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江羨隻是冷笑。
Sue 也端著一張臉，面無表情。
「好奇怪哦，怎麼導師表情都怪怪的？」
「對啊，明明非常精彩的表演……」
「江羨老師，請問您對 C 組表演的評價是？」
主持人有點尷尬，又重復了一遍問題。
他堪堪揚起下巴，眼角狹長，帶一絲不正常的潮紅。
「願做輕羅著細腰，願為明鏡分嬌面。」
「可惜美人蛇蠍，隻可遠觀也。」
大家都一怔，緊接著竊竊私語。
「我江哥今天說話怎麼文绉绉的？」
「他不會是喝酒了吧……」
「蛇蠍？他在說誰啊？」
我一陣怔忪，思緒飄轉。
那夜盛宴已散，我被武惠妃派人塞入馬車，送到光王府上。
名為討好，實際是派過去名暗探，時刻監視兒子競爭對手的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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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琚怎麼會不明白？
可小王爺，還是微笑著用白玉扇柄抬起我的下巴，一口要下了我。
給我蓋了風荷小築，日日宿在這邊。
轉眼數年。
我以為，自己隻是武惠妃的一步闲棋。
可她最後還是出手了。
為了讓兒子李瑁上位，她設計讓太子李瑛、李琚等三人攜帶武器入宮剿賊。
那天，小王爺最後一次來我的風荷小築。
他身披鎧甲，滿眼疲憊。
他說：「太子一意孤行。可我隻信你。武妃說的話，可信嗎？」
我想到了被逼留在李瑁府上作侍女的妹妹。
於是勉強笑道：「王爺何必多慮？」
是夜，太子等人披甲入宮。
玄宗大怒，以意圖謀反的罪名，先後賜死了這三個兒子。
我坐在湖心亭，準備了一捧白綾。
武妃答應過我，這次之後，就放妹妹與我出府團聚。
而且，最多讓他被貶為庶人。
她食言了。
經過一番掙扎，我丟掉了白綾。
寧願苟且偷生，絕不能就這麼死去。
武妃的兒子李瑁，娶了楊家的女兒。
此女閨名玉環，姿容非凡，堪稱國色。
我假意接近，將舞技傾囊以授。
後來，玄宗看到了壽誕時獻胡旋舞的兒媳，心甚悅之。
再後來，壽王李瑁因為被父親奪走了妻子，鬱鬱而終。
武惠妃也因幻視李琚等人鬼魂作祟，離奇死亡。
12.
賽後，我正在化妝間卸妝，江羨突然闖了進來。
還把其他人都趕了出去。
完了。
一種難以言說的陰霾，忽然籠罩在心頭。
果然，他掃視著我的舞服，似笑非笑。
「在我區區王府，是委屈了你的才華跟本事。」
「小王爺，好久不見。」
我不自覺後退，右手緊攥著桌角，艱難啟齒。
「是很久了。」
他伸手玩弄我肩上散落的長發，忽然用力，將我扯得往後一仰：
「告訴我，我死之後，你去了壽王府，還是回了王宮？」
都不是。
武妃倒臺之後，我帶妹妹上了五臺山道觀隱居，終身未嫁。
我吃痛，卻一言未發。
江羨唇角上挑，冷冷微笑：「說！」
「我哪都沒去。」
「你以為我會信這種鬼話？像你這種女人，會甘心在王府守一輩子？」
他目光陰沉，嘴角笑容未減，緩慢而用力地扼住我的喉嚨。
頂燈明亮。
淡淡的金色光線，把他整個人映得纖塵不染。
好像一樹剛剛經過暴雨洗禮的白梨花。
他將頭慢慢低下。
輕顫的羽睫如蝴蝶的翼，離我越來越近。
「小王爺……」
「可我就是無法恨你。」
喉嚨一松，緊接著視野一黑。
突然被攔腰抱住，滾燙的唇已經烙上來。
我掙扎，反而令他攏得更緊。
酒氣彌漫，是一種令人窒息的眩暈。
他錄節目時果然是醉著。
砰砰砰——
門外是經紀人惱羞成怒的聲音。
「江羨，還不趕緊開門！」
一分鍾後，渾身腱子肉的經紀人怒氣衝衝，破門而入。
江羨回頭望了一眼，也終於體力不支，疲倦地倒在了他身上。
經紀人生氣地瞪了我一眼：「今晚的事不能說出去，你明白吧？」
片刻後，我獨自面對著化妝室的一片狼藉。
鏡子裡的女孩殘妝未褪，嘴唇已經被他噙出了血。
甚至脖子上也有一塊鮮紅的指痕。
隻好攏攏頭發蓋住，去便利店買創可貼。
13.
一路上，都在想著剛才化妝室發生的事，精神恍惚。
路過貨架時，還被某個穿灰色運動褲的女生使勁撞了一下。
我抱著被撞痛的肩膀，出神地又拿了一瓶 AD 鈣奶。
「七塊。」
新來的收銀員慢吞吞的，顯得很不熟練。
黑色口罩後高挺的鼻梁卻似曾相識。
「餘楓？」
我眉頭一皺。
「纖纖，你小聲點。」
他有些尷尬地摘下口罩，露出那張俊秀的臉。
顧纖前男友應該正在隔壁錄男團節目，跑到這裡幹什麼？
「偷偷來這跟瀟瀟見面是我的主意，你別發到網上。」
原來剛才那個撞了我的灰色運動褲，是楊瀟？
「我知道你很傷心，但這不是瀟瀟的錯。你不要去找她麻煩……」
「我？為什麼要傷心？」
回過神來，我怔愣地抬頭。
餘楓低垂下眼簾：「別嘴硬了。你心裡還沒放下我，我明白。」
「呃，我覺得你不明白……」
「我承認，這段時間，其實我也有想你。」
他打斷我，以一種悲憫的語調開始抒情：
「但回憶是不該有任何力量的，我們都該向前看，不是嗎？放下我……」
「找錢。」
「什麼？」餘楓一呆。
「剛才給了你十塊，找我三塊。」
「哦……在……在這。」他有些手忙腳亂地把東西遞給我。
我接過錢，邊專心插鈣奶的吸管，邊向門口走去。
身後餘楓還一直愣愣盯著我的背影，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當夜，我出現在了很多條熱搜裡。
#選秀黑馬顧纖渣過江羨#
#顧纖 蛇蠍美人#
#江羨失戀醉酒錄節目#
#化妝室十五分鍾#
這都哪跟哪？
在溫筠她爸和江羨公司的幫助下，凌晨，詞條熱度終於降了。
取而代之的是 C 組舞臺。
我一遍遍點開自己的直拍視頻，在床上輾轉反側地看。
這次，我的舞……終於不單單是王孫貴族的消遣了。
好多人都在津津樂道地討論顧纖這個名字和她的舞。
下周，就是最後的總決賽。
我已經想好了最後的表演。
14.
周二凌晨，我從舞室出來，在樓梯間撞見了楊瀟。
她臉色慘白，緊盯著我。
「你知道，我為了等到這個 C 位，努力了多少年嗎？」
「你知道，公司為我花了多少錢嗎？」
楊瀟步步逼近，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憔悴。
「你倒是火出圈了，節目還沒結束，就接到不少代言邀請了吧？」
「節目組出爾反爾，看你給節目帶來流量太多，竟然改口說決賽看實際票數。」
「顧纖，你以為成功就在眼前了是吧？搶走我的東西，讓你爽翻了是吧？」
「你這種成天遊手好闲不知道努力的人，也配出道當我隊友？」
「節目組跟你狼狽為奸，說沒法壓票了，那很簡單啊。」
「隻要讓你……參加不了決賽，不就行了嗎？」
我唇線緊抿，無語地搖搖頭。
「別傻了，你正常參賽，憑實力可以出道的。」
「何必一定要拿我當假想敵呢？」
她卻像沒聽見我的話似的，嘴裡不停喃喃：
「監控死角，公司不會怪我的。不會有人知道的……」
「楊瀟？」
身後樓梯間的窗戶，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打開。
三樓，她將我推了下去。
左臂骨折。
而五天後，就是總決賽直播。
所有人都以為我要退賽。
節目組問起如何受傷時，我平靜地實話實說。
可他們與顧纖籤約的公司達成了一致，無論出道與否，平臺都跟我籤兩年時下當紅的劇本殺綜藝常駐嘉賓合同。
換我對這次骨折的真相守口如瓶。
「雙贏。」
對接的經濟姐姐激動地如是說。
我不置可否。
賽前我要做的隻有一件事。
就是如何在受傷的情況下，贏得漂亮。
算賬、追究責任的事，都來日方長。
比賽前兩天，楊瀟公司開始買黑稿。
說我為了出道勾引導師江羨。
骨折是因為比賽中又勾搭攝影師，被正牌女友到現場打小三。
結果大批粉絲根本不信，反而被我受傷的消息虐得淚眼汪汪。
每日打投數據飆升。
江羨轉發營銷號微博並評論：「是我勾引她。」
被公司火速刪評，發聲明說是實習生不小心登錯了號，已經開除。
比賽前一天，專題討論組中各種帖子瘋狂刷屏。
「顧纖胳膊斷了，讓出的出道位會花落誰家？」
各家粉絲都瘋了一樣為自家姐姐拉票。
令人意外的是，我好像也有站姐了。
去食堂、練習室的路上，總有許多女孩守在基地門外。
隻等路過時看我一眼，跟我說幾句話。
「纖纖加油——」
「女兒不要太強迫自己，身體最重要！」
「不管結果如何，你永遠是纖維心中的 C 位！」
她們搖晃著印有我名字的燈牌與海報。
高聲囑託我珍重身體。
在網上輿論甚囂塵上的時候，自發控評，堅定地站在我這邊。
前世今生幾十年，我都沒得到過這麼多份純粹而真誠的愛。
眼圈漸漸泛紅，我暗暗發誓，絕不辜負這份支持。
15.
周末，總決賽在線觀看人數超五千萬。
我是否會在最後關頭棄賽，成為最大懸念。
決賽獨舞曲目，是江淹的《恨賦》。
前世由我譜曲編舞，可惜沒來得及跳給小王爺看。
「……至如李君降北，名辱身冤。拔劍擊柱，吊影慚魂。」
燈光亮起，我一襲黑色盔甲，臉上血跡如梅。
單手持金錯刀，負傷而立。
分明是前世李琚奉命攻打突厥，戰場左臂負傷，仍奮勇血戰的情景。
導師席上的江羨，不由怔忡了一下。
似乎瞬間明白了我的意思。
金錯刀上下翻飛，舞成寒光一片。
忽徐忽疾疑是淵中旋蛟, 忽連忽斷似要驚飛落雁。
在掌中飛快旋繞交錯，令人眼花繚亂。
須臾不見人, 一片寒光爍。
「這黑衣小將軍也太帥了吧？」
「當場表演一個彎成蚊香！」
「這刀耍得又帥又狠啊啊啊！」
「這真是顧纖？好個意氣風發少年郎！」
「……若夫明妃去時，仰天太息。紫臺稍遠，關山無極。」
燈光一變, 我褪去戰袍，露出盔甲下的一襲赤色羅裙。
分明是昭君淚流，心有徊惶。
羅裙翻飛，手捻琵琶弦索。
彈幕瘋狂飄紅。
「纖纖好美！我失語了。」
「骨折了都堅持上臺, 我喜歡女兒不加掩飾的野心！」
「呃, 好看是好看的, 但一看就很綠茶。」
「一看就是綠茶是什麼屁話？憑臉鑑茶？」
「這不是自卑心理嗎？別人好看你就覺得是綠茶？」
「咋了？就是看不慣整個節目圍著她轉啊，傳說中的隱皇罷了。」
「純路人！沒有顧纖，這檔節目早糊穿地心了好吧？」
「你家隱皇胳膊斷掉都能表演成這種水平啊？！那你給我皇一個看看！」
一曲終於結束。
我小臂劇痛，額頭上早已沁出豆大的汗珠。
一直忍到現場觀眾投票, 我才體力不支，暈倒在舞臺中央。
視野中最後看見的, 是一張俊美異常，卻驚慌失措的臉。
醒來時, 已經是三天後的午夜。
錯過了成團之夜, 錯過了自己 C 位出道時的榮耀。
同樣也錯過了節目殺青當晚, 網上爆出的驚天大瓜。
是探班粉絲拍攝的錄像。
開始的一段視頻，是餘楓化裝潛入女團基地與楊瀟約會的場面。
諷刺的是, 他前一晚，還在男團節目裡信誓旦旦, 自己母胎單身了 20 年。
「我們還給這麼爛的人打投過？真的很生氣！」
眾多秀粉大呼塌房，輿論壓力下餘楓無奈退賽。
這輪考核，要求選手按排位名次選取關鍵詞。
「□-」放大再放大, 根據發型與當天服飾比對，網友反復確認，兇手就是楊瀟。
一石激起千層浪。
不但楊瀟涉及刑事案件迅速被拘留，她背後的公司也因偷稅漏稅上了熱搜。
而我是躺在病床上啃著原味雞，聽江羨津津有味給我講述這一切的。
現代好吃的東西真多啊，簡直令人「樂不思唐」。
江羨原封不動地承襲了上輩子那個紈绔脾氣。
大方官宣正在追我, 絲毫不顧背後為他焦頭爛額的公司。
這幾天，他日日在病房學著削蘋果, 逐漸掌握了削完皮不斷的絕技。
「你看！」
江羨邀功似的舉著一串蘋果皮, 得意揚眉。
「厲害厲害，牛批牛批。」
我敷衍鼓掌。
「手還沒好, 不要動！」
他蹙眉，思忖片刻，又恬不知恥地將臉湊近。
認真道：「獎勵。」
我敷衍印上一吻。
「嗯，乖乖聽話, 本王剛給你接下了年底一檔衛視春晚的邀請。」
「春晚？！」我驚喜地睜大眼眸, 「等等，怎麼是你給我接？」
「你合約我買過來了，目前正掛在我公司。」
江羨的笑容淺似林間的一縷晨風，轉瞬不知所蹤, 空留溫柔餘味。
「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本王要你生生世世……」
我忽然欺上他的唇，依然是熟悉的杏仁淡淡香氣。
呢喃道：
「生生世世。」
- 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