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行至宮門前, 成湘先遞了個消息到宋珩跟前。
“王嫻傳回給王家的信?”宋珩垂眸, 掃了一眼手上捏住的東西。
成湘應了聲:“是。”
馬車外另一個護衛及時遞上了一柄小刀,那把刀薄如蟬翼, 不著痕跡地輕松拆開了那封信。
不多時, 宋珩就又將信紙疊好放了回去, 淡淡道:“重新封口, 送到王家去吧。”
成湘驚異道:“咱們不截下換個內容麼?”
“信上隻是道明齊三姑娘同我如何親近, 王家見信,若是識相些,懂得如何將齊三姑娘供起來, 自可就此略過。”宋珩淡淡道。
王嫻畢竟已經做了小皇帝的皇後。
成湘聞言點了頭, 轉手將信交給旁人辦去了。
馬車繼續往前行, 成湘見主子面上沒有一絲喜色,不由喃喃道:“若是齊三姑娘也一並來過中秋……”
宋珩的神情這才有了些許變化。
若是齊春錦同他在一處,皇宮裡各式稀奇的點心菜餚,定能討得她的喜歡。太皇太後會喜歡她,宮人們會喜歡她, 她極難有不討喜的時候……
他一回首便能望見她的身影, 見她嬌憨地盯著宮中新奇事物目不轉睛。
隻是宮中氣氛……
宋珩道:“她不會喜歡在這裡過中秋的。”
成湘也就低下頭,訕訕不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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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不多時也掛起了花燈,太後做主將家宴擺在御花園中。
可一邊飲酒一邊賞月。
隻是往年多半撐不到賞月的時候, 便各自離去了。中秋宴便等同個形式,走一走就罷了。
另一廂嶽王府中也掛起了花燈,一張大圓桌,擺得滿滿當當,盡是小輩愛吃的。
嶽王妃高聲道:“郗兒,錦兒送了你什麼?”
正低頭和齊春錦玩猜字謎的嶽郗抬起頭:“……面具。”
齊春錦歪頭補充道:“我原先在定州買的……上面畫了花紋,當地的阿婆說,可以驅病闢邪。怪物見了,就不敢近身了。很漂亮的一個面具。”
嶽王妃聽罷,便知道那應當是當地的某種特色了。思及其中的寓意,當下笑得合不攏嘴了。
如今可不就盼著驅病闢邪,嶽郗身體康健嗎?
嶽王妃又問:“那郗兒給錦兒送了什麼?”
“花燈。”嶽郗道。
嶽王妃驚道:“難不成是你們昨個兒去攤子上,自己猜燈謎猜來的?”
“不是,是嶽郗親手做的。”齊春錦說。
王氏從後頭敲了下她的腦袋,齊春錦這才改了下口,道:“嶽郗哥哥。”
實則依她來看,嶽郗與她差不多大的。
嶽王妃哪裡計較這些?聽了還覺得可樂呢。
她暗暗嘀咕,心道如今都有闲心能自個兒做花燈了,可見是大好了。正要露出笑容呢,便聽得齊春錦在一旁道:“嶽郗哥哥怎麼這樣害羞?”
嶽郗用力抿了下唇。
齊春錦又道:“快說快說呀。”
說什麼?
嶽王夫妻摸不著頭腦。
嶽郗又用力抿了下唇,這才道:“還有兩盞。”
嶽王夫妻愣了下,才緩緩反應過來了味兒。
而那廂伺候嶽郗的丫鬟已經下去拿去了。
嶽郗給嶽王夫妻也各做了一盞。
花燈本來是死物,不過是因為寄託了人的情感,才變得意義深重。
等花燈拿到跟前,嶽王夫妻兩個眼圈兒都紅了,忙叫人高高掛起來。
嶽郗道:“是錦兒想做,……便跟著做了。”
齊春錦在一旁探出頭來道:“嶽郗哥哥手都劃破了。”
嶽王妃聞言,一下更是心疼不已。隻覺得那花燈其中賦予的感情,更顯得深重了。
嶽郗叫這樣一說,微微別過了頭去,耳根微紅。
他的確是如齊春錦說的那樣,有幾分羞意。倒不是別的,而是他驟然從深陷的泥潭中爬出來後,才驟然發覺,這些年裡,父母為了照顧他付出了多少……而他不過是做個花燈,反倒顯得拿不出手了。
嶽王妃忙叫人拿藥來,又一面拉著王氏的手說話,誇你們家錦兒真是個甜甜又窩心的小姑娘。
言語間更親近了。
又同王氏說,她命人送來的藥果然有大效用,郗兒用了很好呢。
一時嶽王府內氣氛越發好了。
齊誠突然插聲道:“送的什麼藥?”
嶽王妃笑著說了是什麼藥。
齊誠也跟著笑了笑:“哦。內子素來有這些不常見的藥,卻個個有奇效。昔日在定州的時候,就常用上呢,否則早死在外頭了。”
嶽王聽罷心下暗暗稱奇。
嶽王妃卻是心道,齊家當年為何被發配到定州,是因為那大房排擠罷?定州環境竟惡劣至此……這大房恐怕還應當再付出些代價才是。
嶽王妃按下心思不表。
這廂王氏見嶽王妃待她格外親近,心下也浮動了一個念頭。隻是不久那念頭便被按下去了。若是過往,她是不會在意這些的。可為人母後,便總想著要多結善緣,隻為了錦兒以後一帆風順,再無煩憂。
罷了。
且再等等吧,王氏心道。這麼多年都等過去了……再等一等又何妨?何必拿嶽王待錦兒的真心,加以利用呢。
眾人都不知王氏心底劃過了什麼樣的念頭。
齊春錦在這頭偷偷將棋撥亂了,等嶽郗再回來,沒下幾子,便道:“嶽郗哥哥輸了。”
她都輸了好幾回了。
嶽郗再抿了下唇,隻是這次卻是帶上了點笑意。叫她這麼一打岔,他神色已然輕松了不少。
嶽郗道:“一會兒放風箏。”
齊春錦:“嗯?”
嶽郗含糊地開口道:“……我跑得動了。”
嶽郗話音落下時,京城裡已然熱鬧了起來。
開始舞火龍了。
他們坐在院中,都能隱隱瞥見遠方的火光。
嶽王妃此時突然想起來,笑問:“那錦兒做的花燈呢?”
一時王氏和齊誠也都盯住了齊春錦。
是啊,我女兒做的呢?
齊春錦眨了眨眼:“……給……唔,野獸了。”
這城裡何來的野獸???
王氏和齊誠你看我我看你。
得了齊春錦獨一盞花燈的宋珩方才落座。
王嫻今日著了盛裝,她掃了一眼座位排布。哪怕宋煜貴為皇帝,哪怕她已是皇後。在這張桌上,他們的輩分卻是最矮的,依舊要入末席。
小皇帝哪裡會去留心這些?他面露疲色,嘆氣道:“今日已經有些吃不消了,怎會這樣難?……皇叔,那幽州當如何處置?”
席間氣氛凝滯了一瞬。
宋珩緩緩抬眸,卻沒有立即開口。
太皇太後出聲道:“用膳時,怎能談國事?”
小皇帝這才不說了。
隻是這頓飯吃得依舊氣氛古怪。
唯一叫太後覺得放心些的,就是小皇帝看上去與王嫻並不如何親近了。
她還擔憂小皇帝新婚甜如蜜呢。
聽宮人來報,說小皇帝親手為王嫻做了花燈時,她都覺得心頭哽了刺,心頭直道這王家人著實不懂事。賞賜些東西下去也就得了,親手做的……那意義怎麼相同呢?她可不願意,養了個好兒子,卻是養給王家的。
與往常一樣,不等圓月掛天邊,他們便各自散去了。
太後按住了敲打王嫻的念頭,轉身跟上了太皇太後。
“臣妾有話與您說。”
“說。”
太後用餘光往後方瞥了一眼,齊王並沒有跟來,小皇帝也在後頭,似是正在和齊王說話。
太後這才道:“皇上這兩日總喊著累,可做皇帝,哪有不累的……他一心隻惦記著勞煩他皇叔來助他。唉。”
太後嘆了口氣,也並不將話說完。
太皇太後停住腳步,靜靜看著太後,並沒有立時應聲。
太後迎上她的目光,後背不自覺地生出了些許汗意。但她還是穩穩站住了。她怕什麼呢?她兒子是皇帝。
太皇太後別開頭,淡淡道:“齊王近日恐怕分.身無暇。”
太後微微笑道:“是,臣妾這就回去訓斥皇上兩句,怎能在這樣的時候,還想著叫皇叔勞累呢?”
太皇太後又斜睨她一眼,道:“不錯,齊王如今該要忙著大婚了。”
太後聞言,眼皮跳了下。
這意思是,已經避讓過了不壓皇上的風頭了,這之後就大方公布天下了?
太後覺得口中有些幹,她半晌再說不出多的話,便屈身行禮告退了。
管齊王大不大婚呢,如今都已經交權了……
太皇太後望著太後離去的身影,忍不住嘆息:“昔日是我要齊王為他兄長討皇上的寵愛,穩固兄長的地位。他兄長去後,又是我要他趕回來扶持侄兒……我原先不覺得自己如何過分,今朝想起卻覺得心頭沉得很。今日倒好,來了個更過分的……”
齊王讓權,這女人都要來試探三分。
到底齊王才是她親子!
她的大兒子沒了,就隻有這一個兒子了。
太皇太後冷下臉來,罵道:“若皇帝也這般想他的皇叔,那倒真是不值得了……”
她身邊的嬤嬤聞聲低頭,並不出聲附和,知曉太皇太後隻是心中不快,發泄幾句便罷了。若旁人真來跟著指責皇室裡的人如何如何,那才叫失了體統呢。
太皇太後喃喃道:“齊王辛苦了這樣久,總要叫他好好娶個媳婦的,怎能叫別人攪了去?”
她整了整神色,問嬤嬤:“禮部不是合八字選吉日去了?如何了?”
嬤嬤這才出了聲:“應當就是這兩日了,要遞到您跟前來了罷。”
太皇太後遲疑道:“若是八字合不上……”
嬤嬤也頓了下,道:“那就叫禮部隻送到齊王那裡去?”
“罷了,我又不放心。”難得碰上個喜歡的,太皇太後一咬牙道:“定是合的,別的都不想了。……等過兩日,我從私庫裡選些玩意兒出來。元嬤嬤,你親走一趟,送到齊府上去。”
元嬤嬤驚訝應聲:“是。”
太皇太後摸了摸腕上的镯子,取了一個下來,道:“這個也一並吧。”
她道:“不妨拿出些陣勢。”
元嬤嬤當下明白了,再度重重應了聲。
宋珩落後幾步走在後面,卻是在不高不興地往外掏東西。
說是齊春錦送的禮物,他沒了去也沒人知曉。但宋珩到底沒幹出這樣的行徑。
若是叫齊春錦知曉了,她怕是要氣哭的,她膽子那樣小,氣性卻大,說不理便不理了,記仇得很。那周旭不就是個例子麼。
“拿著吧。”宋珩道。
小皇帝受寵若驚。
往年也沒有皇叔給他送禮的道理。
“給、給我的?”
宋珩道:“錦兒買的。”
小皇帝更受寵若驚了。
太後都不會特地在中秋的時候送他禮物,皇叔就不必提了,皇叔在他們這些小輩中,向來威嚴,也就這些日子裡,忽然拉近了些,自然也不會買禮物給他們。
中秋收的第一個禮物,卻是來自齊三姑娘的。
小皇帝感動道:“錦兒原來還惦記著我!”
宋珩聽這句話,橫豎都覺得不舒服,他抬手按住了小皇帝的肩。
小皇帝隻覺得肩有點沉,背後還有點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