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歲歲當然明白林景涯話中的含義——現在的她不再是從前的她,從前的她是林家名不正言不順的“養小姐”,現在的她是石晉樓名也正言也順的未來“石太太”。
她和以前不同了。
他也一樣,他們都不同了。
“幹杯——”
不遠處的大廳中央傳來歡慶的聲音。
“包廂太拘謹了,我還是習慣在大廳,隻是沒想到有公司今晚定在這裡辦慶功酒會,有些鬧吧?”
林歲歲笑了一下:“還好。”
林景涯沒有說什麼,而是開了一瓶紅酒,往林歲歲的酒杯裡倒了一點:“我知道你從小就不喜歡吵鬧的環境。”
林歲歲看著紅酒慢慢地填滿了酒杯,她抬起頭,一語雙關地說:“人嘛,總是會變的。”
林景涯一愣,隨即笑了起來,對林歲歲舉起酒杯:“我知道你不會喝酒,所以我不會強迫你,如果你喜歡就喝一點,不喜歡就算了吧。”
林歲歲垂了下眼——林景涯映射的當然是石晉樓,之前他在聚會上強迫她喝酒的事。
幾秒鍾之後,她笑了笑,端起酒杯,與林景涯禮貌地碰杯,抿了一口酒,默不作聲。
她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和林景涯——這個曾經她最親近的人——變得如此的尷尬、生疏、客氣。
林景涯往空碟子裡盛了一盤魚子醬,擺在林歲歲面前:“這裡的魚子醬非常正宗,我讓他們加了一點特別的料,味道迥然不同,十分美味,你可以嘗嘗,下次再來的話,也叫他們這麼做。”
林歲歲盯著那塊魚子醬,腦海中卻浮現出石晉樓的燭光晚餐,以及那塊大大的奶油蛋糕。
她輕輕劃開那塊魚子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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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歲歲沒有立刻吃掉,而是用魚子醬在碟子中畫了個笑臉。
她真的很想吐槽石晉樓那個土到掉渣的燭光晚餐,和整段垮掉的“第二次約會一周年紀念日”,但不知為什麼,她又覺得這樣的石晉樓很可愛——為她做著各種各樣土到掉渣卻又浪漫溫馨的事情,這樣的他真的很可愛。
林景涯打斷了林歲歲的思緒:“歲歲,你在想什麼呢?你有點心不在焉啊……”他頓了頓,“魚子醬有那麼好看嗎?你聚精會神地看了好一會兒了。”
林歲歲抬起眼,盯著林景涯看了幾秒,慢慢地放下勺子:“抱歉,景涯哥,我在家已經吃過了,現在不餓,真的吃不進去。”
其實她在家裡幾乎沒吃什麼就出來了,但她現在屬實沒什麼胃口。
“…………”林景涯飲了一口紅酒,目光往落地窗外瞟了過去,隻有一眼,他就收回了視線,嘲諷地輕笑了一聲,“歲歲,他那樣的男人,從小到大,人人捧著他,人人順著他,你不應該對他抱有幻想的……他會讓你大失所望!”
林歲歲失望地閉上了眼睛。
是的,她……不應該對他抱有幻想……
她不用睜開眼睛,甚至不用轉頭,就知道現在這家酒店的大門口停著一輛車,不……確切地說是好幾輛。
後面的幾輛車顯然是跟隨前面的那輛車來的。
最前面的是一輛威風凜凜的悍馬,而悍馬裡坐著的是……石晉樓。
由於悍馬車的外型和車牌號過於高調,稍微混過有錢人的圈子的就會知道這輛車是屬於誰的。
它就那樣肆無忌憚地停在了大門口,還在大廳的慶功宴中引起了騷動。
算了,最壞的結果不過如此了,不是嗎?
林歲歲睜開眼睛,面無表情地拿起勺子,一點又一點地吃碟子中的魚子醬。
一塊魚子醬,她足足吃了十分鍾。
因為她越吃越慢,越吃越費解,越吃越迷茫——
為什麼石晉樓還不進來?
他早就殺到了,按照他的脾氣性格和處事風格,他不當場弄死她和林景涯就不錯了……
還能讓她安安穩穩地坐在林景涯的面前,品嘗著魚子醬?
林景涯好像不怕事大,火上澆油般地給林歲歲又夾了一隻鳳尾蝦,再貼心地給她抹上一點特制醬料。
林歲歲看了看林景涯,又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那隻鳳尾蝦。
大廳中的人們都在討論那輛悍馬車,以及車子裡的人。
可車子裡的人卻一反常態地紋絲不動。
他在想什麼?
他又想做什麼?
林歲歲發現自己是完完全全的不懂那個詭異的男人了。
同樣的時間裡,不止是林歲歲,而是有二十多個人都在想石晉樓到底想做什麼。
就在石晉樓的悍馬之後那輛轎車之中,除了副駕駛位的黃秘書,其他四個人無一例外的黑衣黑超——他們是石晉樓的保鏢。
“黃秘書,老板讓你緊急召我們出來,是有什麼急事嗎?老板說是搶人,要搶誰啊?”一個人剛問完,另一個人就往酒店裡指了一指——
“臥槽,那是不是林小姐?”
“林小姐?哪裡哪裡?”
大家順著那人所指的方向望了過去,車中頓時陷入了沉默。
這個時候,他們已經可以猜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林歲歲沒有發生任何意外,那麼能讓石晉樓將悍馬開成飛車的原因……
大概隻有是個男人都難以接受的理由。
——紅杏出牆。
他們都知道林歲歲對面坐著的男人是林景涯,是林歲歲在娘家的哥哥。
原本兄妹之間吃個飯是再正常不過的,但壞就壞在這個哥哥並不是普通的哥哥,而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車裡的保鏢們都跟著石晉樓去過林家,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林歲歲、石晉樓、林景涯三個人關系的錯綜復雜。
所以石晉樓“搶人”的命令完全可以理解了。
別說那些保鏢了,連黃秘書本人也鬧不清楚前因後果,他下了車,走到悍馬車旁,說了些什麼。
坐在悍馬駕駛位上的石晉樓根本不知道黃秘書說了什麼。
他坐在車裡聽不到黃秘書的聲音,至於對方的口型——他的視線一錯不錯地盯著最多二十米外、落地窗內的兩個人,連一秒鍾的時間都不想賞給黃秘書。
他靜靜地看著林歲歲吃了十分鍾的魚子醬,靜靜地看著林景涯給她夾了一隻蝦,和一些醬料。
在林歲歲放下勺子之後,他收回了視線。
車燈灑下昏暗的光,他這才注意到,方向盤上莫名地出現了一條青白色的淡淡劃痕,而他一直舒展著的食指已經蜷縮了起來,指尖泛白。
應該是剛才他見到林景涯給林歲歲親密地夾蝦的時候留下的。
石晉樓松開了方向盤,抬起一隻手,漫不經心地正了正後視鏡。
他整理後視鏡的時候,他甚至都沒有抬眼去看——他想象不出來他現在會是什麼表情,也根本沒有興趣。
黃秘書在外面說了好半天,悍馬車裡不為所動。
後面的轎車裡又下來了兩個人,走到黃秘書旁邊,問道:“黃秘書,老板到底要我們做什麼?我們來了快二十分鍾了,好歹有個指示吧?”
另一個人附和著:“對啊,黃秘書,老板之前說要搶人,說了要搶誰了嗎?是林小姐?那我們進去把林小姐從林景涯的手裡搶過來?”
“行了吧,你們!”黃秘書瞪了他們一眼,“老板平時對你們不薄,錢也沒差過,你們就別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了,老老實實的,安靜的呆一會兒,在老板下命令之前,你們都不許輕舉妄動!”
黃秘書話音一落,停在他們旁邊的悍馬車突然啟動了。
他們幾個人往後讓了一步:“老板——”
在最後的尾音之中,悍馬車已經調轉了頭,一騎絕塵地消失遠走,空留他們吃尾氣。
“這……怎麼回事?老板怎麼走了?”
包括黃秘書在內,大家面面相覷。
他們知道石老板的情緒不定,特別喜怒無常,但這件事的前後反差也太大了吧!
“哇,臥槽!走了……”
“聽說帥的不要不要的,我們沒機會見到真人了啊!”
大廳裡的討論聲此起彼伏。
林景涯滿臉震驚之色,失笑了一聲,難以置信:“他走了……?!走了!!”
林歲歲捂住了臉。
她的肩膀微微地抽動,林景涯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哭,但他還是為她準備了幾張紙巾,輕輕地放到她前面的桌布上,他看了看天花板,似乎在自言自語:“厲害,真是厲害……他可是石晉樓啊……厲害……”
林景涯又看向林歲歲,想了一想,認真地說:“捫心自問,我同樣身為一個男人,做不到他今天所做的事。”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歲歲,我為你開心,真的……在你和他的感情戰爭裡,你已經贏了,並且是完勝。今天的事如果不是我親眼見到,無論誰和我說,我都不會相信的……已經殺到門口了,竟然還有憋回去的道理嗎?”
“我們兩個這一輩子就這樣了,是沒什麼緣分了,好歹我也是你哥,和你做了十幾年的兄妹,即使不是我,我也希望你可以幸福,可是石晉樓,那就是個無底洞……在今天之前,我是真的不看好他的……”
“尤其是那天在聚會的時候,他簡直是糟糕極了,那個時候他已經被嫉妒衝昏了頭腦,就像我剛才說過的,他那樣的男人,人人捧著他,人人順著他,所以造就了他唯我獨尊的性格,造就了他對你的佔有欲,造就了他雖然喜歡你,可他潛意識裡就更在乎自己的感受,他欺負你的時候,沒有想到你有多麼的難受……可是現在,他已經學會了——”
林歲歲放下雙手,抬起泛紅的眼,問道:“他學會了什麼?”
林景涯微微笑了一下,對林歲歲挑起眉:“你難道沒發現嗎?他已經把你的感受放在他自己的感受之上了……?所以就算他十分心疼、心酸、痛苦,就算他恨不得想宰了我們,但他還是走了,他還是為你……調頭了。”
林歲歲抿起雙唇,盡管她極力克制,但唇角還是揚起了笑容。
林景涯站了起來,輕輕拍了拍林歲歲的頭頂,輕聲說:“祝你幸福,我的傻妹妹。”
林歲歲回到家裡的時候,佣人們對她比劃手勢,擠眉弄眼的。
她問道:“怎麼了?”
佣人們嚇得瑟瑟發抖,不敢吱聲。
林歲歲又問了一遍:“到底怎麼了?”
小婕湊到她的耳邊悄聲說:“生氣,石先生在生氣,好嚇人……”
林歲歲“哦”了一聲。
當她推開餐廳的門的時候,石晉樓正在慢條斯理地吃飯。
他慢悠悠地抬起眼,看了林歲歲一眼,表情很正常,是屬於他的冷淡:“回來了?”
“嗯。”林歲歲走了過去,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掃視了客廳的一圈。
她的目光停留在旁邊的一面牆上——之前雪白的牆壁上全是紅色的印記——“這牆是怎麼了?”
石晉樓慢慢地切了一塊牛排,漫不經心地回答:“你走了之後,我有點無聊,往牆上來了一幅水墨畫……”他把牛排優雅地放進嘴裡,補充了一句,“我覺得很藝術。”
“…………”林歲歲輕輕笑了起來,“是啊,很藝術,還是葡萄酒味兒的呢。”
石晉樓冷漠地瞪了林歲歲一眼,懶得和她闲扯了,默默地切著牛排。
林歲歲看了看石晉樓,也拿起自己刀叉,默默地從他的盤子中叉過來一塊牛排,吃了起來。
石晉樓看著不停叉他牛排吃的林歲歲,皺了皺眉:“你不是出去吃飯了麼?怎麼……沒吃飽?”
“吃飽了。”雖然林歲歲根本就沒吃什麼,但她大大方方地說,“看到你吃的這麼好吃,我就忍不住想跟你吃點。”
石晉樓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林歲歲,沒有說什麼,隻是輕輕地將自己的盤子往林歲歲的方向推了推。
和石晉樓分享完一個牛排,林歲歲就獨自上樓去了。
洗完澡換好睡衣,她坐在床邊,仰望著夜空中的圓月。
然後她將目光投到了窗臺上燦爛奪目的格桑花上。
從他們訂婚的那一天,他就送給她很多的格桑花,不僅臥室裡到處都是,連會場外圍都種滿了格桑花。
“吱——”
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