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鄭重地點了點頭。
開完這一場小型會議之後,我圍著中仙島的邊緣開始溜達,尋找最佳逃脫地點。長老給我們的島加強了結界,強闖出去一定會被他察覺。但我相信,一定有漏洞,一定有薄弱的地方。
這幾日,我也算回過味了,就算迷幻咒過於強大,引來忌憚,也該是神族出手,長老怎麼會這麼積極?蓬萊島近千年無人飛升了,容景卿又是最有可能飛升的,長老是怕銀哥讓他想起了前塵往事,心性一亂,再度入魔……
「秋錯。」
循聲回頭,我驚訝到差點尖叫出來。
我連忙把銀哥拉到假山之後,壓低聲音問:「你怎麼來啦?你現在要好好躲著知道嗎?你不能出面的,他們到處追捕你,你實力又這麼強,不小心打死一個小修士,他們就會坐實你的罪名。我們已經想好辦法為你證明清白了,而且,冬欣他們現在也相信你了……」
我滔滔不絕了許久,可銀哥隻是注視著我,也不接話。
「銀哥,你怎麼不說話啊?你不對勁。」
「秋錯,謝謝你一直相信我,哪怕遭人白眼也不改立場。」
我聳聳肩,「我管他們白眼紅眼還是青光眼的,誰動我銀哥翅膀,我就廢誰天堂。」
「沒用的,他們不是為了活屍鬼才抓我,他們是為了逐鹿之戰。我死了,神族唯一的汙點就不存在了。」
我連忙反駁,「不是的,逐鹿之戰的原因,我知道,是神族忌憚魔族的強大,是神族挑起的。」
銀哥苦笑道:「逐鹿之戰的原因已經不重要了。和你們一同在凡間走了一遭,讓我見識到了萬家燈火的溫情,也感受到了被人堅定信任的踏實。我不想再有戰爭了。那時候,屍骨累累,血流成河,處處都是煉獄。如今很好,神族把六界管理得很好,這就夠了。」
我歪著頭看著銀哥:「不對勁,銀哥,你不對勁。這是什麼意思,我們都還在為你努力,你要放棄了嗎?」
銀哥突然俯下身與我對視,我下意識後退,卻忘了自己身後就是假山。
一隻溫暖的手掌護住了我的後腦,隔絕了假山與我的接觸。
Advertisement
我與銀哥對視著,我似乎能看到他眼中的千山萬水,第一次見面時,那是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睛。如今這一雙眼睛,帶著笑意,裝滿了山川湖泊、皓月星辰。這是多麼好看的一雙眼睛啊!
「秋錯,你為什麼這麼信任我呢?」
「因為,我們永遠是朋友啊。」
他的手拂過我的頭頂,輕輕揉了揉,「嗯,永遠是朋友,這就夠了。」
我眼前飛過幾隻螢火蟲,即使是白晝,它們的光卻仍然那麼耀眼。我感到不妙,抬頭才發現銀哥覆在我頭上的這隻手已經幻化成螢火蟲了,這種變化逐漸延續到了他的胳膊上。
我能感覺到他法力的消逝。
「不要,不要。」我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長老對我用私刑,那麼痛我都沒哭,可此刻,我卻再也忍不住,「銀哥,我真的可以幫你證明清白,我真的能讓你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活在這世上。你別放棄,你自己不要放棄。」
他的雙臂已經全部變成了星星點點的螢火蟲,「若我不是魔,該有多好啊。後卿入了輪回,如今是高高在上的仙人,而我……」
「秋錯,若有來生,若有來生……」
他還沒有說完,身體就全部變成了螢火蟲,匯成一片螢火蟲海,圍繞在我周圍。我手足無措地用手撲著,希望把它們聚在一起,讓銀哥變回來。
為什麼?為什麼不相信我?
我想到那晚賞月,我說想要看螢火蟲,銀哥轉身離開,那時我隻覺得銀哥小氣。
我跌坐在地上,失聲痛哭,如果看螢火蟲的代價是這樣,我寧可永遠都不要看螢火蟲。
身上的天山玉突然發熱,我取下天山玉,才發現玉裡的法力大漲。他是真的走了,還把全部法力留給了我。
不該是這樣的,這一世他明明有了我們這一幫朋友,怎麼會覺得夠了?怎麼會再次赴死?
晏臨尋到了我,疑惑道:「師父,你怎麼了?怎麼哭了?」
我恨自己的無能,這結局明明應該被改寫,為什麼到了最後,銀哥還是走向了原書的結局?
我哭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銀哥……銀哥剛才來找我了,他……他入了輪回。」
晏臨沉默了一陣,安慰我道:「既然這是前輩自己的決定,我們也應該尊重。」
「不是的,不是的。神族不會讓他輪回的,他要麼魂飛魄散徹底消失,要麼就是永生永世在地獄裡受罰。不該這樣的。」我把臉埋在臂彎裡,無盡地悔恨著,到底是哪一步錯了,才會又走向了這個結局?
晏臨將我從地上撈起,「師父,哭是沒有用的,你不是說過,前輩曾經有兩個好兄弟入了神籍,我們去求他們。」
「可,他們早就不認銀哥了,神族給他們洗腦太成功了。」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計劃不變,他們是冥神,我們還是要去冥府。」
我用手背蹭掉臉上的眼淚,點了點頭。
24
接下來的事進行得很順利,冬欣偷到了令牌,夏恩穩住了師尊,其他弟子也拖住了大師姐。
我因為銀靈子留給我的天山玉,可以輕松地帶著晏臨從結界溜出去。
晏臨假裝難過道:「還以為我已經比師父厲害了,沒想到又被師父超越了。」
我甩了甩額前的碎發,「這是宿命,認了吧。」
到了冥府,四周都是黑色的濃霧,陰氣逼人,我不自覺地打了個顫。
「晏臨,現在有個大問題,我們不知道神荼和鬱壘在哪。」
晏臨倒是滿臉寫著胸有成竹,「跟我來。」
我雖半信半疑,但此刻除了相信他,卻沒有別的辦法,「你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當初《禁書》中的情人蠱你也知道?」
晏臨牽著我的手,頭也不回道:「仙門就是規矩多,這也禁那也禁,這些書在凡間都是隨便買隨便看,地攤全都是。」
「可是凡人根本不知道修仙者的存在啊。」
「所以他們就看個樂,但我知道那些都是真的。」
前方突然有了鬼影,我們連忙隱了呼吸。
「我跟你說,上一次我演活屍鬼,演出經驗了,你這次跟著我一起演小鬼。」
晏臨滿臉嫌棄,下一瞬又跟著我一起歪著頭吐舌頭,往前飄。
我正低頭偷笑,抬頭間就看到了一具骷髏。
滄海一聲艹,嚇我一大跳!
一路狀況不斷,好在我們成功找到了神荼和鬱壘的神殿。
我叮囑晏臨在門口替我放哨,又給自己打氣許久,才終於鼓足勇氣進了這座神殿。
這裡充斥著食物的香氣,看來他們沒少接受凡人的供奉,怪不得心甘情願地拋棄了兄弟。
「來者何人?」
粗粝的男聲從房內傳出來,聲如洪鍾,震得我腦仁疼。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身體就被控制著輕飄飄地飛了起來,房門打開,我飛進了屋裡。
抬起頭,就看到一左一右兩位門神,一副青面獠牙的形象,怪不得能貼門上闢邪。
雖說我在花燈節已經知道他們的樣子了,不過此刻見到本人,還是挺有衝擊感的。
「你是蓬萊島的人?」
我低頭看看身上的衣服,失算,我怎麼實名制出來幹壞事了,應該換個夜行衣啥的。
「兩位門神,小女子今日無意冒犯,闖入冥府,實為無奈之舉。有一件事,請門神幫忙。」我朝他們抱拳鞠躬。
「不求觀音,不求土地佬,來求我們?」神荼疑問道。
「兩位門神可還記得逐鹿之戰,十萬魔軍全軍覆沒,十大魔王隻剩四人,兩位做了神仙,後卿靈力枯竭而亡,銀靈子不知所蹤。」
鬱壘皺起了眉,有些不悅道:「提這些作甚?」
「銀靈子最近出世,先是捉了沙患,又平定了青冥山的活屍鬼之亂,最後仍被冠上罪名。現在銀靈子散盡法力入了轉世輪回,可是……若他背負汙名,如何能入得了輪回?」
「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銀靈子善於使用迷幻咒,他很輕易就能控制別人的心智,可他此次出世,從未使用過迷幻咒。正是因為他能用法術控制別人的心智,所以才更渴求真情實感,你們曾經兄弟一場,給他個善終吧。」
我對著他們兩人跪下深深一拜。
「你是說,他真的願意放下過去的一切,輪回做個凡人了?」神荼問道。
我連連點頭。
鬱壘嘆了口氣,「兄弟一場,情誼還是有的,既然這是他最後的願望,我們會盡全力幫他的。」
神荼遞給我兩張門神圖,「事成之後,我們的分身會通過這個門神圖告訴你。」
我連連點頭,一個勁地說謝謝。
「小姑娘,快回去吧,這裡鬼氣重。」
我出了神殿,與晏臨成功會合。
事情順利到難以相信,我們共乘一朵仙雲回了蓬萊島。
可是打臉有時候就是來得這麼快,長老和師尊鐵青著臉,大家整整齊齊跪了兩排。
落地後,我和晏臨自覺地跪在第三排。
長老一抬手,我袖子裡的令牌就飛了出去,落到長老的手上。
晏臨靈機一動,「長老,我和師父一起斬殺了魔獸銀靈子,去冥府確定了他不是靠幻境逃脫。」
「你們真把我當成傻子了?」長老握著拐杖在地上不停地戳。
我跟著附和:「長老若不信,親自去冥府打探便是。」
此刻,我和晏臨沒有受到任何懲罰,隻是被禁足在了中仙島。
長老親自去了冥府。
容景卿從我身旁經過時,滿臉寫著嫌棄。
我思索了許久,該不該告訴他,他的前世曾經也是一個魔王,他與銀靈子一同修煉,他的迷幻咒也不輸於銀靈子?
可是,前塵種種,到底已經與他毫無幹系了。
我告訴他,又能怎樣呢?他是會厭惡前世的自己,還是會惋惜銀靈子的遭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