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啞然。
臉上的淚就這麼不上不下地掛在那兒。
方越人很好,我不能為了證明自己不喜歡他,而去詆毀他。
而我好言好語地解釋,小橙又不會信,她隻相信自己看到的眼淚,和自己過往的記憶。
我解釋的話語僵在原地,絞盡腦汁想找一個合適的理由把這件事揭過去。
結果,就聽見方才離場的人低低淡淡地問我,「替別人感動的愛好還在呢?」
「昨天看見路邊的小貓親吻也哭,今天看人家新郎新娘也哭。」
他輕輕揩掉我臉上殘餘的淚,語氣裡帶著嘆息,「這麼愛哭,看來是我對你不夠好。」
看著去而復返的人,我愣住了。
小橙也愣住了。
片刻後,小橙才吐吐舌頭,對我說:「原來是我誤會了,不好意思啊,歡歡。」
因為徐晉安的出現,小橙相信了我不再喜歡方越這件事。
而我沒有心思再去關注什麼方越、圓越,揪住徐晉安的袖子問他,「你怎麼回來了?」
方才,我們剛在宴會廳坐下沒多久,徐晉安就接到了實驗室的電話,研究員說機器人的研究有了進一步的突破,希望徐晉安能回來看看。
當時我眼巴巴地看著徐晉安,想讓他陪我參加完這場婚禮再走。
而他隻是淡淡看我一眼,就起身離開了,留我一個人坐在原地孤零零地見證別人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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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我會落淚,多少也是摻了點委屈在的。
徐晉安夾了個蝦在自己盤子裡,戴著一次性手套,慢條斯理地剝蝦。
熱鬧的宴會廳裡,他的聲音格外低沉,「我沒有說過我要留你一個人在這裡。」
我瞪大眼睛,「可是你剛剛沒跟我說一聲就走了。」
他轉頭看我,「隻是找個安靜點的地方拒絕他。」
他端走我面前那杯紅酒,轉而把紅糖水推到我面前:
「最近想什麼呢,自己生理期要到了都記不住。」
我看著面前突然多出來的一杯紅糖水,陷入沉思。
徐晉安真的滲透在了我生活的方方面面,這些事,我不是不能自己做,隻是他做的時候,我多了一些安心。
儀式早已結束,新娘換好了敬酒服,和新郎牽著手去敬酒。
我指著十指緊握,在臺下輪流敬酒的新郎新娘,悄悄問徐晉安,「你看他們幸福嗎?」
徐晉安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語氣低淡,「還好。」
……
我不死心,再接再厲,「你想這麼幸福嗎?」
徐晉安:「不想。」
我擰眉,掰著手指開始數,「兩個人在一起可以做很多事情,一起努力,一起擺爛,一起種花,一起砍樹,隻要是和對方一起,不管做什麼都很開心,單是陪伴就能帶來很大的滿足,你明白嗎?」
我一口氣說完,盯著徐晉安的臉。
他隻專注地給我夾菜,聞言,點了點頭:
「嗯,理解,等你找到這麼一個人,我就自己離開。」
我高高吊起的心,就這麼猛烈地錘了下去。
連同被婚禮感染起來的向往,一同砸碎。
從婚禮現場出來,我百無聊賴地踢著路邊的石子,有點泄氣。
想不到還有什麼辦法能讓機器人也感受到情感。
徐晉安跟在我身後,慢慢地走。
走過一個轉角,他冷不丁問我。
「許盡歡,你想跟我結婚嗎?」
我眼皮一跳。
方才被無聲拒絕的場景歷歷在目,我反駁,「我沒有。」
他輕聲問,「那你為什麼要看機器人的婚後生活。」
又提這件事,好羞恥。我臉扭向一邊,「我就是隨便看看。」
徐晉安手裡拎著我的小挎包,影子和我的糾纏在一起,說出來的話卻無比冷漠。
他說:「許盡歡,喜歡我不是什麼好事。」
5
因為徐晉安那句話,我足足一天都沒有理他。
可是徐晉安絲毫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還是會在我賴在床上不起來的時候把我抱起來,面無表情地說如果我再不起床,他就切換太陽模式把我的床單給燒了。
我惱怒地瞪著他,不明白好好一人,怎麼瞬間就變得這麼討人厭。
而徐晉安絲毫不在意我的憤怒,他俯身盯著我。
根骨清晰的手貼上我的額頭,甚至細心地切換了測溫模式。
隔著那層極其仿真的皮肉,我能感受到內裡的冰涼,有什麼東西在裡面運作。
然後,徐晉安看著剛測出來的溫度,皺眉,自言自語:
「沒發燒,怎麼啞巴了呢?」
我滿臉哀怨地看著他,想把那張建模臉盯出個窟窿。
徐晉安想了想,問我,「要不晚上的時候我給你讀睡前故事吧,《和機器人的婚後生活 1V1》怎麼樣?」
我覺得,以徐晉安現在的水平,絕對能猜出來我到底是為什麼不開心。
可他就是要跟我作對。
他神色如常地做飯,處理那些找上門的麻煩,在別人糾纏我的時候,用那雙鐵臂把別人打跑。
然後轉身無事發生一般,把我從沙發的角落裡刨起來,端端正正放在餐桌前。
指著熱氣騰騰的飯說:「不管你生什麼氣,先吃飯,不要為難自己的身體。」
徐晉安一向的原則,不管我在跟誰生氣,不管我遇到多大的挫折。
他不允許我傷害自己的身體,不允許我以自我虐待的方式懲罰自己。
我那些奇怪的毛病,就是在徐晉安的強迫下一點一點被治好的。
我悶頭吃飯,徐晉安就在我邊上陪著,時不時給我夾菜倒水,溫和的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等我吃完要走的時候,徐晉安叫住了我。
他語速很慢,「許盡歡,你生氣是因為我不讓你喜歡我嗎?」
我停在原地,沒有說話。
徐晉安繼續說,嗓音是一貫的冷靜,仔細分辨的話,冷靜中還帶了點柔和,然而說出來的話,卻令人無比難過。
「婚後生活那本小說,我早就看完了。隻要你想,隻要你有需要,你可以要求我按照書裡寫的那樣做,我會無條件執行你的命令。」
我被命令兩個字燙到,眼皮顫抖。
我說:「不需要,徐晉安,我不需要你這樣。」
我明白是我貪心,我想要的早就不是命令的無條件執行,而是發自內心的衝動。
可是顯然,徐晉安並不打算讓自己出現這種衝動。
他輕聲問,「那你想要的是什麼,是愛嗎?」
我沒有回答。
「從你帶我回家的那天起,你就應該明白,我能給你很多東西,但不包括愛。」
我垂著眼皮,聲音也很輕,「所以,你也不想接受我的喜歡嗎?」
徐晉安走過來,牽著我的手面對面坐下。黑沉沉的眸子直視著我,語氣低沉,目光柔和:
「或許是因為我出現在你最脆弱的時候,以你所期待的方式保護著你。而你錯把這種感覺當成了愛。
「許盡歡,你要清醒,要理智,要看清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而不是被一種自己都說不清楚的感覺牽制,走向錯誤的方向。」
當初買下徐晉安的時候,確實是我最脆弱的時候。
我爸的生意忽然破產,欠了很多錢還不上。我本想著一家人在一起努力,沒有什麼過不去的難關。
我拿著我所有的積蓄回家找我爸媽,卻意外聽見他們的對話。
「陳總說,隻要歡歡願意跟了他,他就出手幫我渡過難關,到時候我還是風光的許總。」
「歡歡不知道願不願意,到時候咱倆打個配合,你唱白臉我唱紅臉,歡歡這麼懂事,不會不願意的。」
我的手就那麼杵在門口,沒能打開那扇門。
最後,我轉身去研究所,帶了徐晉安回家。
徐晉安剛到我家那段日子,沒少替我解決麻煩。
我爸媽發現找不到我,想讓陳總幫忙的計劃泡了湯。為了轉移火力,給自己爭取更多的時間,他們向債主提供我的住所和私人信息。
「要錢沒有,我可以拿我女兒抵債,你們去找她,不管要錢還是要人,都看你們心情。」
要不到錢的債主轉而找上了我,無論是從我這裡拿到錢,還是把我擄走,對他們來說都是不虧的。
每天都有人來我家門口鬧事,不用武力,滾刀肉一樣用一些不堪入耳的話在門口喊我。
警察來了,他們就跑,循環往復,沒有解決辦法。
徐晉安守在我家,替我解決了一波又一波麻煩,就連我工作上可能會遇到的困境,他都能提前想到。
我整日呆坐在屋裡,話都不想說幾句。
自然想不到要給徐晉安錢來維持生活的日常開銷。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我情緒低落的那段時間,徐晉安還要跑回研究所掙錢養我。
所以,他有這樣的想法也不奇怪。
我抿唇,「可是後來,我的生活已經回到正常的軌道了,你不能用最初的狀態揣測後來的我。」
我說:「萬一,我就是真的喜歡你,不是錯覺呢?」
徐晉安注視著我,眼神專注。
「大概,會很辛苦吧。」
我忽然有些泄氣,感覺心頭憋悶,起身想去公園散步。
徐晉安在我身後慢慢地跟著我。
剛吃過晚飯,公園裡有很多爺爺奶奶叔叔阿姨在散步。
他們彼此攙扶,笑著說些什麼。夕陽的光打在他們身上,美好的就像一幅畫。
看著就覺得舒心。
徐晉安慢慢地說:「許盡歡,前幾天那場婚禮,是雙方新人精心準備的,所以看起來格外幸福,可生活不能隻看一天。
「我沒有批判誰的意思,我隻是覺得,愛應當是毫無準備的每一天,都讓人感覺到舒心,而不是在某個特定的日子,在節日氛圍和精心準備的烘託下,給你帶來的恍惚的感覺。」
他的語氣很淡,淡到好像能被風吹走:
「你自己都看不清楚什麼是愛,怎麼去愛別人。」
我垂著頭,有點憋悶:
「徐晉安,每個人理解到的愛也許是不同的,你不能就這樣否定我的判斷。」
他點點頭,「是,每個人對於愛的理解不同。
「可是許盡歡,機器人是感受不到愛的。
「你明白嗎?」
6
帶徐晉安回家的時候,我隻是希望有人陪伴我,我希望那個人無論如何都不會背叛我。
我曾以為,精密的程序是最好的選擇。
因為情感會動搖,而程序隻會日復一日地重復運算。
可現在,我發現我錯了,我是如此貪心。
和徐晉安相處的每一刻,我都比前一刻更加希望徐晉安有情感,能日復一日地愛我。
可徐晉安說,愛他不是好事。
他說,也許我隻是把所有的精力和時間都放在了他身上,被一時的錯覺蒙蔽了雙眼,等到某一日清醒過來,就會後悔現在的決定。
「你不能被錯覺困住,你要多出去看看。」
我把更多的重心放回了工作和交友上。
每天跟同事跟項目,交流進度,探討方案。
成果落地的時候,一起舉杯慶祝。
闲暇的時候,就約三兩個好友出去吃飯,闲遊。
日子平常又普通,好像少一個人不少,多一個人不多。
徐晉安不知道是為了避開我,還是為了給我時間冷靜,這段時間,總是早出晚歸。
我們兩個正面碰上的次數少了許多。
但每次我下班回家的路上,總是覺得徐晉安就在周圍。轉身去看,又什麼都看不到。
我慢慢往回走,不聲不響,低頭看的時候,地上就連影子都是隻有一個。
也不知道徐晉安是怎麼做到的,為了給我時間和空間,連影子都不出現。
但我是搞創作的,對環境的感知和對情緒的把控細膩到極致。
就算徐晉安連聲音都不出,我也能感覺到他的存在。
他覺得自己是一盞燈,我隻需要在黑暗的時候看一眼,照段路就好。
等到我自己適應了,總會把他踹掉。
但其實他是月亮,每天懸掛在那裡,開心的時候,就想抬頭看一眼月亮,覺得自己更開心了。
難過的時候,更想抬頭看看月亮,覺得這世界上自己不是孤單的。
我思考了很長時間,才確定了自己對徐晉安的感情。
隻是徐晉安不相信我會喜歡他。
或者說,在他的程序設定裡,沒有這樣一句話。
我如他所願,和他安靜地保持了一段時間的距離,倒不是為了給自己時間想清楚,而是給徐晉安時間想清楚。
他跟在我身後的那段時間裡,總是不出聲,但是找上我的麻煩都少了很多。
我不知道徐晉安在我身後想些什麼,但是他默默地當一個小尾巴的時候,我發現,我比以往更加想念他。
項目落地了想和他分享喜悅,被甲方為難了想和他吐槽,而此刻,一次比一次更加確定喜歡他的時候,我更是迫不及待地想告訴他。
他願意和我相愛,那再好不過。
他不願意,那我就強制愛。
於是,在那個提前下班的午後,我沒有告訴徐晉安,而是拎著包飛速回到了家,準備給他一個驚喜。
結果推開門發現,家裡一個人都沒有。
7
我找了一圈,最後才在抽屜裡找到了研究所的邀請函。
研究所最近的機器人項目取得了很大的進展,徐晉安作為研究所最出色的成果之一,總是會被研究員邀請回去體驗新項目。
我慢慢悠悠地往研究所走,就像徐晉安無數次接我回家一樣,去研究所接他回家。
我到的時候,徐晉安還沒從實驗室裡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