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肅氣哼哼的,像個小孩,又對我道:「別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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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覺日子特別難熬。
天氣越來越冷,不知道邊塞的情況如何。
我常去將軍府陪將軍夫人,她比我淡定些。
將軍夫人每半個月給他們捎一次東西,我白天抓緊時間做胭脂水粉,下午開始做衣裳、鞋子給司馬肅。
辜晏清也開始來我鋪子裡,看得出來,大家臉上都憂心忡忡。
最壞的情況發生了,南方發生了雪災,死傷無數,災民到處流竄,又發生了瘟疫,朝廷國庫空虛,軍隊的糧草緊張起來。
我想去辜晏清家問問情況,聽到幾個少年在一起憤憤不平地罵不給軍隊糧草打個屁的仗。
我聽了半天,最後大家都沒有法子。
國庫本來就空虛,皇帝如今又信奉黃老之術,整日祈禱國泰民安,築祭祀臺都花了不少銀子。
上行下效,幾個有實權的老頑固又不願意出力,各自有自己的小算盤。
我問辜晏清道:「現在怎麼辦?」
他疲倦地揉著眉心,道:「剛剛那幾個少爺都回去讓家裡捐錢了——不過希望不大,七月洪水已經讓大家捐過一波了,不過你在忙生意,可能沒注意到。」
而且那些少爺雖然是權貴之家,但是現在個個都不是當家人,就算自己有私房錢,也不可能夠軍隊的糧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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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辜晏清說:「我有錢,我可以捐。」
他蹙眉看著我:「你能有多少錢?」
「現在要多少錢?」
我反問他。
「至少 10 萬兩。」
我咬牙道:「我可以!」
他眼裡的驚訝藏都藏不住。
身後傳來聲響,是剛剛那些本來走了的公子哥,一個個看怪物似的看著我。
我臉上有點發紅,有點結巴地說:「我……我把鋪子和宅子抵押一下,能湊出來。」
他們衝我莊重地行了一禮:「姑娘大義!」
他們派兩個人跟我回去拿錢,我們又去當鋪典當,掌櫃的豪爽,直接給我兩萬兩銀子,其實我的鋪子和宅子根本不值得那麼多。
不多宅子確實挺貴的,因為環境好,周圍都是官家的屋子,買的時候我想著治安有保障。
辜晏清很自然地給我們安排了任務,主要是召集押送糧草的人馬、買糧、買冬衣鞋子、藥草等等。
我暈乎乎地回到鋪子裡。
喝了碗雞湯,我精神極度緊張,太疲乏了,裹著衣服就睡了。
半夜的時候,有人來敲門。
我忙下樓去看,是辜晏清,他道:「明日中午就能出發,先押送一批糧草過去,剩下的隨後到。」
我點點頭。
他又說:「這次我和王兄、宋兄一起去。」
他深深看我一眼:「別擔心,安心過好你的日子,有難處就去我府上,找我的管家。明天會很忙,沒空來看你了。」
說完,他就走了。
我跟著他走出幾步,喊道:「你小心。」
他停住腳步,又猛地回頭,定住身形,最後又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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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意識到,錢是最重要的。
我花大量的時間給司馬肅做鞋子、衣服,做方便他吃的東西,並不能改變什麼。
如果整個軍隊都陷入困境,他不可能獨善其身。
如果我真的想幫他,隻能讓自己變得很有錢,有錢了,我可以買很多糧草給他,軍隊的整體戰鬥力變強了,比什麼都強。
而且,10 萬兩掏空了我的所有。
我心裡又開始覺得不安了起來。
我做很多胭脂存起來,存量夠了以後,我又琢磨姑娘家喜歡的時興東西。
訂單如潮水般湧來,我又買了兩個伙計看店,讓凝香給我打下手。
整個冬天,大家都過得很艱辛。
辜晏清運送了糧草回來,整個人瘦了一圈。
他府裡進進出出的那些人臉上也不輕松。
將軍夫人說這次胡人難纏,鐵騎戰鬥力不小,我們的軍隊吃了幾次敗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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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夫人給將軍和司馬肅寫信,我也學著寫。
司馬肅也給我回信。
話不多,隻讓我別擔心。
有次兩個月沒收到他的信,將軍夫人又整日哭,我做夢夢到司馬肅死了。
我被嚇醒,痛哭起來。
我點燃煤油燈,重新給他寫了一封信,我怕他看不見。
又或者再也見不到他。
我把我和辜晏清成婚的事簡單告訴他,希望他能知道真相,又說等他回來,如果他還願意娶我,我也願意嫁給他。
戰爭從冬天打到夏天,終於勝利了。
京中百姓早早等在城門口,夾道歡迎。
皇帝身體虛弱,由太子迎接得勝歸來的軍隊。
我跟在將軍夫人身邊,萬分心急。
終於看到了軍隊歸來,他們行禮,呼聲震天。
太子說了很多話,重重地抱住老將軍,又拍拍司馬肅的肩頭。
半年多不見,他似乎又長高了點,身姿更挺拔,塊頭也變大了。
老將軍過來握住將軍夫人的手,兩口子執手相看淚眼。
我想衝司馬肅笑,但看著他的面容變得深了幾個色,一雙眼睛也沒了之前的無憂無慮,整個人滄桑了很多,心裡就很難受。
他一把將我摟進懷裡,臉埋在我的脖頸間,我感到有湿熱的淚水滑過我的肌膚,引起我微微戰慄。
半晌,他直起腰身,聲音嘶啞,道:「我回來了。」
我說我一直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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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要進宮赴宴,我跟著將軍夫人回了將軍府。
將軍夫人心頭的大石頭落了下來,整個人輕松了不少。
陪了她一會兒,我便回了鋪子,心裡高興,我叫大家晚上早點關門,一起吃燙鍋子。
半夜的時候,有人敲我的窗戶,我嚇了一跳,是司馬肅的聲音。
他翻窗進來了,一把抱住我,還兇猛地吻我。
我被嚇得動彈不得。
直到他發覺我不對勁,才停下來。
我摸摸他的臉,道:「你怎麼了,很不對勁兒。」
「死了很多人。」
他的唇抖著:「和我一起的很多兄弟都死了。我做夢都能夢到他們,他們要麼渾身都是箭,要麼缺胳膊少腿……杏花,你沒見過戰場,到處都是屍體,血腥味衝天。
「我隻有想你的時候,能暫時忘記那些事。今天我們得到了很多封賞,太子對我賞識有加,說我是虎父無犬子,京城的兄弟們個個以我為榮,說我多麼厲害。可是,你知道我心裡的恐慌嗎?他們不知道我們付出了多少代價,死了多少人,不知道我們冬天沒有棉衣,沒有藥,吃不飽,還要去打胡人的鐵騎。不知道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對方是個比我還小的孩子,他的血是熱的,睜著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後來,後來我的雙手全是血……我埋過很多人,他們有的頭一天晚上還在和我說話,第二天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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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得臉上全是淚。
一點不像一個得勝歸來的將軍。
我跪在他身側,抱住他的頭,輕聲道:「都過去了,我們很擔心你,擔心那些士兵,你不知道,我們為了籌錢,什麼辦法都想了。王公子把他娘的嫁妝賣了,去他夫人家問嶽父要錢,賴著不走。宋公子那天來我鋪子裡,連買盒胭脂的錢都拿不出來。其他人都差不多。我們都希望你們勝利呢。」
「傻瓜。」
他悶聲道:「誰讓你把錢全都拿出來,這些都是大老爺們的事,你一個弱女子,瞎起哄做什麼?」
我也跟著他哭:「我才不傻。我在救我的未婚夫啊。」
他看了一瞬,又摟緊我,道:「這可不是我不仗義,是辜兄自己說你們沒關系了,你也同意嫁給我的。」
聲音還帶著點委屈。
好像之前的司馬肅又回來了。
我微笑點頭,眼淚流了一臉。
他就像一團熾熱的火焰,我想我應該和他在一起。
他更猛烈地吻我,直到我們氣喘籲籲地分開,都很不好意思,不敢看對方,又想看對方,最後笑出聲來,又忙小聲噓。
樓下還住著凝香和進寶。
他問我:「我能看著你睡著了再走嗎?」
我點點頭,爬進被子裡。
他坐在我的腳踏邊,腦袋擱床上看我。
我也看著他,又不好意思,把帕子蓋臉上。
他隔著帕子輕輕吻了吻我的唇。
「真好,我做夢都是回來了,然後我們在一起,做什麼都好,或者說說話也行。」
他說唱歌給我聽。
我迷迷糊糊睡著了,本來最近也一直沒休息好,這一覺睡得格外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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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來時,立刻看到他的臉。
還是昨晚的姿勢趴在我床邊,也睡著了。
他被吵醒,看到我,露出一個大大的笑:「早!」
我也笑著說:「早!」
他道:「我回家讓我爹娘來提親,聘禮都是早就準備好的,我們趕緊成親,以後每天一起床就能看到彼此!」
我被他的描述撩撥得忍不住想著以後的生活。
每天一起起床,他去辦差事,我去鋪子裡。
晚上他來接我,我們一起回家,會有說不完的話。
反正我們原來也是這麼相處的,他來找我,和我一起幹活,然後說話,或者一起去找辜晏清。
他翻窗走了,直到看不見他的背影,我才揉揉自己的臉,讓自己不要笑了,下樓洗漱吃飯。
皇帝給軍隊賞賜後,居然對我也要賞賜。
一塊御賜的牌匾,上面寫著杏花閣三個字。
還有百兩黃金,以及——將來我可以供應宮廷胭脂水粉的聖旨!
我的胭脂成了御用之物!
這把我高興壞了。
簡直比將軍府的媒人來還要高興。
我得立刻規劃起來,如何把規模擴大,要弄一個專門的作坊,還要再招人……
都是一堆事。
直到婚期將近時,我才見到辜晏清,他給我一個盒子,說是賀禮。
還有,他被派到杭州去當差,短期內不會回來。
也不能參加我的婚禮。
他沒多說什麼。
轉身走了,身影略微寂寥。
我打開盒子,裡面是一支雕刻著杏花的玉簪子。
婚禮那天,司馬肅春風得意,笑得腮幫子要咧到耳朵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