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杵著下巴,輕聲開口道:
「姐姐,你挨過打嗎?」
她一愣。
我爸媽從小對她恨不得含在嘴裡怕化了,怎麼可能會打她?
「你試過被這麼粗的鐵鉤子打嗎?」我比畫了比一根手指細一些的粗度。
「打在身上,其實不會立馬感覺到痛,要過半秒鍾才會疼得人打滾兒。」
「然後再繼續打,外面看不出什麼,裡面的肉就會被打爛了,腫得老高,疼得人把牙都能咬碎了。」
我爸媽已經驚呆了。
「如果再繼續打呢,那外面的血肉也會裂開,會淌出很多很多的血,留下很長很長的疤痕,就像這樣。」
我把外套掀開,露出後背上縱橫交錯的可怖傷疤。
經年累月並沒有讓那些印記消散,反而顏色更深,讓人看一眼都不寒而慄。
我媽捂住嘴,渾身顫抖起來。
就連黎曜都呆住了。
「姐姐,你試過挨餓的滋味兒嗎?」我繼續道,「沒人給你吃飯,但你要不停地幹活兒,餓的滋味兒真難受啊,就好像有火在胃裡燒一樣,燒得人都要昏倒了。」
「我實在忍不住,去偷吃了半個餅子,被抓住後,他們就死勁兒打我,養母掰開我的嘴往裡倒滾燙滾燙的熱油。她說,你不是偷吃嗎,我燙爛你這張饞嘴!」
我下意識摸了摸嘴角:「那之後,我整整一周沒敢吃東西,我的嘴裡全是泡,裡頭都爛了,我最後已經感覺活不下去了,暈死在家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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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鄰居好心把我送去醫院,你已經看不到我了。」
我媽臉色慘白如紙,身子搖搖欲墜,我爸眼裡血紅一片,抓著她的手,這才讓她不至於摔倒。
「再長大一點兒,」我低聲道,「他們就要把我賣了換彩禮。」
「我不願意,就被一個人鎖在家裡,那個瘸腿的老男人拿著鑰匙進來了。」
「我不願意,他就掐著我,使勁打我,把我打得頭破血流——」
我媽終於忍不住了,她好像被誰捅了幾刀似的,踉跄著衝過來抱住我,哭得撕心裂肺,幾乎閉過氣去:
「靜然,媽媽的靜然——」
「太多太多了,若是都說出來,恐怕我都能寫上 80 集的連續劇了。」
我抬起頭,衝著李靜姝露出一個微笑:
「姐姐,我都忘了多少次,我差點兒就活不過來了。」
「你說為什麼我不去死,大概是我還沒見到爸媽和哥哥,我不甘心吧。」
我爸擦掉眼淚,上來抱住我和我媽。
我能感覺到他的胳膊都在顫抖,五十多歲的男人無聲地哭泣著。
我哥已經捂住臉坐在椅子上了。
黎曜也閉上了嘴,眼神復雜地看著我。
我拍了拍我媽的背:「沒事兒,都過去了。」
「我隻是想不明白,我已經替你吃了這麼多的苦,姐姐,你為什麼還要逼我去死啊?」
4
李靜姝第一次被罵了一頓。
我爸一字一頓地警告她:「如果你再敢這麼對靜然,你就給我滾出去!」
我爸以前一向很寵她的,但可能男人天生就對血緣關系更重視,自打我回來了以後,我爸就沒當著我的面偏向過她。
這一次的情況並不算嚴重,嚴格來說我也沒受到什麼傷害,所以最後也隻能大事化小,責罵了她一頓就了事了。
李靜姝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她第一次收起那副囂張的態度,咬著牙跟我道了歉:
「是我一時糊塗,靜然,你原諒我吧,我知道錯了!」
她說著知道錯了,語氣卻恨不得把我殺了。
我笑著扶起她:「沒事的姐姐,有誤會說開就好啦,我還是把你當成我親姐姐的。」
她臉上顏色變幻,看起來被我惡心得夠嗆,卻不得不握著我的手點點頭:
「我也把你當成親妹妹。」
看來蠢貨也不是不能進步的。
我來了這麼久,李靜姝終於學會能屈能伸了,雖然還不太熟練。
飯後我出去散步,卻被黎曜叫住。
他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沒再叫我「那個上不得臺面的東西」,或者「那個綠茶」。
「李靜然,你——」
他低下頭,用力搓了一把頭發,有些煩躁又有些難以啟齒,偷偷掀起眼皮覷了我一眼:
「你真——他們真那麼對你?」
還不等我說話,他語氣又軟化了一些,卻還帶著一絲色厲內荏的僵硬:
「其實你隻要安分一些,靜姝也不是容不下你,她就是直來直去慣了,脾氣大一點,但沒什麼壞心思的。」
「她也是當年的受害者,你對她好一點兒,別事事都跟她爭,我去跟她說說,以後你們——」
我打斷了他:「閉嘴吧!」
「你說什麼?」他愣了一秒,愕然道。
「你是真蠢還是裝傻?」
我欺身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領子。
「我爭?這一切本來就該是我的,我替她受了所有的苦,她替我享了所有的福,你跟我說她是受害者?她哪裡受了什麼害?」
「你現在讓我對她好,讓著她?」我嘲弄地笑了,「我建議你找個地方看看腦子吧,黎家人看著挺正常的,怎麼就出了你這麼個傻逼?你不會也是抱錯了,所以才這麼能跟她共情吧?」
「你——」黎曜結結巴巴,「李靜然,我看在靜姝的份上,給你面子,你別給臉不要!」
我眼裡閃過一絲鋒寒:「不必,你那大臉還是自己留著吧,我怕不要臉會傳染。」
「滾吧!」
說完我沒再給他說話的機會,轉身就走。
黎曜在我身後氣得暴跳如雷:「李靜然,你說清楚,誰不要臉?」
「你給我等著,李靜然!」
我其實能明白黎曜為什麼這麼腦殘。
說白了,這些從小衣食無憂,高高在上的少爺小姐們早就脫離底層生活了。
在他們眼裡,所謂的窮日子就好像無趣的電影情節,因為根本想象不到,所以也無法共情。
大概在他們心裡,像我這樣的窮人跟他們的差別比猩猩跟人類的差別還大吧?
人類會同情猩猩嗎?
就好像李靜姝之前從來不會委屈自己一樣,總是毫不掩飾對我的憎惡。
因為她在過往的生活裡沒受過什麼委屈,她當然學不會委曲求全。
她不需要茶藝,她喜歡或者不喜歡什麼,身邊的人自然會替她解決問題。
不過,我眯起眼,用手背擋住刺眼的陽光。
她這不就開始學會了嗎?
……
被我爸警告說要把她送走後,李靜姝安分了許多。
我知道我媽後來又去安慰過她,大意是家裡不會放棄她,讓她別害怕,但是以後也要跟我這個「妹妹」好好相處。
我偷聽到的,但也沒太難過。
其實我並不恨我媽,就是養條狗十幾年也成家人了,何況是從小養到大的孩子。
手心手背,她放不下我理解,卻不能接受。
我們看似進入了一種和平的假象。
但我知道,李靜姝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的懂事兒讓我爸媽發現,原來天底下還有這麼貼心的女兒。
我會在吃完晚飯後膩在我媽身邊,跟她說我今天又學到了什麼,遇到了什麼趣事,還會撒嬌要跟她一起睡。
偶爾夾雜一點不經意的過往經歷,每次都讓她眼眶泛紅,抱著我說要好好補償我。
李靜姝就隻會吃完飯回屋裡跟黎曜打視頻電話,每次找我媽就是要錢出去玩,或者又看好了什麼包讓她付錢。
漸漸地,吃飯的時候我媽給我夾菜的次數已經比給她的多了。
也許她自己都沒發現,飯桌上我喜歡吃的菜佔了大半,曾經李靜姝喜歡的菜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
我會跟我爸一起出去釣魚,會在外人面前挽著他的胳膊,跟他說有爸爸真好。
我從不打擾他的工作,但會在他工作的時候安安靜靜在旁邊看書,或者給他倒茶。
他心情好的時候,我也會撒嬌要他帶我出去玩,他每次隻能寵溺而無奈地答應。
哥哥就更不用說了,其實他以前對李靜姝這個妹妹也是很寵愛的,但是可能血緣關系就是這麼奇妙。
我們三個越來越像一家人,李靜姝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被慢慢排除出去了。
就連家裡的阿姨也看出來她的處境,對我每每都是熱情的笑臉,我喜歡吃的東西甚至都不需要說,第二天就會再出現在桌子上。
而李靜姝,她說了很多次想吃的螃蟹,阿姨卻一直沒買,問就說是忘了。
我能感覺出來,李靜姝對我的存在越來越難以忍受。
很多次我都感覺到如芒刺背,轉過頭去就看到李靜姝怨毒的目光。
毒液纏繞著她的視線,猶如冰冷的蛇,我甚至懷疑她已經恨我恨到半夜會偷偷進我屋裡把我捅死了。
……
周五放學的時候,我接到我媽的電話。
手機那邊她聲音焦急:「靜然,靜姝說肚子疼已經去醫院了,媽媽去看看她,爸爸今天要開會,你先自己回去好不好?」
掛了電話,我也沒多想,這附近不太好打車,下了晚自習也沒有公交了,我順著之前的路打算慢慢走回家。
誰知道剛走進陰暗的小巷,我就立馬察覺到了身後傳來紛雜的腳步聲。
我背著書包轉身看去,隻見幾個一米六、七左右的男人正壞笑著跟在我身後。
這幾個人穿得吊兒郎當,牛仔褲上全是破洞,頭發紅的白的藍的都有,活脫脫一群殺馬特。
其中為首的人有幾分眼熟,我略一思索,想起來這是學校之前遇到過的混混。
這些人是附近 KTV 看場子的,聽說有一點背景。
我心裡一沉。
我之前見過李靜姝和這個男人在一起過,這事兒不作他想,一定是李靜姝忍無可忍,決定對我下手了。
男人吐了一口煙霧,龇出一口黃牙,邪笑著朝我踱步過來:
「美女,一個人啊?」
「跟哥兒幾個一起玩玩?」
我在黑暗中摸索包裡的美工刀,退後一步冷靜道:
「是李靜姝讓你們來的?」
大概是覺得我沒什麼反抗能力,混混兒嗤笑一聲,也沒有隱瞞:
「是啊,是你那好姐姐,覺得你擋了她的路,花了大價錢找我們呢。」
「你乖乖地讓我們玩玩,拍幾張照,然後滾回你的農村老家,哥哥們也就收錢劃了你的臉,小命還給你留著,怎麼樣?」
我有時候真不明白,明明我爸媽都是很有教養的人,怎麼李靜姝會被養成這樣?
滿腦子都是褲襠裡那點兒下三濫的事兒,一次不成又來一次,非要我沒臉繼續在家裡待下去,徹底被她趕走。
可能這就是遺傳的力量吧,跟她那一家人,還真是一模一樣。
男人說完了就不耐煩地上前,眼裡閃爍著淫邪猥瑣的光,衝我的臉伸手:「你聽話一點兒……少受點罪。」
就在我握住美工刀,咬牙打算魚死網破的時候,男人背後突然傳來一聲大喝:
「你們他媽幹什麼呢?」
混混一驚,回身看去。
出乎我意料的是,站在巷口的竟然是黎曜!
他氣喘籲籲地喘著粗氣,目光兇狠地看著這群混混。
「關你他媽的什麼事兒啊?回家玩你蛋去!」
一看是個少年,混混們並不在意,啐了一口罵道。
黎曜什麼時候被這麼罵過,他四處看了看,竟然提著一塊兒板磚就衝上來了!
邊衝邊對我大聲喊道:「走啊!」
我有些復雜地看了他一眼,沒多說話,轉身就跑!
「草!」
混混罵了一句,後面出來兩個人想追我,卻被黎曜一把拽住,擋在我面前:
「為難女的算什麼本事?有種衝著我來!」
「你們知道我他媽是誰嗎,我是——」
他還沒說完,就被憤怒的混混一拳砸在臉上,踉跄著扶住了牆。
我盡量不去聽身後的動靜,拼了命地往前跑,邊跑邊打電話報警:
「警察嗎?我在青銀中學南邊的巷子裡,這裡有人持械鬥毆!被打的是個學生!」
最近的派出所出警到這裡應該也就五分鍾,我咬了咬牙,聽著巷子裡傳來的悶響和痛呼,最後還是閉上眼嘆了口氣,抄起一塊板磚也衝了回去。
巷子裡,黎曜已經倒在地上,被圍著踢了。
我衝過去大喝:「警察馬上就來了,你們再不走都得進去!」
混混一頓,掀起眼皮陰狠地看了我一眼。
遠處傳來了隱約的警笛聲,出警沒這麼快,應該是運氣好,正好趕上附近的警車路過。
混混們對視一眼,最後狠狠踢了黎曜一腳,罵罵咧咧地轉身跑了。
我快步走過去,黎曜已經被打得鼻青臉腫,躺在地上直哼哼起不來身了。
狼狽得要命。
我打了 120,蹲在原地,猶豫片刻後還是忍不住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