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新鮮啊。
從前戀愛四年,他幾乎沒有秒回過我的消息。
從前我曾經委婉地說起過這事,那時候,他隻是淡淡地看著我:「柳柳,不是非要時刻黏在一起,才能證明我們感情好的。」
而現在。
我不理會他,他就一條一條消息地發來。
千般萬般地解釋。
我不回復,他也百折不撓。
直到晚上,那條評論還是沒有刪掉,來罵我的短信越來越多。
我幹脆關掉手機,打車去附近的警局報了警。
第二天,我在警局見到了何夕。
她順風順水地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栽跟頭,看我的表情極其難看,卻在警察的要求下,不情不願地向我道了歉,然後讓她的朋友刪掉了那條評論,又重新發了條澄清視頻。
等一切結束,走出警局時,天已經黑了。
秦南就站在門口。
短短半個月,他瘦了一圈,臉色憔悴不少。
那雙曾經我為之著迷的明澈眼睛裡,此刻黯淡無光。
看到我,秦南快步走過來,凝視著我的眼睛:「柳柳,我終於見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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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何夕也站在我身邊。
可他的眼睛裡,仿佛隻能看到我。
「你一直不接我的電話,不回我消息,那天搬走後,你也沒再去過公司……」
秦南小心翼翼地看著我,「柳柳,我說過,那天是最後一次了,我以後會一心一意地對你。」
「秦南!」
何夕在旁邊咬牙切齒,「你對得起我嗎?!現在這算什麼,你明明答應我,會永遠等我!」
她太天真了。
再長情的人,也不會永遠等著誰。
例如此刻的秦南。
秦南目光轉向她:「何夕,你找人在網上造謠周柳,曝光她的手機號,我們現在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朋友?誰要和你做朋友?」
何夕近乎冷酷地笑了一聲,「秦南,是不是戲演久了,你把自己也騙過去了?」
「誰家朋友會給對方送戒指,表白一次又一次,會在喝醉後親到一起去——你敢不敢告訴周柳,去年平安夜,你借口出差,跑來英國找我的時候,我們發生了什麼?」
秦南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
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嘴唇翕動兩下,最後也隻是一臉絕望地看著我。
我垂下眼睛,笑了笑:「這麼髒的事情,你說出來也不臉紅,果然物以類聚。」
良久,他低低開口:「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柳柳,我真的沒想到她會來婚禮現場,那個視頻的事情我也不知情,伴郎是我們高中同學,和何夕關系一直不錯,所以才答應她做出這種事情。」
「隻要你給我一個機會,我們重新開始,我給你最好的一切,可以嗎?」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越來越輕,甚至帶上了一絲痛楚。
戀愛這麼久,他在我面前總是淡淡的,很少表現出這樣鮮明的情緒。
如果是從前,我大概會覺得很難過。
因為那個時候,我是那麼那麼地喜歡他,我像一株無助的藤蔓一樣攀著他,被他主導著情緒,卑微地渴求著他能給予我從未在別人身上得到的愛。
為此,我強迫自己忽略他一次又一次對何夕的偏愛。
甚至給自己洗腦,隻要他肯愛我,哪怕我不是第一順位,哪怕我受點委屈,也沒有關系。
但委屈是不能求全的。
委屈隻能求來更大的委屈。
「秦南。」
我面無表情地開口,「可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一看到你,甚至隻是想到和你生活在同一座城市,我就覺得惡心反胃。」
10
婚禮鬧成那樣,我跟公司請了一星期的假。
我的上司是個比我大五歲的女人,叫唐敏。
她與我雖然不算相熟,卻有知遇之恩,我性格內向不討喜,在公司沒交到什麼朋友,婚禮給出去的幾封請柬裡,就有她。
她準許了我的請假需求,甚至給我多批了一星期,然後提出,想跟我見一面。
「那天發生的事情,還有網上的視頻,我都看到了。」
她坐在酒店樓下的咖啡廳裡,神色平靜地看著我,「周柳,你還打算繼續留在這裡上班,還是想換個環境去拼一拼?」
我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心頭忽然浮現出一抹緊張的期待。
果然,唐敏繼續說:「公司要在廣州成立分公司,需要幾個熟悉業務、工作能力強的人過去開荒,工作量比現在大,也很辛苦,但你會得到應有的回報。」
「要不要去,你決定,可以不用急著回答我。」
毫無疑問,她給我的,是一個天大的機遇。
「唐敏姐,為什麼您會選中我?」
她笑了一下:「因為,我有過和你很像的經歷。」
「周柳,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工作和能力不會背叛你,對你最長情的人,是你自己。」
於是最終,我告訴她,我願意去。
那天離開警局後,秦南曾經試圖再追上來,和我談談。
當著他的面,我毫不猶豫地撥通了報警電話。
那天晚上,我寫了篇長文,把這幾年發生的事情,明明白白公之於眾。
並且告訴大家,那三十萬的事情,自始至終我都不知情,就交給我爸媽和秦南自己去協商解決。
評論區不乏有人罵我,說我串通我爸媽騙取彩禮。
我大致掃過一眼,就神色平靜地關掉了。
去廣州後,我換了張新的手機卡,也開始了新的生活。
如唐敏所說,分公司什麼都在開荒階段,工作強度很大,也很辛苦。
這樣也好。
每天光是工作已經讓我筋疲力竭,就沒有什麼餘力再去悲傷。
隻是偶爾,我還是會夢到秦南。
在一起的四年,他對我其實也有過很好的時候。
有段時間我骨折住院,因為行動不便,連上廁所都要他幫忙。
秦南一個有潔癖的人,自始至終都沒有一句怨言。
從小到大我爸媽都沒怎麼給我過生日,知道這件事之後,每年我的生日,秦南都策劃得特別認真。
親手做的蛋糕、很難搶的遊樂園通票、我在購物車放了半年都沒舍得買的新電腦——每一份禮物,他都用盡心思。
隻是,人最怕比較。
我一直用「他也對我很好」來催眠自己,以至於強行忽略了一個事實——如果要在我和何夕之中選一個,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走向她。
所幸何夕又回來了。
他做出了選擇,我也做出了選擇,還不算太晚。
也許是因為昨晚夢到了秦南,醒來後我怔然了片刻,才去洗漱。
然而就在我走到公司樓下時,才發現那裡站著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秦南。
11
離開原先那座城市後,我多多少少還是從大學同學那裡,聽說了他的消息。
婚禮上的事情鬧大後,加上我的長文澄清,他的公司以個人道德缺失和作風不良為由,將他辭退。
秦南投了很多封簡歷,都沒找到合適的工作。
甚至牽連了他在體制內工作的父親。
而何夕家裡是做新媒體的,風評敗壞後,口碑和經濟效益都大幅度下滑。
到最後,他們徹底吵翻,連朋友都沒做成。
十年長情,在現實的利益面前,竟然也不堪一擊。
「柳柳。」
原本我想當做沒看見,可秦南卻叫住了我,「我終於找到你了。」
我轉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你找我幹什麼,想讓我給你介紹一份工作嗎?」
秦南搖搖頭,表情近乎貪戀地看著我:「你消失了快三個月了,原先那個號碼打不通,連你爸媽都說聯系不到你。」
「嗯,所以你有什麼事嗎?」
我低頭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秦南,你因為品德敗壞丟了工作,可是我還要上班呢。」
他輕輕扯了下唇角:「你還關心我的近況,是嗎?」
「隻是想看笑話而已。」
我不再理會他,徑直走進公司。
然而直到中午快一點,我和同事忙完方案的事,打算出門吃個午飯,才發現他居然還在樓下。
就在廣州將近四十度的天氣裡,暴曬了一上午,連嘴唇都發白。
接下來幾天,都是如此。
廣州的天氣多變,有兩天下午,突然下起暴雨,行人都匆匆躲避,隻有他站在雨裡一動不動。
下班後,他看到我背著包路過,有些艱難地擠出一個微笑:「柳柳。」
我頭也沒回地走了。
這種近乎自虐的行為,他倒是很堅持。
也許是為了感動我,或者感動自己。
可是我的心裡一派寂靜,甚至連怨恨都在一點點淡去。
那天晚上,我加班改方案到半夜一點。
走出公司門時,風有點冷。
我下意識裹緊了身上的外套。
走了幾步,卻一陣頭暈目眩,晃了晃,險些栽倒在地上。
旁邊一道身影飛奔過來,及時扶住了我。
秦南的聲音裡帶著顯而易見的慌亂:「柳柳,你怎麼了?」
我喘了兩口氣,勉強讓氣息平靜下來,然後掙開了他的手。
「我沒事,可能晚上沒吃飯,有點低血糖。」
「我送你去醫院。」
「秦南,收收你自我感動的行為,這種遲來的深情,真的隻會讓我惡心。」
我表情漠然地看著他,「我現在的生活很充實,工作很有挑戰性,我很滿足。如果你真的想讓我過得輕松一點,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秦南的眼睛幾乎快被痛意和懊悔填滿了,他看著我,嗓音裡帶著顯而易見的頹喪和無助。
「柳柳,就算我像你之前那樣,锲而不舍地追你兩年,你還是不能原諒我嗎?」
我冷笑一聲:「秦南,這個世界是以你的意志為中心運轉的嗎?造成傷害後,你隻要道歉,我就該原諒你嗎?」
從前我在他面前卑微忍耐慣了。
如今的尖銳攻擊性,他大概是不習慣,隻是怔怔地看著我。
「別再騷擾我了,如果明天你繼續站在我們公司樓下,我會報警處理。」
我丟下這句話,轉頭就走。
頭還輕微地發著暈,所以我走得很慢。
但每一步都很堅定。
12
後來有一年時間,我都沒再聽說過有關秦南的消息。
但分公司發展順利,人員幾度擴招,我已經坐上了項目組小領導的位置。
每個月的收入,幾乎是從前的三倍。
我漸漸明白了當初唐敏說過的話。
我不會背叛我自己。
對自己的愛,隻會日漸深刻,而永不消退。
那天,部門拿下了一筆上千萬金額的合同,為了慶祝,去附近一家海鮮餐廳聚餐。
席間,我喝了幾杯酒,頭有點暈,出去天臺上醒酒。
湿潤的涼風拂過面頰,手機忽然響起,是一個陌生號碼。
「你好。」
「你好?」
我接起來,問了好幾聲,那邊卻遲遲沒有說話。
還以為是有人打錯,我正要掛掉,秦南嘶啞的聲音就這麼響起來:「柳柳。」
「你怎麼知道我的號碼的?」
他好像是輕輕笑了一下:「一個將死之人,想見你最後一面,就算對我再不齒,他們也會把電話給我吧。」
我冷聲說:「秦南,你快三十歲的人了,耍這種無聊的手段有意思嗎?」
「……」
「柳柳,我沒有耍手段。」
「我沒有騙你。我是真的,快要死了。」
半年前,秦南終於找到一份還算不錯的工作,卻在入職體檢時查出了白血病。
有配型合適的骨髓,他做了手術,但排異反應嚴重,病情反而一再惡化。
「清創……很疼。以前是半個月一次, 現在越來越頻繁。」
「我可能快堅持不下去了,臨死前, 就想聽聽你的聲音。」
「柳柳,你可以再來見我一面嗎?」
沉默良久, 我還是問他要了醫院的地址。
2
「(可」因為秦南臉上的憔悴痛苦,和因為長期病痛而籠罩的那股死氣, 是沒法演出來的。
大學那會兒,他算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 哪怕我們戀愛後,還時不時會有學妹在表白牆發出偷拍的照片, 詢問他單身與否。
可現在躺在病床上, 快要瘦成一片紙,面色慘白的秦南, 看上去是那樣陌生。
「……看來你現在過得還不錯。」
他艱難地衝我揚起唇角,「柳柳,總算這世界沒有對你太差。」
我想了想, 問他:「何夕沒有來看你嗎?」
就算之前鬧翻了, 他們畢竟是十多年的朋友。
「她結婚了。」
我點點頭:「哦, 那是該避嫌。」
我在他病床邊坐了一會兒,看著櫃子上幾個已經皺巴巴的橘子,說了幾句不痛不痒的話,終至無聲。
秦南突然說:「柳柳,我真的,很後悔。」
「現在想想,過去是我不知珍惜, 你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隻是那時候, 我被執念蒙蔽了眼睛,何夕越是若即若離, 我就越是放不下她。」
「現在這個樣子,也許就是報應吧。」
我沉默片刻,站起身來:「別想那麼多, 好好養病吧。」
他慌亂地坐起身, 不知道是不是牽扯到了創口, 痛得嘶了一聲,又驚慌失措地看著我:「你這麼快就要走嗎?」
「我過來述職,等下總公司那邊還有會議。」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黯淡了:「所以,你並不是專程回來看我的……也是,我做出那麼傷害你的事情, 不該痴心妄想。」
他苦笑一聲, 表情難過到極點。
「再見,柳柳。」
我轉身,走出了病房。
走廊裡彌漫著消毒水的氣味。
地面剛拖過, 有些湿滑,我穿著高跟鞋,不得不放慢了腳步。
護士與我擦肩而過,走入身後秦南的病房。
片刻後, 從裡面傳來他壓抑著極大痛苦的嘶啞吼聲,幾乎令人心驚肉跳。
我下意識攥緊了手裡的包帶。
可我走得很穩,連頭也沒有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