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破敗的木屋,我掙扎著起身,才發現手腳都被綁住。
衣裳浸了水,半幹地黏在身上,凍得嘴唇發白。
「姐姐醒啦?」上官靈從外面進來,已經換了一身衣裳,笑眯眯地端了碗粥,「吃點東西吧。」
隻有她一個人來。
見我不說話,她蹲下:「別看了,已經出了京城,他們找不到你的。」
我閉上眼,靠在硌人的牆上:「不用唬我,還在京城。」
她蹙眉:「你怎麼知道?」
我輕笑一聲:「剛才不確定,現在確定了,就在京城。」
熱粥劈頭蓋臉地澆下,瓷碗砸在額尖,有點疼。
上官靈尖著嗓子叫了一聲:「黎安!你敢耍我?你信不信我殺了你?」
看著她失控的模樣,我重新閉上眼。
她當然不敢殺我。
腳步聲出門,我靠在牆上,蹙眉復盤著整個局。
上官靈來大蕭的目的既然不是和親,那就是為北方騷亂做掩障。
可是北楚使節已經離京,她一個人如何布下整張網?
眾目睽睽,擄走一國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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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隻能說明,朝中,有奸臣裡應外合。
我抬眼看上透過光的窗,新皇剛登基就出了這一樁事,果然朝中還是不太平。
12
一連過了三個日夜。
上官靈時不時地就來泄憤,她很聰明,專挑衣服遮住的地方下手。
我也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
一盆水又是劈頭蓋臉澆下,上官靈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蕭以御還真夠沉得住氣,皇後被擄走,西北戰事又起,他這個皇位還坐得住?」
我被嗆得咳了幾聲,啞著嗓子:「你們打算困我到什麼時候?大蕭不可能歸順北楚的……」
「呵,割幾個城池也行。」上官靈嫌棄地把粥遞到我的嘴邊,「快點喝,別死了,你還有用。」
「你們拿我威脅蕭以御是沒有用的……」我苦笑著偏頭,「於江山社稷而言,皇後隨時可棄。」
上官靈一把扯下我頭上醜醜的木簪:「蕭以御不在乎你,你爹娘也不在乎你?堂堂曾經的大將軍,怎麼可能棄自己的獨女於不顧?
「我可是聽說當年你嫁給蕭以御之前,你爹日日堵他,生怕你婚後受欺。
「那些城池也是他當年打下的,拿幾個換女兒,他怎會不樂意?」
說罷,她把木簪丟在地上,狠狠踩了幾腳,啐了一口。
「真醜!」
那碗粥又粗魯地磕在唇邊。
我抬眸和她對視。
她一愣:「你笑什麼?」
拿石子磨了三天的粗繩終於斷了,木簪刺進她的肩胛骨。
我冷笑:「笑你蠢啊。」
上官靈臉色慘白地倒在地上,我麻利地用木簪挑斷她的手筋腳筋。
蕭以御的刀工太差,簪尖太鈍,用得不方便。
在上官靈悽厲的尖叫聲中,我拿出麻繩重新給她捆上,打了個死結,順帶扯下她的衣帶塞進嘴裡。
看她衣裳浸紅,我慢條斯理地把簪子的血跡蹭在她臉上。
「知道我阿爹是大將軍,還敢擄我,膽子不小。」
在她驚恐的目光中,我起身。
飼於金絲籠中的禿鷲,出了籠子……
還是會吃人的。
13
我叫黎安。
黎民萬安。
阿爹是卸甲從政的大將軍,阿娘是開辦書院的女豪傑。
我這一生,要於盛世之中謀社稷福祉,於亂世之下尋百姓安康。
出了破敗的木屋,我看向四周。
雜草叢生,荒無人煙。
估摸著應該是京城城西的野道。
上官靈太過惹眼,帶不走,隻能先關在這裡。
但是不能太久……
如若真的是內外聯手的話,那麼蕭以御和阿爹阿娘肯定都被盯著,我一出現必會打草驚蛇。
細細篩選腦海中的人選,一時之間猜不出來這個奸臣是誰。
隻浮現出一個可靠的身影。
京城裡為愛衝鋒的大名人——李昭。
就是那個不顧一切娶了啞女的太傅之子。
憑著記憶力找到城西有點老舊的院落,抬手敲門。
開門的女子溫婉嫻靜,看到我有些疑惑,抬手比劃著什麼。
「阿婉,是誰來了?」
李昭從裡屋走出來,估計是因為我實在狼狽,他看到我時有些疑惑,沒認出來。
我衝他笑笑:「長公主去北方之前跟本宮說過,有事可以來找你,可信。」
下一秒,李昭神色一變,探頭看向院外。
小院的門猛地關上。
啞女阿婉給我找了幹淨的衣裳換上,簡單梳洗一下之後,出了屋子就看見李昭在院內焦急地來回踱步。
「皇後娘娘,臣現在隻是一個小小的九品府尹,這麼大的事情,您怎麼敢來找臣啊?」
李昭的表情崩裂,眉間擰成川字紋。
我微笑:「哪裡的話?當初咱倆差點成為一家人呢~」
當年,先皇賜婚長公主與李昭。
結果這倆,一個愛上鎮北侯,一個愛上了啞女。
然後兩個人就跟商量好了似的,大婚之夜,長公主逃婚,替嫁之人是啞女阿婉。
直到禮成,眾人才發現不對勁。
皇室蒙羞,這等欺君之罪該誅九族,但長公主也有錯,所以先皇索性降了太傅一家的職,這個原本該受重用的李昭也降成了小小府尹,不用上朝來添堵。
聽到我這話,李昭的表情繃不住:「還是別成為一家人比較好……」
阿婉在旁邊沏茶,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
很乖,很懂事。
怪不得李昭喜歡。
李昭蹙眉:「臣還是尋個穩妥的法子,將您送去國公府吧?」
「不可。」我抿一口茶,「阿爹一定被人盯著,稍有點風吹草動就會打草驚蛇,我要布一張網。」
他沉默片刻,索性直言:「皇後娘娘,這些事臣辦不到,也不想辦。」
我點頭表示理解。
朝中勢力盤根錯節,新皇登基又出了這些大事兒,如果李昭陷入這些紛爭,小小九品官員十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他拉緊阿婉的手。
我道:「若是本宮許你太傅之位呢?」
李昭一愣。
我看向阿婉微微凸起的小腹:「你總不希望,孩子出生之後,依舊住在這麼個破地方吧?」
李昭自從被貶官,族中就無人幫襯,沒錢沒勢的,誰都可以上來踩一腳。
阿婉又是個啞女,更加容易受欺負了……
看他有些心動,我開口:「幫本宮送一封信給皇上。」
李昭苦惱地坐下:「可是臣現在的官階,根本見不到皇上……」
「不,你有機會。」我十分和藹地遞過木簪。
李昭抖了下:「不是吧……」
14
次日。
從九品府尹李昭,於宮門前擊鼓鳴冤,狀告當今皇帝以公謀私,任由他人欺辱李昭夫婦。
於是,皇帝大發雷霆,打了他板子,逐出宮。
我坐在小院裡優哉遊哉地曬太陽。
阿婉懂點醫術,替我把脈煎藥,又打著手語說我落水體寒,需要後期調養。
我奇異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擔心李昭嗎?現在滿城風雨,傳他的英勇事跡。」
阿婉笑笑,搖搖頭,又打著手語:「我信夫君。」
我輕笑一聲,又想起了蕭以御。
我也信夫君。
李昭是被小廝一瘸一拐地送回來的。
他捂著屁股:「你們這對夫妻,下手真狠。」
接過他遞來的東西。
一個字條,是那日猜的燈謎謎面——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那夜,燭光映照下,蕭以御轉頭看我,輕輕吐了一個字。
「汝。」
摸著字條,我輕笑一聲。
蕭以御不讓李昭把花燈帶來,估計是怕李昭裝不下。
李昭龇牙咧嘴地拽著阿婉下袖子:「為夫屁股疼……」
阿婉笑著去給他弄藥了。
我收起字條:「猜到是誰的手筆了麼?」
李昭正色:「柳丞相,柳峰。」
指尖點著桌面,這個柳峰,我倒是有點印象。
當初先皇賜婚之時,柳峰力薦自家女兒,先皇忌憚他功高蓋主,於是選擇了黎家。
為的是,兩個家族相互制衡。
這些年,阿爹卸甲從政雖心不在朝堂,但他打江山自帶的一股子爽朗和果斷很招人喜歡,於是朝中很多的官員都傾向於阿爹。
可是,柳峰勾結北楚做的這一場局,若是大蕭真的國力漸微,對他一個丞相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啊……
「北楚小國,並不足以與大蕭抗衡。」李昭一語道破。
我抬眸:「所以柳峰的目的,隻是用我去換幾個城池?」
李昭點頭:「娘娘的身份不簡單,幾個城池而已,若真的別無他選,皇上和國公定會做這場交易。」
我冷笑一聲:「大蕭城池割讓,國勢蒙羞,阿爹定會再次披甲遠徵,離開朝堂,這朝堂內便再無人與他柳峰抗衡。
「而本宮被擄多日,清白不保,再難為一國之母,丞相千金便可順勢入主後宮。
「一箭雙雕,好計謀。」
李昭蹙眉:「娘娘失蹤的消息還瞞著,今日丞相夫人求見,被太後擋了回去。柳丞相一定會想方設法將娘娘失蹤的事情披露,娘娘可要回宮?」
「現在不能回去。」我道,「若是迎面碰上,就正中他下懷了。」
「那現在……」
我把地圖簡圖遞給他:「找人把上官靈帶回來關著,安排人手在附近設伏,這兩日柳丞相的人就會去。」
李昭接過地圖又開始犯難。
「娘娘啊,臣今日剛被皇上停了職,把那上官靈帶回來倒是可以。但設埋伏,我這邊沒人手啊……」
「你那些人手也不中用啊……」我託腮。
李昭一蒙:「那?」
我微微一笑:「放心,會有人來找你的。」
「啊?」
15
天還沒亮,李家小院的門就被哐哐敲。
李昭披上外衣就去開門。
一開門就傻眼了:「黎,黎國公,您怎麼來了?」
阿爹豪邁地踏進來:「聽說你受委屈了,老夫就來看看。」
李昭默默捂上屁股。
阿爹自來熟地坐下:「你別怕,老夫給你主持公道!」
我阿爹是京城裡出了名的路見不平一聲吼,因為這事兒沒少跟先皇吵。
從偏屋開門,撲進阿爹懷中:「阿爹!」
他愣了愣,摸上我的頭:「女兒你怎麼跑出宮了?又是貪玩?」
我:「……」
把來龍去脈講了之後,阿爹怒火直燒。
「上官靈的命我來取!
「還有柳峰這個老匹夫,居然敢打我女兒的主意!」
片刻之後,他一拍桌子:「李昭,老夫借人手給你,幫老夫搞他!」
李昭:「行……」
「哦,對了,為了你行事便利,老夫得拎你去見見皇帝,把官位要回來。」
李昭摸摸屁股:「也行……」
看著阿爹拎著李昭出門,我跟阿婉相視一笑。
16
已經是我「失蹤」的第七日了。
上官靈終於醒了。
她在小破屋凍了兩日,被帶回來之後,阿婉給她止血治傷。
手筋腳筋全斷,又挨餓受凍,怕是廢了。
見到我,她面色大變,慌張起身,又無力倒了下去。
「黎安,你這個賤人,你想做什麼?」
阿婉識趣地出去。
我坐在床邊,挑開她肩胛骨上的紗布。
「大蕭皇後能換城池,那北楚小公主呢?」
她痛得臉色發白:「我警告你,我父王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
「不放過?」我聞言譏笑,「那他們是想來大蕭送人頭麼?」
上官靈肩胛骨傷深可見骨,腐肉外翻,有些可怖。
我悠悠一嘆:「真蠢吶,深入敵腹這種事,怎麼可能交給在乎的人去做呢?」
她瞳孔一震。
我勾唇:「還敢自作聰明地跟丞相合作?你這個棄子,被賣了還幫人數銀子,愚蠢至極。」
上官靈嘴唇發抖,嗫嚅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我拍拍她的肩:「好好休息罷,過幾天你就要死了。」
床榻上的身影直挺挺倒了下去,腦袋撞在牆上「咚」的一聲。
嘖,還是年紀小,不經嚇。
起身剛推開木門,有力的大掌就扣住我的手腕,往邊上一帶。
身體不受控制地倒進旁邊懷中。
熟悉的呼吸聲在耳邊響起。
他沒說話,卻是緊緊地抱住我,似乎要把我摁進身體裡。
感受著他有些發抖的呼吸,我安撫似的拍拍他的後背。
「我在呢。」
17
重新看到蕭以御腦袋上的進度條時,我居然還感覺有點親切。
那玩意兒在蹦迪,大起大落的,我都怕他心髒受不了。
抱了好半晌,蕭以御終於平靜下來,握住我的手不放。
「朕今日尋了去拜訪黎國公的借口出宮,這才能見到你。
「柳峰派去城西草屋的人已經被擒,交代了一些事情始末。
「他暫時還不知道你已經安全,隻會覺得我見黎國公是為了商討皇後失蹤的對策。
「待會兒朕回宮的車輦遇到刺殺,身負重傷。柳峰進宮代政,朕會控制住他。
「接下來,北楚借機提出條件,以你換城池。
「黎國公便代為北上談判,到時候與鎮北侯一起,攻打北楚。」
蕭以御把他的對策和盤託出,又捏了捏我的手。
「你放心,朕會把控分寸,不會真的受傷。」
我點頭:「嗯,我信夫君。」
他一頓,額尖抵著我的額尖:「叫我什麼?」
「夫君啊。」
我盯著他笑,而他頭頂的進度條——100%!
感覺進度條都要炸掉了……
蕭以御啞著嗓子:「我喜歡這個稱呼……」
18
蕭以御不可久留,稍微膩歪一下,他就得匆匆離開。
看著空空的院門, 我摸摸發熱的心口。
唉,長公主說得真沒錯, 小別勝新婚。
我好像,更喜歡蕭以御了……
接下來的日子, 我這邊過得平平無奇,京城內卻是方寸大亂。
皇帝遇刺, 皇後失蹤, 柳相執政, 黎公北上。
連街上的小販都惶惶不可終日。
阿爹抽空送了封信給我,就是說他以前多麼多麼厲害, 然後讓我放心。
但是送信的小廝說,他給阿娘寫了一大沓。
嗯,行吧……
蕭以御控制了柳峰之後, 也可以日日差人送信過來了。
都是些撿著我喜好, 說些膩掉牙的話。
李昭成了蕭以御的左膀右臂, 日日早出晚歸。
但他一回家又會纏著阿婉說自己渾身疼, 纏綿得很。
上官靈被安排好的細作送去了北楚, 可憐的北楚大軍, 還以為自己人送過去的是大蕭皇後。
結果到了陣前,傻了眼, 居然是自家奄奄一息的小公主。
據說,阿爹在陣前, 當眾拷問了上官靈與誰勾結, 如何擄走欺辱大蕭皇後的。
然後, 一刀解決了她。
士氣大漲,大蕭軍隊一路北徵攻下了數個城池。
柳峰奸臣罪名坐實,株連九族,一幫黨臣也被清理個幹淨。
喜訊連連。
我也等到了恭迎皇後回宮的步輦。
蕭以御一襲華服, 從馬上一躍而下,向我伸手。
「夫君來接你了。」
番外
我回宮後。
史官書寫史書,把我跟蕭以御吹了個天花亂墜,說我們步步為營,計謀深遠,堪為明君明後。
倒是蕭以御,看到我身上還未愈合的傷痕時, 發了瘋似的說要去陣前把上官靈的屍體拖回來鞭屍。
我無奈地拉住他的衣袖:「我身子就是嬌氣,以前隨阿爹練武的時候,身上經常青紫, 過段時間就消下去了。」
蕭以御麼?
「「攥」看他腦袋瓜上的進度條還沒漲回來, 我啞然失笑, 繼續勸道。
「而且你也知道的呀,之前每次晚上你——」
對上他的視線, 我戛然而止。
臉上突然浮上紅暈,我懊惱噤聲, 說的這是什麼呀…………
蕭以御微微挑眉, 俯身過來:「話說, 現在天下太平了,母後又催了……」
我咽咽口水,那太後能催啥呀。
不就是子嗣嘛……
氣氛逐漸旖旎, 他吻在我的唇邊。
「夫人,你能看見我的心情,那知道……如何讓我心情好嗎?」
攥緊被褥。
「喚你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