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誰?」
我就知道,明年的種子錢怕是沒有著落了。
郎中說他是因撞到了頭,失憶了。
我焦急地問郎中他什麼時候能好。
郎中這時候不妙手回春了,丟給我一句「聽天由命」,便將我兜裡三百二十銅鈿搜刮幹淨。
領裴寂回村的那天,李嬸在村頭數落陳瞎子。
瞅見裴寂,李嬸眼睛一亮。
她一把拉住裴寂的手,熱絡道:「這便是你那日背回來的郎君吧,真是俊啊!」
「郎君叫什麼,家住哪裡,可有婚配?!」
裴寂清明的眸子再度蒙上一層迷茫。
他搖了搖頭:「我都記不得了。」
我拉了拉李嬸的衣袖,悄聲道:「他失憶了。」
李嬸的眼睛更亮了。
「這不正好嗎菀菀!我瞧著這郎君倒是比趙二家的小子俊俏多了。就是這身子骨瞧著,」李嬸砸吧砸吧嘴,「怕不是個能幹活的。」
「不過也不打緊,你這麼勤快能幹,家裡家外都能操持。他做不做活的,不就是錦上添花嗎!」
「不如,就招來做夫君吧!」
Advertisement
「李嬸!」
我知道李嬸心疼我。
我原本同趙彥郎情妾意,奈何他家瞧不上我一個家徒四壁的孤女。大肆羞辱一番後便替他又定了一門親。
李嬸看不過眼堵在他家門口整整罵了三天。
現下裡白得一個郎豔獨絕的男兒,自是想揚眉吐氣一番。
可我瞧著裴寂那如小鹿般幹淨無害的眼神隻覺臉上發燙,
將將垂首,想要叫李嬸別生這個心思便聽一旁的陳瞎子義正嚴詞道:「你亂點什麼鴛鴦譜!」
他站起身來,指了指天。
「姻緣自有天定!你這樣會天大雷劈的,還是叫我給菀丫頭算上一卦來的好!」
李嬸狠狠啐了他一口,「去去去!你那破卦什麼時候準過!當年你還說我會……」
「會……」
李嬸眼神一滯,不再言語,拿著陳瞎子的髒衣服便走了。
霞光萬道,徒留陳瞎子的嘆息。
7
我倒是沒讓陳瞎子真給我算一卦。
畢竟,白得一貌美郎君這樣的好事也就是話本子裡寫寫,圖一樂罷了。
我隻是拉著裴寂上前問道:「陳叔,你知道裴寂怎麼寫嗎?」
裴寂。
是他醒來後唯一能想到的字眼。
可惜我不識字,他也想不起是哪兩個字,隻得來問識文斷字的陳瞎子。
陳瞎子思索一番,用根枯樹枝子在泥地上寫出了裴寂今後三年的名字。
可後來我才知道。
那不是他的名,這是他的字。
更不是所謂的裴寂,而是霈濟。
是帝王恩澤,並濟天下的意思。
我高高興興得了這倆字便回去了,心裡盤算著明日起個早去問問哪家丟了個叫裴寂的公子哥。
他雖現在被我裹了一身粗布麻衣,可撿來時那料子滑的喲。
定然是大戶人家的哥兒,也定然能還我種子錢。
裴寂見我眉眼飛揚,也不似一開始那般怯懦,問道:「菀姑娘,夫君是什麼啊?」
我眉眼一滯,笑影兒全全飛了。
我搶了幾步在他前面,微紅著臉道:「夫君就是……就是,要與我相伴一生相知相守的人。」
「所以,」他一臉認真道,「李嬸是要我們在一起一輩子對嗎?」
「不是我們!」我臊的慌忙去堵他的嘴。
可觸及他柔軟的唇時卻如摸了烙鐵般燙手,慌得拿開。
「菀姑娘……」
餘霞散綺,落得我們面上紅霞漫天。
我低垂著眸子不敢看他,結結巴巴道:「對……對不住,我不是有心的。李嬸的話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明兒就出去尋你的家裡人。」
「記得啊!」想著錢,我也顧不得羞正色道,「你可是欠我三百二十個銅鈿,你一定要讓你家裡還我啊!」
他卻不言語,隻是一味盯著我。
晚風吹過麥田,帶起陣陣金色的浪花與天邊的晚霞交相輝映。
更吹的他眼波流轉,滟滟光景叫人心醉。
他問,「那還了銀錢之後呢?」
「我,還能再見菀姑娘嗎?」
我張了張唇,隻覺得從未有過的悸動在撥弄著理智,直至潰不成堤。
惶惶旋身,壓住顫音對他道:「先還我錢吧。」
「我們,先兩清。」
可人一旦有了牽扯,到底是兩清不了了。
在尋找裴寂親眷無果後,我急的淚珠子都要落了。
「菀姑娘。」
抬眸,映目便是裴寂那張清雋的面容。
他的身量極高,站在我跟前,可謂是遮天蔽日。、
可他的動作,便是眼神都是那樣的溫柔。
他說,「要是實在找不到,我也有一解決之法?」
「怎麼解決?」我撇了撇嘴。
「我,以身償債。」
我忿忿道:「你還不如說以身相許呢!」
「可以嗎?」
我還未從憂愁裡緩過來,隨口道:「什麼可以嗎?」
「可以,做你的夫君嗎。」
裴寂的眼睛裡像是盛著漫天星子,華光璀璨。
他緩聲且堅定道:「我會去學著砍柴,學耕田,學捕魚。其他人會的我都學,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吃苦的。」
「我還會,同你相知相守,相伴相隨,這一生都不會分離。」
「這樣,能做菀姑娘的夫君了吧。」
盯著他的雙眸,我似是尋到了一份依靠,找到了一個家。
炊煙嫋嫋,晚風習習。
是風動,是幡動,更是我的心在動。
我啟唇道:「好。」
可日子還是窮的,以至於我們成親的嫁衣都是借的李嬸的。
但裴寂看著寡淡的我不滿了起來。
他撫上我的鬢發,若有所思。
第二日他便去山上砍柴。
整整十日,他天不亮便起身去砍柴,日落時背著滿滿當當的柴火回來。
我打趣他說,「便是新婚燕爾,裴寂,你也不用撿這麼些柴火回來的。」
他笑而不語,再又一天日落時往我發髻上簪了枝釵。
他的眉宇間皆是疲憊,可仍還是笑著對我說:「我就知道,阿菀簪釵定然是好看的。」
我先是一愣,隨即鼻頭一酸。
我心疼他道:「買這些作甚,我又不在乎。」
他笑著將我摟進懷裡,說:「總不好委屈了我們阿菀。」
我們在春日成婚。
那夜,動情的裴寂一遍遍向我許諾著。
「阿菀,這一生,這一世。」
「生生世世,我定不負你。」
我說不出來什麼文採斐然的言語來回應,隻得一口咬住他的肩賭咒道:「裴寂,你若是敢負我,欺我,瞞我。」
「生生世世,絕不原囿!」
8
可這些我是不能同馮知蘊講的。
對她這個妻子來說太殘忍。
對我,曾經有多美好,現在便是多麼淋漓盡致的痛楚。
我淡淡道:「偶然罷了。」
馮知蘊是個識趣的,見我不想多言,便起身要走。
隻是告辭的話將將說出口,濃烈的脂粉香氣霎時充斥在鼻尖。
朝門口望去,見一容色凝白,眉眼纖長的女子正娉娉婷婷的向我們走來。
隻是美則美矣,聲音卻好似摻進去尖尖的玻璃叫人聽了直蹙眉。
「喲,今倒是趕巧了,鄭良媛的門倒是開了啊。」
「來,叫我也瞧瞧這是什麼天仙兒!」
她的目光掃過我的面龐,隨即揚唇冷笑,「也不過如此嘛。」
馮知蘊面色訕訕,道:「這是趙良媛,芳月。」
趙芳月似才瞧見馮知蘊也立於此,微微欠身:「妾問太子妃安好。」
待起身時,她的目光掃過我隆起的小腹,原本譏諷的眼神陡然變得陰毒。
似山坳子裡的狼,幽幽的,叫人森然。
她面上倒是掛不住笑,眼間更是藏不住妒色,盯著我小腹道:「幾個月了。」
我叫她盯得發慌,下意識護住小腹惶惶道:「六個月了。」
「六個月了啊……」
她低低的笑了起來,似窮兇極惡的野獸亮出了獠牙利爪,直叫人後背發寒。
『瞧著也像是,不過這肚子尖尖的,怕不是個男孩吧。太子妃啊,這可是東宮的長子啊!』
「自古,」她撫上撫鬢發間的芍藥花,「不都是立嫡立長嗎?」
「鄭良媛,你前途無量啊!」
我便是再不識禮,不知數也知道趙芳月是故意拿話激馮知蘊。
但我沒有出言相幫。
畢竟,這裡的人,誰都不會信別人的話。
我隻是中肯道:「生男生女還未可知,趙良媛莫要妄言才是。」
馮知蘊也道:「男女皆是殿下的第一子,長子固然好,長女亦是殿下明珠。總比,腹中空空來的好啊!」
「你——!」
「趙良媛,我身子不爽利,多年湯藥調養也不見得有好消息。你可是康健很啊,還是早日懷上個一男半女的為好啊!不然,」馮知蘊笑的諷刺,「像我這般遭人詬病便不好了。」
我眉梢微動。
馮知蘊,不好生養?
趙芳月說不出什麼辯駁之語,隻得頂著一張青白的面皮敗興而歸。
「鄭良媛,你沒嚇著吧。」
馮知蘊關切的看著我,不虞的面色裡盡是無可奈何。
「你別同她計較,她少時同殿下情誼深厚,母族亦是煊赫,自是囂張跋扈慣了。若是今後對你有所為難,你便差人來找我。」
我眸子一轉,這是想讓我投誠啊。
但我對這裡的勾心鬥角沒不感興趣,欠身行禮道:「多謝太子妃愛護,妾定會安分守己。」
「絕不,招惹是非。」
馮知蘊自是我的意思,也不惱,這是笑著道:「那鄭良媛,好好休息。」
當夜,女人悽厲不甘的聲音伴著瓷器砸碎的聲音響徹東宮。
伺候我的菡葉不滿道:「趙良媛又在發的哪門子瘋!」
我無動於衷:「莫要抱怨了,往後難得日子還多著呢。」
一語成谶,往後的日子便是我閉門不出,趙芳月也要站在門口說上兩句。
而馮知蘊先是冷眼旁觀,爾後才是扮著太子妃的儀態出面勸阻一二。
可趙芳月不知道,我聽過難聽的話比她的髒上千百倍。
她的話,聊勝於無罷了。
就當我以為日子就這樣時。
平靜,在一個雨夜裡被打破。
9
當趙芳月將李嬸的銀簪遞給我時,原本惴惴不安的心直直跌入谷底。
我不能再無動於衷了。
我握著銀簪的手顫抖著,連帶著身上話語間也落了幾絲顫意。
「趙芳月,你要做什麼!」
趙芳月嗤笑一聲,「我做什麼,我不過是好心來告訴鄭良媛一聲。西南有村鎮發生動亂,我爹奉旨前去鎮壓,擒獲暴民數百,已押解進京,不日問斬。」
「我瞧著其中似乎有鄭良媛的老相識,特地過來告訴你一聲罷了。」
「不可能!李嬸他們怎麼會是暴民!」我反駁道。
「怎麼不可能,」趙芳月笑的越發恣意暢快「我爹說他們是,他們就得是。」
「趙芳月!」我目次欲裂,憤然的望著她。
可望著她,我知道,這不是誰聲高誰就能佔上風的事。
於是,我隻能頹然的跪在地上像條狗一樣的搖尾乞憐。
「你到底想要什麼,隻要我能……」
「我什麼都不要,我就要你不痛快!憑什麼你一個賤坯子能有殿下的孩子,我就多年求子無果!」
她說著,用腳頂住我的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