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夫和庶妹聯手給我灌下啞藥,將我送到老太監榻上。
我自毀右手,拼了命出逃。
瀕死之際,撞上兇名在外、卻生得貌美至極的景侯。
我哭著比畫:
【隻要您肯救我,怎麼樣都成。】
漫天大雪中,他靜靜看我半晌,頷首:
「家中二子一女,正缺一位母親管教。」
大婚當夜,我在紅帳之中與三隻小貓大眼瞪小眼。
景侯一身喜服,眉眼輕斂:
「來,見過你們的母親。」
1
從平湖宴上衣衫不整跑出來後,我名聲盡毀。
病了半月有餘,一頂喜轎停在府外。
庶妹邀了上京貴女來家中做客,隔著一道屏風,她刻意拔高嗓音:
「吳公公雖年逾六十,可也曾是先帝爺身邊的紅人,他要納長姐為妾,也是我李家的福氣。」
「芸禾妹妹,你這簪子陸公子送的吧?你們好事將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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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指尖死死摳入床圍,她們口中的陸公子,本是我李稚魚的未婚夫。
平湖宴上,我被送上了吳公公的床榻,我的未婚夫陸淮生,也成了庶妹的未婚夫。
我與陸淮生相識於雅琴閣。
這一年來,我不嫌他出身寒微,隻因他聽得懂我的琴音。
科考落榜,陸淮生醉酒衝撞了左丞相的車輦,當今左丞相的門生遍布朝堂,放言不許他再參加科考。陸淮生求助無門,便動了歪心思。
半個月前,平湖宴上,我曲驚四座,高座上的吳公公稱贊我:「不愧是韶寧長公主贊不絕口的『千金素手』,繞梁之音,當是酒不醉人曲醉人。」
賓客席上,居於末座的陸淮生眼裡隱隱閃過激動。我從宴上告退,卻在堂外檐下被陸淮生攔住:
「稚魚,這次多虧你了。」
他遞來一盞茶讓我潤潤嗓子,我不疑有他。
豈料飲下那盞茶,便身子一軟,不省人事。
2
絲弦管樂正盛,我自迷蒙中蘇醒,卻發現自己身處一方軟榻之上。
喉嚨幹啞,難以發聲。
外間的宴會還在繼續。
吳公公頂著醉醺醺的酒氣走了進來,陰冷的眼神盯著我。
他一言不發撲過來,撕扯著我身上的衣裳。
可是,他終究做不了什麼,隻是逼我榻上獻媚。
我說不出話,也無法呼救。
我隻能拼了命推開他,拔下頭上的素簪抵上自己的喉嚨,用無聲的口型道:「放過我。」
他眼裡的興致瞬間敗了,笑裡挾著輕蔑:「李姑娘,你以為你今天來這兒,隻是陸淮生的意思嗎?」
我的心倏然一沉。
吳公公摸著下巴,露出高深莫測的神色,指著那道門:「你可以走,出了這道門,再想登咱家的門,可就隻能以妾室的身份抬進來了。」
3
從平湖宴上衣衫不整跑出來後,一夜之間,我的未婚夫成了庶妹的未婚夫。
而我,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父親裝聾作啞。
繼母捧著十金,驚慌失措地捂在懷中:「李稚魚,你跑回來做什麼?你的清白早就說不清了。」
我曾以為,家中是我遮風避雨的地方。
隻要我跑得夠快,隻要我能逃得回去,就會平安。
可原來最後一根稻草,是他們親手斬斷的。
繼母用厚厚的綢帶將我捆在榻上。
「吳公公那邊傳來話,半月後是黃道吉日,要不是為她這雙被貴人瞧上的手,我可舍不得這上好的綢緞。」
父親瞥了她一眼,冷哼道:「她不願為妻,做妾便是了,等吳公公消了氣,日後自然會抬舉她。」
4
半月的時光轉瞬即逝,吳公公的轎子到了府門。
李家不過是商賈之家,那些貴女肯接庶妹的邀約,不過是為了親眼瞧這一樹梨花壓海棠的熱鬧。
收了一堆貴女們送的禮物,庶妹來房中警告我:「喜娘馬上就到,我勸你不要生事。」
「等淮生哥哥做了高官,自會風光迎我進門,姐姐享不了的福分,就讓妹妹我來替姐姐享。」
我閉上眼,半個月的時間,我終究是想明白了。
李家是商賈之家,三年前家鄉祁州鬧了災荒,我們舉家投奔在上京做官的舅舅。
有了舅舅扶持,李家將綢莊也開到了上京。
可一月前,舅舅被下放至州府,上京之中,李家再無人依傍。
父親和繼母享慣了上京的富貴榮華,怎肯回去那窮鄉僻壤之地?
陸淮生需要一塊敲門磚,鋪他的青雲路。
而李家富而不貴,父親想要角逐皇商之名,高門世家瞧不上李家女,他便退而求其次。再沒有比一個懂得攀龍附鳳的女婿更好拿捏了。
族中姊妹平庸,庶妹李芸禾又是他續弦夫人唯一所出。
故而理所應當地,我被他們賣了個好價錢。
真可笑,原來守禮懂事,也是一種罪。
5
喜娘送我上轎時,我撥開她的手,拖著喜服跑掉了。
飛雪漫天,我連繡鞋都跑掉了一隻。
吳公公的宅邸,張燈結彩。
妾室的喜轎向來從偏門入,那時的境遇便是叫天天不應了。
我必須從正堂進,要所有人親眼見證。
看到了身著喜服、釵環散亂的我,賓客們瞠目結舌,像撞見了鬼。
高座上的吳公公眼神仿佛淬了毒。
我的喉嚨的傷還沒好全,一開口便如六十老妪:
「小女李稚魚見過九千歲。」
新帝即位,吳公公急流勇退,蒙天子特賜宅邸,得以在京都頤享天年。
縱然吳公公曾教導的內侍都成了新帝身邊的紅人,卻無人再喚他一聲九千歲。
得了這吹捧,吳公公面色稍霽:
「李姑娘行事如此大膽,倒是很合咱家的胃口。」
他一步步走下堂中,目光從我的朱紅喜服上掃過:「喜轎也不乘?李姑娘竟這般迫不及待?」
賓客們哄然大笑,極盡吹捧吳公公喜得佳人。
「我是來退婚的。」我啞聲開口。
然後不動聲色避開吳公公伸過來的手,退後一步,深深一揖:
「九千歲素有孟嘗春申之美名,廣結天下英才,既對英豪有義,何至於刁難我一小小女子?」
吳公公眼神一抖,猛地咳了一聲,他環視眾人,最後才將目光落在我身上:「看來,跟了我這閹人,倒是委屈李姑娘了?」
我對上他的目光,一寸不肯退避。
我在賭,賭這位吳公公要的是在天下人眼中,我李稚魚明面上是心甘情願嫁給他的。
他尖著嗓子,拖長尾調:「先帝都不敢如此打咱家的臉。」
我抿著唇,一字一頓,無比清晰道:「求您成全。」
他霎時黑了一張臉,眾人噤若寒蟬。
良久,吳公公轉過身去,擺擺手:「也罷,強扭的瓜不甜,父母之命你不肯遵,咱家給了李家聘禮十金,李姑娘還與咱家便是。」
我咬著牙,身體陡然一僵。
繼母怎麼肯將咽下去的好處吐出來?
「拿不出?」他像是料定了這個回答,咧嘴冷笑,「不如就用李姑娘這隻千金素手換吧。」
吳公公擊掌,僕從捧來燭臺。
他拿起一支蠟燭逼近我,死死攥住我的手。
蠟油滴落,火舌瞬間蹿起,舔上我的尺骨。
我吃痛皺眉,卻咬牙不肯挪開。
吳公公擰眉看著我,一揚手,將一柄匕首甩在我面前:「咱家沒這個耐心,自己割。」
賓客席上不知誰嘆息了一聲。
我深吸了一口氣,注視著地上鋒利的匕首。
我知道他們在可惜什麼。
我六歲啟蒙,尤擅琴藝,書畫女紅,亦是勤學苦練,一日不曾懈怠。
歲前,長公主設宴,我代雅琴閣的師傅參宴,宴上一曲聞名天下。
今日過後,上京少了一個「千金素手」李稚魚。
而我,此生再不能碰琴了。
6
從吳府出來後,我如釋重負。
手腕上鮮血淋漓蜿蜒。
我的意識有些模糊,渾身止不住地發抖。
沒關系的,我低頭勸慰自己:李稚魚,你自由了。
撕開袖擺,草草包扎後,我決定出京都,去尋被下放到沛州的舅舅。
身上的金釵首飾足夠換路上的盤纏。
我知道,一個靠著卑躬屈膝、曲意逢迎登上高位的九千歲,一朝被落了臉面,會對我展開怎樣的報復。
可我不曾料到,吳公公的報復來得如此迅疾,連賓客的面子都不肯周全。
7
我在當鋪換了足夠的盤纏,換上一身輕便的裝束。
京郊五裡,白雪鋪陳。
身後的追殺已至。
我本就受傷的喉嚨,因灌進了太多的冷氣,已經紅腫不堪,難以出聲。
吳公公的人馬愈發近了,腳步聲越來越響。
意識模糊中,嗡鳴的耳邊,甚至出現了刀槍劍戟的聲響。
迎面而來的車輿之上,綴著一枚玄鐵制成的「景」字。
那是我生命中最寂靜的一場雪,所有的聲音都熄滅了。
車中的主人撩開錦簾,伸出筋骨停勻的一隻手。
四目相對。
我哭著比畫:
【隻要您肯救我,怎麼樣都成。】
漫天大雪中,那人靜靜看我半晌,頷首:
「家中二子一女,正缺一位母親管教。」
他垂眼,意味深長道:「你可願嫁?」
8
模糊的視線望向他,我訥訥點頭。
他抬手,拭去我眼角的淚痕。
其實,我認得這車輦。
它的主人是景侯方墨亭,一個踏著屍山血海,一步步封侯的權臣。
美人皮相、修羅手段。
上京的人說,戰場上纏著方墨亭的血魂數以萬計。
能讓吳公公那樣人看見他的馬車,便聞風而逃,可想而知,這人該有多可怖。
我不知道,求娶一言是否隻是方墨亭一時興起的逗弄。
馬車上,隨行醫師為我診治。
「這喉嚨的傷可治,但姑娘這手,怕是日後再難提得起重物。」
方墨亭的視線落在我的腕間,語氣倏然發涼:「受欺負了?」
我瞥了他一眼,小心翼翼扯著他袖袍的一角,忐忑搖頭。
我隻聽說過,方墨亭這人睚眦必報,但沒想到他會做到這個地步。
僕從在錢莊取來一千金。
景侯的馬車停在了吳公公的府邸外。
裡面的人通報時,吳公公親自出門相迎,看見一抬抬金子,眼睛都亮了。
方墨亭下了馬車,仍是一副散漫的模樣。
他慢條斯理地問:「聽說,你想用十金買本侯的人?」
吳公公頭上冒著冷汗:「老奴不敢,想必其中定有誤會。」
「不重要,這一千金是本侯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