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音音心滿意足地拉著陸奕辰走了。
她吩咐人將我的桌子騰出來,因為她要坐在那裡。
她又命作曲部所有人將現有作品全部發給她過目,好嚴格把關。
心裡的不安又蔓延開來。
我在洗手間裡冷靜了很久,再出來已是若無其事的模樣。
我隱藏了一部分正處於創作過程中的作品,隻將已經發表的交了上去。
林音音查看過後皺起眉頭。
「隻有這些?」
「是的。」
「咦,不對啊,雨晴姐,我之前看到你在另一個本子上也寫了,你是不是漏交了?」
這是我的助理。
自從我成為主創之後,我也有了助理。
一個剛畢業沒多久,還讀不懂氣氛的傻白甜。
但她終究還是懂了。
她快速捂住嘴巴,一雙眸子焦急地在我和林音音之間來回穿梭,眉眼間都是懊悔。
林音音目光真誠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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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趙,如果你不信任我的話,我的工作將很難開展,我希望我們這個部門團結向上,不要弄一些鉤心鬥角的事情。」
「這個的確是我的疏忽,林老師,我所有的歌都在這裡,請您過目。」
我將另一個本子找出來,遞給林音音。
她淡漠地接過,漫不經心地放在一邊,渾身上下散發著不屑。
「出去吧!」
我點頭出來。
小助理哭了。
「雨晴姐,對不起,我錯了,我當時真的沒有多想。」
「沒關系的,不過,你該長大了。」
我拍拍她的肩膀。
她嗚嗚地壓抑地哭出小小聲,聲音裡滿是成長的代價。
9
後來的事情發展大概在我的預料之中。
我的歌全部被林音音打了回來,她自己拿出了很多首不錯的歌分給歌手,每個拿到歌的歌手都如獲至寶,對林音音感激萬分。
歌和歌手是互相成就的。
一首好歌沒有合適的歌手,便唱不出其中韻味。
而一個好的歌手,沒有一首成名曲,也終究會湮滅在人群中。
隻有龍辰沒有。
他問林音音為什麼。
林音音笑著指了指我。
「一直是小趙給你寫歌,你問她要吧。」
龍辰如今是最有希望拿冠軍的歌手。
大賽時間緊,練歌的時間本就不多,每個歌手都想第一時間拿到自己的曲子抓緊排練,以求在大賽上綻放光芒。
別的歌手都有,隻有龍辰沒有。
這種差別對待很明顯了。
龍辰似乎察覺了什麼。
他禮貌道:「趙老師,我等您的曲子,麻煩您了。」
我點點頭:「放心,我會盡快的。」
我認真地聽龍辰過往的所有歌曲,分析他的音色,分析市場上熱門歌曲的流行風向。
龍辰是一個外表文雅,骨子裡其實很有爆發力的歌手,他的高音很出色。
他需要一首兼顧抒情和激情的歌曲。
低音部分緩慢而深情,高音部分激越而高亢。
我腦子裡一遍遍想著龍辰這個人,一遍遍聽著他的歌,一遍遍在腦海裡構思。
那一刻,他是我的繆斯!
我腦中出現了一段旋律。
我睜開眼睛,快速寫出來,一遍遍哼唱、糾正、填詞。
天亮的時候,一首叫作《偏寵》的歌出來了。
我按捺住心中的激動將作品交給林音音。
她笑了。
「小趙,這麼快啊!當初畢業作品你花了三個月才寫出來,我還以為這次你也會這麼慢,所以就給龍辰也準備了一首,待會兒讓他來了挑一下,看他選哪個吧。」
她說的聽起來很公平。
但這真的公平嗎?
龍辰來了。
他拿起兩首作品看了又看,眸中難掩驚豔。
最後,他的手握住了《偏寵》,隻是在看到另一首歌的署名後遲疑了。
這遲疑隻在片刻之間。
他便放下《偏寵》,堅定地拿起了林音音的歌。
「林老師,謝謝您的歌,我會把它唱好的,一定不辜負您給的歌。」
「我相信你,去吧!」
龍辰對她鞠了一躬,感謝著出去了。
路過我時,他點了點頭,遲疑一瞬,便走出去,禮貌地關上門。
林音音身體向後一靠,笑了。
「小趙,你的歌我看了,還不錯,我想買斷版權,你出個價吧。」
「謝謝,我不賣。」
「價格不會讓你失望的。」
「十個億,你給嗎?」
林音音收斂起笑容:
「小趙,你沒有出過歌,大概不知道出一首歌完整的流程,那是很難的,歌手、樂手、混音、制作、發行,每一個環節都要層層把關,你寫出了歌,隻是第一步,後面你知道怎麼走長遠嗎?沒有我的幫助,這首歌隻配給唱片公司充曲庫,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被人聽到,放到我手中,至少我是拿出誠意來做的,你說呢?」
她說得很對。
一首歌不是那麼容易出來的,中間的制作流程、溝通環節有很多很多。
但,這比得上我捕捉靈感的麻煩嗎?
靈感才是這世上最虛無縹緲的東西。
為了等它,我可以做那麼多枯燥的無意義的事情。
還會怕走流程嗎?
我搖搖頭,拿著歌走了出去。
門上,響起被重物砸中的聲音。
林音音發脾氣了。
我有點暢快。
明明我輸了。
偏偏有一種贏了的快感。
10
拐彎的角落,我遇見了龍辰。
他謹慎地將我拉進一個無人的小會議室,局促地道歉:
「趙老師,對不起。」
「嗯?」
他張了張口,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能再說一次對不起。
對不起放棄了我,選了林音音?
還是他明明那麼那麼地喜歡《偏寵》,卻不得不在現實面前低下頭,選了一首自己不喜歡的。
這就是命吧。
在現實面前,真正能堅定的人又有幾個呢?
就像當初的陸奕辰。
他也敗在了林音音砸的一首又一首歌下。
我曾經想過,若有一天,有一個人拿那麼一首首驚豔耳朵的歌給我,我會不會跟他跑了?
我想了又想,發現自己並不堅定。
所以,我無法責怪他們。
多麼高貴的頭顱,都要在現實面前低頭。
我笑了一下。
「沒關系,龍辰,加油!」
我出去,關好門,聽到一聲長長的嘆息,那一聲嘆息裡有對命運的屈服和無奈,也有對自己不堅定的懊悔。
有一句話叫作舍得。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取舍負責。
我或許的確會在那些現實面前動搖。
不過,那是從前我沒得癌症的時候。
若我的殘生隻剩五年,我怎麼能垂頭喪氣地過?
這世上還有比死亡更現實的現實嗎?
若沒有,那所有的一切都不值得我低頭。
頭或許可低下,但脊梁永不會斷。
我堅定地走了,挺直了脊背。
我要把每一天都當作餘生來過,狠狠地,掙扎地,不服氣地過!
11
林音音給那些歌手的歌再次爆了。
歌手大賽火得一塌糊塗。
歌手也紅紅火火。
制作方高興壞了。
覺得此生最明智的決定就是將林音音請了過來。
他們儼然忘了,當初節目半死不活的時候,是我在背後熬夜寫出了那一首首歌。
至今節目主題曲用的還是我的《天地》——歌裡歌外,天大地大,心中有光,地老天荒。
8 強的慶祝會上。
所有人都在敬林音音酒。
她穿著一襲潔白的晚禮服,施施然在會場中搖曳,陸奕辰陪著她,不時在她耳邊低語。
我去了一趟衛生間,回來後,沒了座位和酒杯。
小助理要將位置讓給我。
我笑著將她摁下。
看了一眼眾人,微笑告辭。
我不缺這一頓飯。
就像節目組也不缺我這一個人。
用完就丟。
我見過了。
他們不給我體面。
我自己要給自己留一些體面。
隻是還是會有一些遺憾。
我本以為這個大賽會是我履歷上濃墨重彩的一筆,現在看來,卻是為林音音做嫁衣。
我離開的時候,一個人叫住了我。
「趙雨晴,陸先生請您等一下他。」
「哪個陸先生?」
「陸奕辰!」
說話的人很篤定,想必覺得這三個字振聾發聩,我一定會畢恭畢敬地等。
但抱歉,要讓他失望了。
我時間寶貴,不等不相幹的人。
我笑了一下,轉身就ŧṻ²走。
身後,傳來那人驚訝的聲音。
「哎,你怎麼回事?」
「我很忙,陸先生如果有事,請電話聯系我吧。」
如果他有我電話的話。
12
另一個人叫住了我。
「雨晴姐!」
一個女孩氣喘籲籲地跑過來。
她穿著長裙,提著裙擺,生怕跌倒。
我記得她的名字——程蒼蒼。
已經被淘汰的一個歌手,別人都是來慶祝的,她是來吃散伙飯的。
她的聲音我記得,刻意模仿一位天後的唱腔,感覺那不是她的聲音,所以,她止步於 16 強,在 8 強賽上被淘汰了。
但 8 強選出來了 7 強,還有一場復活賽,會從落選歌手中選出 1 名,她大概是為了這最後一個名額而來。
但我能幫她什麼呢?
程蒼蒼緩了口氣:「雨晴姐,我知道你手上有一首歌,你能讓我唱那首歌嗎?我一定好好唱,一定不辜負那首歌。」
「我記得你已經選定了歌。」
程蒼蒼眸中閃過一絲無奈:
「雨晴姐,節目組提供的歌單裡,沒有特別適合我的歌,如果非要在裡面選一首的話,我肯定要被淘汰了。」
這涉及到版權問題了。
歌手要唱歌,就需要獲得版權人的授權。
這個溝通的過程特別麻煩,代價也很大,還不一定談得下來。
所以,節目組會提供一部分已經獲得授權的歌單給歌手,自己也會有作曲部創作一些歌曲。
若曲庫裡如果沒有適合她的歌,她便隻能認命或找人寫歌。
看起來程蒼蒼並不想認命。
「你怎麼知道我寫了一首歌?」
「我……」她遲疑了一下,靠近我低聲道,「我聽到龍辰私下哼唱過一首歌的旋律,他說是你寫的。」
龍辰啊!
他後悔了嗎?
嗯……
還可以再後悔一點兒的。
「歌可以給你,不過,你的聲音我不喜歡。」
「我可以改!」
程蒼蒼果斷道。
我笑了。
伸出手。
「那就走吧,程蒼蒼。」
她如釋重負,將手給我,我拉著她直奔公司練歌房。
程蒼蒼是個聽話的好孩子。
我提出了許多建議。
她認真地不厭其煩地改,每一個字、每一個音、每一句裡的情感,都反反復復練習。
我好喜歡她。
她唱出了《偏寵》不一樣的味道,給了我滿分驚喜。
終於,復活賽到了。
我目送程蒼蒼上場,心情緊張,如同送孩子高考。
所以,沒有注意到,陸奕辰站在我身旁。
他顯然也沒有注意到我。
四目相對,都驚訝了。
我點點頭,敗了興致。
陸奕辰遲疑一瞬,開口了:
「雨晴……」
「還是和林老師一樣叫我小趙吧,陸老師,您有什麼事嗎?」
他緊抿著唇,眸色復雜,我讀不懂。
「你的那首《偏寵》,可以賣給我嗎?我來唱,不會埋沒它的。」
時隔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