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看上我爹,逼我娘做妾。
她沒鬧,轉身收拾包袱躲到了偏院。
我不解,娘說:
「男人都是爛黃瓜,公主有錢有權。討好你爹,還不如抱公主的大腿。
「囡囡,你記住了,是你的永遠搶不走,不是你的,留著也沒用。」
我似懂非懂。
等到公主親自為我送嫁,我才知,我娘的智慧。
1
公主嫁人,十裡紅妝。
我娘捂著帕子,哭成了淚人。
無他。
公主嫁的是我爹,我娘被貶妻為妾了。
我人小,還看不懂是是非非,隻能摟著娘,用小手像從前爹的大手一樣,摸摸她的頭。
鞭炮齊鳴,謝府熱鬧了整晚。
娘熬夜繡了兩張帕子,眉眼惆悵。
「娘,別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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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爹,也不會用的……」
她捻線的手指停了停,若無其事繼續繡,一轉眼,帕子上繡滿了石榴。
石榴,我知道。
寓意多子多福,是祖母最喜歡逼娘吃的食物。
娘說,石榴是好東西。
但也不是那麼稀罕。
子,非男子也!
我抱著被,等到天將將亮才睡死過去。
醒來時,娘終於繡好了。
總共兩張帕子。
一張是紅彤彤的石榴。
一張是金蟾疙瘩。
娘的繡技是十裡八鄉頂頂好的手藝,這蟾蜍逼真得讓人想吐。
「囡囡,別看這蟾蜍醜,它不僅能入藥,它還能讓你爹爹生兒子哩。」
娘笑得俏麗。
等到我爹收到帕子時,娘笑得更美了。
2
謝府不大,娘雖然帶著我躲進了偏院,也不過一盞茶的時辰就走到了爹和公主住的正堂。
清梧殿。
是公主親自提的字。
娘帶著我等在堂外,一一和公主的四大丫鬟見禮。
我不肯。
娘笑了笑,沒逼我。
四個姐姐互相看了看,隻有一個姐姐向娘回了禮。
娘偷偷和我說:「剛剛回禮的姐姐叫琅秋。是四大丫鬟之首。她呀……曾經也是頂頂好的千金小姐,府中遭難把自己賣入宮中,得皇後娘娘恩寵給了公主。
「囡囡,以後你想見爹爹,一定一定要讓琅秋姐姐替你去傳話。」
娘好像變了。
變得話很多,很密。
但娘不會錯的,她能把爹供成狀元,那她就比狀元還要厲害呢。
公主終於起身了。
娘的禮儀很差,幾次三番做錯。
公主不惱,反而賞了三個金手镯子。
娘喜極而泣,立刻掏出熬夜繡出來的帕子,小心翼翼呈了上去。
「殿下,婢妾沒什麼見識,也就繡技尚可,這是妾按照老家習俗繡的榴子帕,望公主,喜得麟兒,與夫……與郎君和和美美。」
娘垂著頭,咬字清晰。
我看見爹爹拳頭攥得緊緊的,似是羞愧,似是疑惑。
隻因前幾日,娘還指著爹罵狗東西,把爹氣得倒仰。
說娘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說娘毫無見識,粗鄙不堪。
還說娘……
是個不下蛋的母雞。
娘捂著我的耳朵,讓我不要聽,爹爹罵的話和祖母越來越像,一點都不斯文。
娘又拿出另一張帕子遞給琅秋姐姐傳到了爹爹手中。
爹罕見地黑了臉色,盯著蟾蜍咬牙切齒道:
「惠娘有心了。」
「妾不敢,隻望郎君與殿下永結同心。這帕子是惠娘齋戒三天從徑山寺求來的。郎君需隨身佩戴四十九日,如此觀世音菩薩定會顯靈。讓公主一舉得男。」
公主很好奇,問了娘習俗的來由。娘淡笑不語,反正是四十九日後,公主如果沒診出喜脈,那就是爹爹的無能了。
公主很喜歡娘的識趣。
一揮手,又是三個金镯子。
分量足足的。
娘笑了,立刻戴進手腕,給公主行了大禮。
嘴裡小聲念著:
「各路神仙菩薩,保佑公主無病無災,賜我多多金子。」
3
自從爹爹尚了公主後,他從翰林院被調出,進了禮部。
我一般很少見他。
娘隻會帶我去給公主請安。
至於爹爹,娘說,他不配。
我沉默了。
相愛的爹娘再也不會走在一起,為我捉螢火蟲了。
我幽幽一嘆,話說出了嘴。
「囡囡,螢火蟲雖美,但它是個短命的蟲子,咱們不要喜歡蟲子,你喜歡別的好不好?」
喜歡別的?
「囡囡,天上的鷹,怎麼樣?」
天上的鷹?我抬頭望向天際:「娘,天上也沒鷹呀?」
「傻孩子,你不就是嗎?你喜歡飛鷹,那你也能成為飛鷹。
「娘沒什麼大志向,但做女人,這四角天地,也甚是無趣。
「什麼時候囡囡長出翅膀,帶娘飛上天空,做那人上人,可好?」
娘眼裡的光變了。
不再是渾濁的眼淚,而是漆黑明亮的星星。
她央求公主,把我送進黎國最有名的學府,鹿鳴院。
公主派給我教養嬤嬤,一個侍衛,一個馬夫。
離家前,我找了琅秋姐姐。
見到爹爹後,他正用蟾蜍入藥,整個人精氣神變了許多。
意氣風發不再。
沉寂如影隨形。
娘說,依靠大樹生存,血肉成了養分,得到的未必就是當初想要的。
隻有自己長成無人可撼的大樹,才是不枉來這世間走一遭。
「那娘,公主是你的大樹嗎?」
娘搖搖頭。
「不是。
「公主是我的梯子,等我攀高了,梯子還重要嗎?
「囡囡,以後你就懂了。娘懂得太晚,差點釀成大錯。」
我知道,娘是在後悔為了逼爹不尚公主而跳湖的那晚。
昏迷三天後,她變了,把對爹爹傾注的所有愛意悉數收回。
她說:
「男人都是爛黃瓜,公主有錢有權。討好你爹,還不如抱公主的大腿。
「囡囡,你記住了,是你的永遠搶不走,不是你的,留著也沒用。」
4
鹿鳴院,丁為始至甲等。
我被分進了丙學院,與敏君縣主成了同窗。
第一天報到時,我觸了她的逆鱗。
「誰讓你坐這裡的!」
我牢記娘的叮囑,不卑不亢起身。
「這是夫子的安排。」
敏君縣主小小年紀,眉眼凌厲,她甩了甩手中的九節鞭,直接把我的桌案一掃而空。
「我不管哪個夫子,在我這,我說了算,拿著你的東西給我滾到最後排去。
「公主府的妾生子敢與我並肩而坐,我看這夫子也大可不必再當了!」
我不知敏君縣主哪來這麼大的氣性。
娘說動氣傷肝。
無生死必要,不可自傷身體。
我撿起書本筆墨,周邊圍觀的貴女紛紛扭開了頭。
無一人願與我同坐。
太好了。
我性子喜靜,本就不想與他人為伍。
走到最後一排,一個面色慘白的少女凝了我一眼。
九公主,徐妙禾。
「囡囡,丙學院有一人,她叫徐妙禾,是九公主。必要時,一定要看緊她,特別是三日後的遊學會。
「救她!」
我眨了眨眼,鎮定自若坐下,實則手心冒汗。
娘也沒說,這個九公主是冰美人呀。
關於如何靠近保護九公主,我苦思冥想了一節課,眼冒金星時,夫子點名讓我回答問題。
「『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何解?」
我慢吞吞地站起來,耽誤了些時間,敏君縣主嗤笑一聲。
「她一個玩泥巴的妾生子,何曾上過學堂,怕是自己大名都不會寫。」
我等了許久,學堂無人哄笑,反觀敏君縣主的臉色,我笑了。
「公主殿下乃我嫡母,敏君縣主一口一個妾生子。是覺得,我娘為妾,是公主不仁咯?」
我爹尚的可是當今陛下的嫡親妹妹。懿安公主跺跺腳,都能讓敏君縣主吃不了兜著走。
「本縣主沒有。謝峤,你亂說話,我撕了你的嘴!」
「喔,那當我沒說。」
「你!」
敏君縣主吞下罵我的話,估計很髒,我也不理會,認真回了夫子剛剛的提問。
「小女頑劣,耽擱夫子講學,願去罰站。」
慶幸昨日歇得好,站了一炷香時間後,夫子免了我的罰站。
偶有幾個貴女對我報之微笑。
隻徐妙禾依舊冷淡。
5
娘說的遊學會定在了城郊溧陽長公主的別院。
我們依次按照學院等級入園。
我緊緊跟在徐妙禾身後。
偏偏娘沒告訴我應該如何救她。
「謝峤,你做甚?」
「呵呵——嘿嘿——」
我幹巴巴笑著,把草繩往身後一藏,徐妙禾無語望天。
「綁架公主,你可知何罪?」
「輕則斷手斷腳。」
「那重責呢?」
「自然是凌遲處死,夷三族!」
我嚇得後退一步,正想著綁還是不綁。讓娘求一封放妾書,我的三族不就剩下那薄情寡義的爹和無事生非的奶了?
這等事,也不賴。
「混賬玩意!你竟想來真的?」
徐妙禾臉上罕見出現了別的表情,她翻了個白眼。
我訕訕地把繩子當作腰帶綁在腰上,以防萬一。
她無比嫌棄地同我拉開距離,我厚著臉皮寸步不離,生怕發生什麼事。
直到遊學會結束。
九公主也沒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