已經能十分自然地對我們露出一個溫情的微笑: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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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臨出門前,江廷修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低頭看了眼來電人的名字,皺了皺眉,猶豫數下,最終還是按下那個接聽鍵。
「廷修……」
電話裡依稀傳來一個女人的嬌啼和啜泣聲。
溫霖臉色白了白。
江廷修不著痕跡地看了她一眼,他走遠了一些,對著電話低聲道:
「不是說了,不要再給我打電話嗎?
「我們已經沒有見面的必要了。
「你說什麼?
「……傷得嚴重嗎?
「你總是這麼不小心,離了我你就不會好好照顧自己了麼?
「……
「知道了,你乖乖在家等我,我現在過去。」
我看著江廷修的背影,嘲諷地勾了勾嘴角。
如我所料,今天是沈琳琅被外派出國的日子,而她也一定會給江廷修打來這個電話。
江廷修掛斷電話,走到溫霖面前,俯身親了親她的臉:
「今天有點事,不能陪你了。
「別怕,我們的寶寶會健康的。」
溫霖失望地撇開臉。
江廷修目光一暗,拿手指捏著她尖瘦的下顎。
在他看來,這個女人是這麼卑微,這麼渺小,這麼弱不禁風,這麼怯弱可欺。
他捏在手裡,隻要稍微用力,就能掐斷了。
但他還是大發慈悲地賞了她一個吻:
「路上注意安全。
「希望我回來,能聽到寶寶的好消息。」
說完,他隨手披上一件黑色風衣,步履匆匆出門了。
在他身後,溫霖的目光逐漸冷淡,毫無剛才的溫度。
他不知道,我們在另一家醫院預約的打胎日子,也是今天。
22
日暮時分,溫霖牽著我的手走在城市的街頭。
冬天的夕陽洋洋灑灑落在我們臉上,像是一層薄羽毛輕輕拂過,帶來微妙的暖意。
我們很幸運,那場手術很成功。
溫霖剛好卡在了孕囊大小最適宜的時間點。
幾乎是沒有什麼痛苦地就把跟江廷修最後的羈絆和聯結斬斷了。
她松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不遠處時代廣場的大熒幕正播報著一件有關江氏集團的醜聞。
時代廣場車水馬龍,不少人停下腳步抬頭駐足。
我內心默念:【來了。】
此時的江廷修在做什麼呢?
陷落在沈琳琅的溫香軟玉中無法自拔?
還是灰頭土臉目眦欲裂地進行危機公關?
不論如何,那幾段由我匿名發布的舉報視頻,經由頂流明星謝欽然及其幕後的網絡推手的操作運營,立馬在網絡掀起軒然大波。
一時間,無數大 V 振臂高呼於網絡。
其中發聲的有泰鬥級別的刑辯律師、有國內知名的金牌投資人,更多的是對權貴圈腐敗深惡痛絕平民百姓。
成千上萬篇小作文浩浩蕩蕩地衝上熱搜。
激昂犀利的鬥爭風格,洋洋灑灑的千字內容。
矛頭直指江氏集團總裁江廷修的令人發指的個人作風和犯罪行為,及其背後新京腐朽的官僚體系。
人們高喊,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基於這種空前的網絡輿論,當局官方頂著壓力發布嚴查公告。
我漠然地看了一眼廣場上方巨大的中南海酒廣告。
名利場就是如此,今日人上人,明日階下囚的事情屢見不鮮。
想壓垮江廷修這種人,與其百般自虐讓他「失愛」,不如直接鬥爭令他失權。
我收回目光,對溫霖笑了笑。
食髓知味,權力啊!真是好東西。
23
江廷修趕回家時,衣裝不整,連袖子都沒來得及扣好。
他見到溫霖的第一眼,先是松了一口氣,上前想要擁住她:
「你沒事就好……這幾天先不要看新聞。」
溫霖神情厭惡地後退一步,躲開了那個擁抱。
她平靜地說:
「孩子,我打掉了。」
江廷修眼皮狠跳了幾下,面孔一僵:
「別他媽開玩笑了,溫霖……」
溫霖笑了笑,隨即將一張人流單甩在他臉上,淡淡道:
「我是不是在開玩笑,你可以自己看。」
江廷修手指微微有些顫抖地撿起那張紙,仔細看了起來。
看到最後,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竭力穩住搖搖欲墜的身形。
他衝上前卡著溫霖的雙頰,狠聲道:
「……你怎麼敢的!」
對啊,不管是女人還是孩子,都該是他江廷修的私有物。
溫霖怎麼敢的?
溫霖定定地看著他,一字一句道:
「因為我覺得惡心。
「一想到我肚子裡是你江廷修的孩子,像一個可怕的寄生蟲一樣不斷吸食我的營養和血肉,我就覺得惡心。țū₇
「我不可能把他生下來,就算生下來了,我也會把他掐死,摔死。這樣的理由,你滿意麼?」
江廷修布滿血絲的雙眼如同鬼魅般猩紅,他怒極反笑,手上青筋暴起。
似乎真的打算就這樣掐死溫霖。
千鈞一發之際,大門被破開,一行大約十幾個人走了進來,有穿西裝的,也有穿警服的。
金融警察和普通警察迅速行動起來,徹底展開了對江氏府邸的封查行動。
幾名警官衝上前將江廷修制服在地,厲聲道:
「江先生,根據警方掌握的確實證據,你涉嫌操縱股市,洗錢,關聯交易非法牟利等多起金融犯罪,以及對溫霖母女所犯下的故意傷害和非法拘禁等數項刑事罪名,現需要你回去跟我們配合調查!」
而被我提前喊來的謝欽然也終於趕到現場。
第一時間先將我和溫霖護在身後,低聲安慰。
江廷修一臉頹然,他眼眶發紅,聲音有些顫抖:
「小芙……你和媽媽,不要爸爸了嗎?」
我窩在謝欽然懷中,親了親他的臉,一臉天真地說:
「叔叔,你別這樣,我已經有新爸爸了。
「至於你,去死都行。」
24
「各位觀眾朋友早上好,歡迎收看今天的《財經時政》,我是主持人張揚。
「1 月 16 日,新京市人民檢察院發布消息稱,江氏控股集團有限公司因被涉嫌指控多起金融犯罪,目前已由新京市公安局報送至新京市人民檢察院進行審查起訴,據知情人稱,結合行賄罪、以權謀私罪等多項罪名,江氏集團總裁江廷修先生未來可能將會面臨長達十年以上的刑期……」
我百無聊賴地託著腮倚在沙發上,打量著溫霖下意識微蹙的眉頭,調小了電視聲音。
與江廷修強制離婚後的第三個月,溫霖對這個名字仍然避如蛇蠍。
盡管如此,審查起訴, 犯罪證據,凍結資產……一個個詞依舊讓我爽得忍不住哼起小曲兒。
果然隻有鐵拳和牢飯才能真正收拾江廷修這種人渣。
至於沈琳琅, 早在那些視頻曝光的第一天,她就憑著那張高清無碼出鏡的臉背負著「小三」罪名被網暴。
最後也因為與江廷修手下的黑色產業有所牽扯被判處有期徒刑 3 年。
刑期雖然短,但沈琳琅這個名字這張臉,已經徹徹底底地社會性死亡。
聽著我因心情愉悅過度而逐漸跑調的旋律, 溫霖無奈地笑了笑:
「好啦,該去換衣服了哦, 等會兒我們還要去遊樂園呢,欽然已經在來接我們的路上了。」
聞言, 我收斂了表情,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以後會和謝欽然在一起嗎?」
溫霖微怔:
「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搖搖頭, 誠懇道:
「無論你的選擇是什麼, 我都不希望你以後再受到傷害。」
最初我費盡心思想要重新攀上謝欽然, 也不過是圖他身為深情男二的那點利用價值。
沒有他本來自帶的巨大影響力和他幕後團隊的推動, 江廷修根本不可能那麼快地跌下神壇。
可當事情真的進展到男主退場, 男二上位的這一步,我又有些不安。
倘若這個世界就是一本巨大的虐文小說。
那麼故事結束後,剩下的就是普通人柴米油鹽、粗茶淡飯的平淡日子。
誰也無法預知, 溫柔的忠犬男配是否會永遠溫柔,永遠忠犬。
如果對於溫霖來說,遇見江廷修是遇人不淑。
那誰又能保證與謝欽然的結局不是蘭因絮果呢?
在我看來, 全然依靠一個男人無異於坐上一艘隨時隨地可能會沉沒的巨輪。
溫霖笑了笑,以一貫的溫柔口吻道:
「其實,我還沒有太認真地去想過這件事。
「不過, 我希望我永遠不缺從頭開始的勇氣。
「不管是生活,還是愛情。」
我默然不語。
這其實是兩種價值觀的碰撞,無關對錯。
我對「愛情」總持有某種「輕視」, 實則是建立在對現實世界徹底的絕望之上的。
對愛情的祛魅是社會精神文明的發展。
但愛欲的衰竭,卻是個體精神意識的倒退。
所以我沒有資格再對溫霖去自以為是地指點些什麼。
隻希望她能如她所說, 既不缺從頭開始的勇氣,也不缺隨時抽離的魄力。
溫霖輕輕地抱了抱我。
其實從那個夜晚過後,我便不再稱呼溫霖為媽媽。
而她也清楚, 眼前這個江小芙的身體裡, 住著一個成熟的靈魂。
我們默契得從未談過此事。
現如今,比起母親對孩子的擁抱, 這更像是朋友之間的相互慰藉。
「我很感激你,把我從那樣困苦的日子裡拉了出來。
「不用擔心我,畢竟, 你說過的那些話, 我都有很好地記在心裡。」
我說過些什麼?
在溫霖決定懷著孩子帶球跑的那個夜晚。
我攥緊她的手,良久地注視著她:
「不要逃, 不要把主動權交給他們, 不要跟他們玩那些你逃他追, 插翅難飛的遊戲。
「我們才是自己命運的編織者,泥沼裡我們是自己的拯救者,在谷底我們是自己的傾聽者。
「去主動破局, 哪怕以卑劣的方式。」
清風如絲,碧空如洗,日光順著落地窗照進屋內。
我們彼此了然地相視一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