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敢動你的仙籍,時辰仙君那裡我去賠罪,別再哭了好不好?」
我止住哭聲:「真的?」
霎時間,風平浪靜。
天也不搖了,地也不晃了。
赤華虛弱地應了聲,身子晃了晃。
「仙尊,你真好!」
我哭累了,靠在他懷裡打了個嗝兒。
心想小黑說得對,男人果真最怕女人哭。
8
我的危機就這麼水靈靈地解除了。
除去毀了一件法寶、塌了一座宮殿,還害流風重傷之外。
一切都很順利。
天象異變,仙尊被天帝叫去問話了。
我站在廢墟上,看著流風一邊咳嗽,一邊用仙術壘磚頭。
莫名就有些愧疚。
「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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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咬牙從身上拔下一塊鱗片,疼得龇牙咧嘴:「吃了傷就好了。」
流風生氣地瞪我一眼,兇巴巴道:「不要!趕緊裝回去。」
我撇撇嘴,眼眶紅了。
「千萬別哭!」
流風本能地後退兩步,耐心解釋:「傷養兩天就好了,你的鱗片少了,可就長不出來了。」
這時赤華託著不知道飛哪去的屋頂回來了。
看見我手上的鱗片、通紅的眼眶,聲音很冷:「你們在做什麼?」
流風忙向赤華告狀:「小白非要把她的鱗片給我,仙尊你快替我做主。」
赤華看向我。
他好像突然就很生氣,眼裡湧動著怒火:「你心甘情願,給他的?」
我傻傻點頭。
赤華一甩手,房頂「咚」一聲蓋了上去。
整座赤焰宮震了震,我手中的鱗片也不翼而飛。
「鱗片沒收!」
赤華理都不理我,徑直走了。
他一定是在天帝那裡受了氣。
畢竟禍是我闖的,讓他撒撒氣,也是應該的。
我善解人意地想。
9
我找青鳥行了方便,帶小黑去瑤池洗了次澡。
又在赤焰宮後山的草地做了一桌燒烤宴請她。
這次的事,小黑厥功甚偉。
「不會有人突然過來吧?」小黑警惕地問。
我吃得滿嘴流油,擺手。
這片草坪是赤華專門劃出來供我打滾的,輕易不會有人來。
小黑放下心,專心跟我聊八卦。
「藍蕪仙姬有了。」
我嗦了口棒骨,心不在焉:「有什麼?」
「有孕呀,」小黑白了我一眼,「聽說跟原先那位驸馬一直懷不上,換了位新驸馬,一次就中了。」
「前驸馬不服氣,鬧到仙君這裡來,要查孩子究竟是誰的。」
我樂不可支:「仙君連這都會查……」
忽然,手中棒骨掉了下去。
我呆滯地看向小黑:「你剛說,一次……就能中?」
小黑迷茫地看著我,表情逐漸驚恐:「你該不會……沒吃藥吧!」
「什麼藥?」我的聲音開始發抖。
「避子藥啊,」小黑快跳起來了,「你該不會已經……」
「沒有,」我快速地打斷小黑,「絕對沒有!」
我堅決不承認自己有了。
當我每頓的雞腿從六十個漲到一百個的時候。
當我每天的睡眠由六個時辰漲到十個時辰的時候。
當我的那個六個月沒來的時候,我……終於撐不住了,淚流滿面去找小黑。
沒等我開口,流風興衝衝地從對面走來:「小白,告訴你個好消息!」
我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時辰仙君在前驸馬處騙……換了一口鳳凰真火,七七四十九天就能修好光陰鏡。」
我身子晃了晃,還沒忘記八卦:「孩子是他的嗎?」
流風同情地搖頭。
我真的好恨,這前驸馬不行也就算了,還偏偏很自信。
現在好了,害人害己。
「我得趕緊把這個消息告訴仙尊,」流風看我一眼,「還愣著做什麼,東海有邪龍作亂,仙尊命你隨他同去。」
我頓覺天旋地轉,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完了。
10
我是被仙尊從床上拽起來的。
「該出發了,」他的表情很是困惑,「你最近是怎麼了,竟然如此嗜睡?」
我心虛得很,哪敢回他。
感覺手中攥著張娟條,展開一看,是小黑的筆跡。
【你安心去,這裡交給我。】
我感動得熱淚盈眶,馱著赤華出發了。
剛飛出九重天,我就感到不妙。
我試圖放慢速度,然而抵不過胃中翻江倒海:「嘔——」
赤華被顛了下,莫名其妙看著我:「怎麼了?」
「沒事沒事,」我連忙深呼吸調整,「吃太多,打了個嗝兒。」
赤華笑笑,彈了下我的角。
我繼續飛,不到半個時辰,那種感覺又來了:「嘔——」
這回不等赤華問,我立馬解釋:「抱歉仙君,剛放了個屁。」
赤華沉默了。
我第三次幹嘔的時候,赤華終於意識到不對,吩咐我:「停下。」
我尷尬地刨了刨後蹄,很沒底氣地解釋:「大概是……吃壞肚子了吧。」
赤華無奈,把我變成小狗大小抱起來,語氣嘲諷:「咱倆到底誰是誰坐騎?」
他自己御劍飛了起來。
然而很快,我又不對勁了:「慢點慢點……」
赤華停下來:「又怎麼了?」
「我我我……暈風……嘔……」吐了他一身。
赤華:「……」
這亂,終究是平不了了。
赤華把我抱回宮。
我很愧疚:「那條邪龍怎麼辦?」
「已叫二郎神替我去了,你先操心自個兒,」他沒好氣地說,「我去叫天醫真人過來。」
「不行。」我從床上彈了起來。
「為何不行?」
我艱難地憋出個理由:「被人知道我撐壞了肚子,多丟人呀。你讓小黑來陪陪我,興許就好了。」
赤華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忍耐:「她陪,比我陪管用?」
我猛猛點頭。
她陪救命,你陪要命啊。
「隨便你。」赤華很生氣,拂袖而去。
我哪有空照顧他的心情,天都塌了。
找小黑一合計,果真隻有一條出路——跑。
小黑抹著淚,把她這些年攢的仙丹、法寶和私房錢一股腦塞給我:「走了別給我來信,我怕疼,沒準一受刑什麼都招了。」
我把金葫蘆和東鰲島託付給她,拿了塊幹坤布做包袱,收拾行李。
這也舍不得,那個也想要,沒一會兒就眼淚汪汪。
「你準備去哪?」
背後忽然一道冰冷的聲音,含著滔天怒氣。
11
我嚇得一哆嗦,包袱裡的東西全抖在地上。
寒玉枕、龍骨梳、女娲石(磨角的)……甚至連鮫绡做的窗簾,我都沒有放過。
人贓並獲,這還怎麼狡辯。
我「撲通」跪了下去:「仙尊,其實……」
要不,還是招了吧,我徵求地看向小黑。
小黑卻衝我搖頭,搶在我前面道:「仙尊,是這樣的。小白的病必須回東鰲島才能治,我們打算收拾好行李,去向您辭行呢!」
赤華擰眉:「她究竟是什麼病?」
「不是病,」小黑面不改色地瞎編,「小白來自東鰲島,身負混沌之力。原本一清一濁,旗鼓相當。可這九重天裡隻有清氣沒有濁氣,久而久之,清盛濁衰,陰陽失調。須得汲取濁氣修煉,方能恢復。」
我是真的佩服小黑,這種時候頭腦還能如此冷靜。
赤華果然信了,根本不記得每天三百個雞腿早把我的濁氣補得夠夠的。
「要回去多久?」
我怯怯地比了個「六」。
六個月,足夠我跑到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了吧。
「六天?」赤華臉色有些難看,「這麼久?」
「我……」
「算了,」赤華似乎是妥協了一般,「帶上東西,我送你回去。」
仍舊是吐了一路。
不過這回赤華早有準備,全程用幹坤袋接著。
「好好修煉,」赤華摸了摸我慘白的臉,聲音透著溫柔,「六天後我來接你。」
「那我走了。」我抱著包袱,一步三回頭。
其實比起法寶金丹,整個赤焰宮裡我最舍不得的,是赤華。
以後都不會再見了吧。
我吸了吸鼻子,心裡酸酸的。
「等一下。」赤華忽然喊住我。
他輕輕抬手,一道金光掠過,猛地一閃,沒入我胸膛。
是那快鱗片。
似乎是被赤華煉制過,鱗片被包裹在一團靈氣之中,覆在心口暖暖的。
赤華彈了下我的腦袋:「逆鱗都敢隨便送人,還說自己不傻。」
啊,我呆呆地看著他。
原來我當時拔下的,竟是保護心脈、性命相系的逆鱗。
怪不得那麼疼。
妖族男女,若以逆鱗相贈,便意味著將生死之權交予對方。
故常用來定情。
幸好流風沒收下,不然還得管他要回來。
那多不好意思。
赤華御劍離開了,我捂著心口,感受著那處不屬於自己的靈氣湧動。
突然就有些想哭。
12
其實連小黑都不知道,我並非出生自東鰲島。
我的生命源於混沌初開時,天地偶然的一次造化。
在我誕生後最初的幾萬年裡,靈智尚未形成,意識一片混沌。
隻模糊記得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迎來一次雷劫。
每次渡過雷劫,我的身體就會發生一些變化。
逐漸長成一隻龍頭、鹿角、馬蹄、牛尾、狼額的妖獸。
但妖獸並不知道自己是誰。
它同這世間的所有生靈都不一樣,懵懂孤獨地生活在大澤之中。
吃飯、睡覺、修煉……
卻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做這些。
直至最後一次天劫來臨。
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樣,萬頃雷電之下,無窮無盡的疼痛似乎永遠沒有盡頭。
妖獸想要放棄了。
混沌與清明,死亡與活著。
對它這樣的生靈而言,也許沒有什麼區別。
可就在最後一道天雷降落,就要把它炸得粉身碎骨那一刻。
一個約莫六歲的小男孩,忽然指著天空大聲喊:「麒麟——娘親看!麒麟——」
溫婉的女子笑了起來:「呀,是個小妖獸在渡天劫。也罷,若成正果,從此你就叫麒麟吧。」
那是我聽到的第一句人類聲音。
瞬間我仿佛被注入了無窮的力量,渾身爆發出五彩的強光,抵抗這滅世的雷霆。
天劫結束的剎那,雲霞繚繞,紅光漫天。
猶如窺破了數萬年修道的瓶頸,從前總是蒙在我眼前的霧氣煙消雲散。
我的靈智被徹底開啟。
從此我有了記憶。
也知道自己是誰。
麒麟,我是麒麟。
13
我決定找到這個男孩。
沒有原因,就是一股莫名的執念。
我想為他做一件事。
第一個千年,我努力修煉,養好了天劫帶來的傷,也終於能夠變化成人。
第二個千年,我決定去人間尋找。
我學人類吃飯、喝酒,也學會了人類的話。
我闖過皇宮、跟過軍隊,也在奈何橋守了百年又百年,在每個擦肩而過的人身上尋找熟悉的氣味。
可這世上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我不斷地尋找,那個男孩卻在一次又一次地轉世。
確認他不在人間這個過程,我用了三千年。
第五個千年,我決定換個方向。
我開始拜訪妖怪洞府,尋找能幻化成人的妖怪。
就這樣,我來到了東鰲島。
認識了大島主。
他告訴我,在妖怪中是找不到噠。
隻有人,才能夠為妖封正。
「封正?」
「世間的妖,在突破境界的關鍵時刻,也就是修道之人所謂的渡劫,隻有得到人的祝福和認可,才能真正邁入下一個形態。否則,就會被打回原形,重新經歷漫長的修煉。
「這份認可,就是封正。
「你要找的,正是你的封正之人。」
我不明白:「為何隻有人能為妖封正?」
大島主笑了:
「你修煉萬年,為何願意幻化成人,而不是龜?
「萬物皆有靈,但人為長……再強大的妖,內心深處也是渴望做人的啊。」
我在東鰲島住了下來。
我覺得這個老頭有智慧,想必能幫我找人。
老頭名叫博鰲,是頭上古神龜,萬年前曾被一個凡人封正。
他陪伴了那名凡人九十九世。
第一百世的時候,他決定以妖丹獻祭,換取與她相守百年。
可那名凡人也恰巧為了他尋仙問道,在雷劫中魂消魄散。
博鰲追著她最後一縷殘魂來到北海時,這縷魂已進入鯤神的右眼。
鯤神吸納魂魄,能以夢境預測未來。
自那起,博鰲陪著那縷魂,在北海生活許多年,與鯤神成了朋友。
我向博鰲分享了我的故事,並覺得很沮喪。
「為何大家都知道自己的封正之人,隻有我找不到?」
博鰲摸摸我的頭:
「你身負祥瑞,封正你的人,定是修為極高的修道之人。
「甚至有可能是位上仙,改日讓鯤神幫你測測。」
然而不用等到鯤神幫忙,赤華自己送上門來了。
那日他和流風重傷掉落在東鰲島。
大島主讓我挑個順眼的帶回去照顧。
我一眼就認出了他。
宿命降臨的那一刻,沒有任何預兆。
我叼著他,奔跑在回洞穴的路上。
仿佛又回到了記憶開始的那一天。
黑雲壓頂,雷電滔天。
男孩指著天空中遍體鱗傷的妖獸,驚喜地大喊:「麒麟,麒麟——」
他或許並不知道自己在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