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的那天,夫君喜滋滋地迎娶了我姐姐。
而我在後院病入膏肓,藥石無醫。
姐姐說和我打個賭,就賭我這七年的付出不如她的一滴眼淚。
我輸了。
可我也不會讓她贏。
1
「少奶奶,您……您吐血了?」
「別聲張。」
我收起那張咳血的絲帕,丟進面前嗆人的炭火中,火星炸裂,很快把絲帕燒成一團煙霧。
小丫鬟多福哭得眼淚哗哗,鬧著要為我請大夫,被門口守門的嬤嬤一巴掌打腫了臉。
「大喜的日子,哭什麼哭,哭喪呢!」
「少奶奶病了……」
不等她說完,嬤嬤又給了她一巴掌。
「今天是新少奶奶進門的大日子,少說晦氣話,當心我揭了你的皮!」
是了,我不過是個棄婦,今天是我表姐進門的好日子。
我夫君羅旭是京城最Ţû₆有名的小將軍,騎馬踏長安,滿樓紅袖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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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優秀的男人,原不該我這樣小門小戶的姑娘高攀。
隻可惜出了一樁意外。
和他從小青梅竹馬又定親的蘇梅——我的遠房表姐逃婚了。
婚事不能有差錯,否則丟的是兩家的臉。
蘇家滿門找不出年紀合適又沒有婚約的姑娘,找來找去,這樁外人豔羨的好婚事就落到我這個破落戶身上。
再加上我和蘇梅有幾分相像,他們覺得我很合適。
開始,我自然是歡喜的。
畢竟整個長安城都羨慕的好郎君,誰不喜歡?
可從他揭開我蓋頭起,我就知道。
他不喜歡我。
沒關系,他不喜歡我,我喜歡他就夠了,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他是萬年不化的冰雪,我也有把握把他暖化。
我和他相濡以沫了七年,從最開始的相敬如冰,到現在的相敬如賓,不說舉案齊眉,至少生活中多了些人情味兒。
他會下朝後為我討一隻御花園的紅梅為我簪上,會為我抓新春滑嫩的鱸魚,會為我採盛夏滴了露的蓮蓬。
可好夢在秋天醒了。
我得知他在外剿匪受了傷,在家焦心不安,急得染病吐血。
終於等到他凱旋的消息時,他騎在高頭大馬上。
身前還坐了個女人。
那是他的白月光。
她回來了。
所以我這個替身也該被拋在腦後,真正的時間留給他心心念念,掛在心尖上七年的人。
2
他沒把表姐送回蘇家,反而是帶回家。
我看到姐姐,心頭像是千百根針扎過,面上還得維持一個溫和的笑意。
羅旭看向我的目光坦然:「宛宛,阿梅和蘇家鬧開了,沒有去處,就住在我們家,好嗎?」
他說是詢問,眼神卻是不容我拒絕。
我又怎麼會拒絕,怎麼能拒絕他?
就算我不同意,他也會想盡辦法把姐姐留下,就如當年蘇家讓我替嫁,他在羅家老爺子書房前長跪三天三夜要退婚。
他本來就是不想娶我的,不過是因為羅老爺子病重,被迫娶我衝喜盡孝。
我沒有資格拒絕他。
姐姐看我為難,笑著說自己還是去住客棧,不叨擾。
他如同被捏著軟肋,抱著姐姐好一陣勸。
我看著他們二人如膠似漆,捏在手心的手絹蔓延出點點紅痕。
少頃,她被羅旭勸好了,大方得體地朝我一笑:「既然阿旭這麼熱情,我也盛情難卻,接下來的這段時日,我們就和睦相處吧,好嗎?」
她笑著看我,眼中明豔自信的光,是被寵愛的底氣和有恃無恐,她的自信是割在我臉面、踩在我自尊上的刀。
我喉頭顫抖,強忍著哭腔上前握住她的手:「好啊。」
她身上淡淡的桂子香氣混合了我多年來為羅旭準備的草藥清香。
原來,我等不到金秋羅旭為我摘來丹桂,是因為她。
因為她就是桂花。
或是說。
七年來,我所得的鱸魚,紅梅,蓮子,都是為她。
糾纏不清。
真惡心啊。
3
第二天,蘇家聽說蘇梅在我家住,氣得吵上門來要把她抓走。
蘇家當年收我做養女雖是無奈之舉,可這七年來的以禮相待,維護了蘇羅兩家的姻親關系。
蘇家二老也真正拿我當女兒,不會放任蘇梅損害我的利益,更不會讓蘇梅來打我的臉。
蘇夫人年輕時是將門虎女,年紀大了,手上的功夫卻不減,她單手擒住蘇梅,一巴掌抽在她臉上。
「不要臉的東西,當初明明為你選好了人家,你非要逃婚,如今你又腆著臉回來不說,還住到人家家裡去,你還要不要你臉上的那張皮!」
蘇梅被抽腫了臉,不哭也不鬧,隻看著蘇夫人掉眼淚。
蘇夫人這般維護我,我也不能真的讓她們母女二人鬧到恩斷義絕。
「蘇夫人,還是算……」
話音未落,羅旭從側間走了出來。
看到蘇梅臉上的巴掌印,下意識看向我。
我被他如炬的目光刺得一痛。
蘇梅受傷,他第一個懷疑的便是我嗎?
好在蘇夫人又添了一巴掌,把蘇梅臉上巴掌印打的對稱,連拖帶拽的要把她帶走。
羅旭這才向我投來一個抱歉的眼神,趕忙擋在蘇梅面前為她說情。
那一瞬間,我像是被人狠狠掐住脖子,喘不過氣來。
他抱歉的到底是懷疑我,還是抱歉這會兒沒法給我留下夫妻的體面,要去維護曾經的心上人?
我站在原地,像個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蘇夫人發了狠,說什麼也要把逃婚還恬不知恥跑來前未婚夫家的蘇梅送去家廟做姑子。
羅旭慌張之下,把我也牽扯了進來。
「嶽母,阿梅前來暫住,並不是阿梅的意思,是蘇宛思念姐姐,請她來住,一解思念之情。」
這樣的理由,莫說我不信,蘇夫人也不會信。
她看向我,像是求證,更像是給我鼓勵:「宛宛,羅旭說的是真的嗎?」
所有人在此刻都看著我,看我會給出什麼回答。
我喉頭哽咽。
那一句「不是的」像有千斤重。
「宛宛,你不是一直說很想念姐姐嗎?看到姐姐,驚喜傻了嗎?」
羅旭終於肯松開拉著蘇梅的手,帶著暖意的大手蓋在我手背上。
曾經我那麼惦念這一點兒溫度。
他望著我,深情款款。
「宛宛 ?」
真可笑啊,他為了另一個女人,對我演出了深情。
好惡心,想吐。
我仰起頭,眼眶中的兩滴眼淚閃了閃,最終倒流得無影無蹤。
「母親,是的。」
簡單的四個字說出口,幾乎抽空我的靈魂。
蘇夫人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拂袖而去。
我看到羅旭忙不迭松開我,去攙扶差點跌倒在地的蘇梅,心中最後一點兒希望也跟著崩塌。
他根本不喜歡我。
我隻是一個用來寄託對蘇梅思念的替身。
一個可笑的影子。
蘇梅眉眼彎彎的感激我:「妹妹,要不是你幫我,姐姐就渡不過這場大Ṭų⁰劫了啊。」
她和我說話,卻更親密地依偎在我丈夫懷裡。
他們兩個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對璧人。
那一瞬間,我好不甘心。
可除了內心憤怒,我什麼都做不了。
我隻能微笑著敷衍,臉都笑酸了。
羅旭除了對我的一句謝謝,再無多話,隻說送蘇梅去療傷,把我一個人丟在大廳。
一陣秋風掃過,落葉跌進泥土裡。
我能看到蘇梅眼中的得意和得逞。
我好像輸了。
可她也不會贏。
低下頭,手帕被我咳滿了血。
4
蘇梅這番回來,目標很明確,所有人都看得出來。
包括羅旭。
但羅旭不會越界。
他是個有責任心的男人,和我成親,我便是他的發妻,他會永遠尊重我。
卻不會愛我。
蘇梅是他心間的白月光,他也不會讓蘇梅做妾。
或許是白天逼迫我的行為讓他愧疚,晚間,他宿在我房中。
鏡子的倒影裡,他為我绾發畫眉,親密無間,似是恩愛夫妻。
可我清楚,這是水中月,鏡中花。
「宛宛的眉不畫而黑,翠黛如柳,天生的好看。」
聽起來纏綿的情話在耳邊響起。
那是多少個夜晚,我目光瑩瑩看著他的期盼。
可笑,最終卻是因為另一個女人得到。
我垂眸,嘴角是一貫的笑容:「妾身多謝將軍。」
羅旭緊蹙的眉心舒展開來,許是當我不生氣了。
「我答應你,今日要陪你去南華園採丹桂,走吧。」
他目光灼灼看著我,像是透過我看另一個人。
丹桂!
那兩個字扎在我心頭,扎得我動彈不得,混合他周身清心的藥香,昨天那令人作嘔的丹桂味兒再次繞在我心頭。
我沒忍住,捂著嘴吐了起來。
「宛宛!」
他擔憂地看著我:「是身體不適嗎?」
他的懷抱很溫暖,我還來不及享受片刻的溫情,丹桂味兒直衝鼻尖。
這個讓我無比眷戀的懷抱,是髒的。
我沒忍住再次幹嘔出來,拼命推開他。
他摟著我不放手,神色中的擔憂不是假的。
我死死捂著嘴,不讓他看到從口中噴湧而出的血跡。
他急得出門為我找大夫。
門口卻跑來一個急匆匆的丫鬟,見他便跪下。
我認得她,是撥去服侍蘇梅的丫鬟。
「爺,蘇梅姑娘不大好了,您快去陪陪他吧。」
羅旭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停滯,下意識轉頭看向我。
丫鬟的眼睛在我和他之間來回轉,似乎是想到什麼,拿出了我無比熟稔的口氣。
她說:「爺,姑娘說了,您要是著急陪夫人採丹桂,也不用急著去看她,隻好歹請個大夫就是。」
我瞬間什麼都懂了。
什麼身體不適,都是假的。
她隻是想光明正大的從我身邊搶走這個男人。
蘇梅啊蘇梅,你多聰明啊,算好了時間,算好的人心。
可唯獨沒算準一樣。
我病得快要死。
5
我故意背過身,甩甩手虛弱道:「姐姐看病要緊,不用管我,桂花未來還有時間可看。」
院中靜默無聲,北風掃落黃葉,落地有聲。
「宛宛,我晚些來看你,你讓大夫先給你看病。」
我身體一震,明知道結果,眼淚還是忍不住往下掉。
那是我七年的堅守,七年的繞指柔。
就在秋風中被掃入塵埃裡,一把大火後,什麼都不剩。
胸口的悶痛越來越洶湧。
我又吐血了。
和我親近的侍女多福嚇得跑出門,她知道今天是御賜太醫為將軍老夫人把平安脈的日子。
小丫頭不知病理,她隻知道,太醫是給宮裡的皇上娘娘們看病的,那必定是最好的大夫。
我叫不住她,隻能捂著嘴,任由不受控制的鮮血染紅我半邊衣襟。
好半晌,小丫頭垂頭喪氣地回來,臉上還帶了傷。
她撲倒在我面前,泣不成聲。
「少奶奶,我好沒用,太醫被蘇姑娘請走了,我說您病得厲害,他們的人笑話我,還說您從小苦日子過慣了,請個府醫也能看好,蘇姑娘千金貴體,嬌生慣養,必定是要太醫才能看好的。」
她臉上的傷不用猜便知,是那些拜高踩低的狗奴才打的。
我心沉到谷底,艱難開口,聲音啞得我自己都不敢認。
「將軍呢,他怎麼說?」
小丫鬟為難地看了我一眼,又趕忙低頭,一言不發。
最終,她把手裡的藥包塞給我,瓮聲瓮氣道:「將軍說,蘇姑娘的病來得急,您身體一向康健,沒什麼大病,就包了燕窩讓我燉了同您……」
說到最後,她忍不住嚎啕大哭。
「少奶奶,ƭűₓ我好替您難過啊,您這麼好,將軍怎麼不來看您,您病了啊,您是他的妻子啊。」
是啊,我是他的妻子啊。
我輕撫多福的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聲安慰她。
奇怪的是,我為什麼哭了,眼淚不受控制地流?
6
蘇梅的「病」來的巧,去的也巧。
一晚上就好了。
這麼簡單的局,羅旭不會看不出來。
他不僅在沙場徵伐,更是在十三歲稚齡時便跟著當今聖上參與奪嫡。
他的眼睛雪亮,看得穿詭計。
隻不過他樂意縱容蘇梅,揣著明白裝糊塗。
翌日一早,我睜開眼,意外看到守在我床頭,眉宇間都是焦急神色的羅旭。
「怎麼病了也不同我講,晚上聽聞你發燒了,嚇得我早朝都告了假。」
他伏在我床頭,緊緊抓著我的手,就像一個真心擔憂發妻的少年郎。
秋日難得的陽光透過窗棂打在他臉上,氤氲得他不真實。
我伸手撫摸他的臉,一寸寸地撫摸。
他側著臉感受我的撫摸,大手蓋在我手上:「宛宛,我和阿梅什麼都沒有,昨晚……我隻是在她門口待了會兒,等你的丫鬟說你發熱了,我就趕來了……」
我的手一頓,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冰水,刺骨寒涼。
「宛宛,別哭,別哭……」他手足無措地替我擦眼淚,笨拙地輕拍我後背安撫我,「宛宛,是我的錯,我不應該讓你病著還一個人守在房裡。」
我被他抱在懷裡,頭微微地搖。
不是的。
我不是怪你把我一個人丟下。
我怪的是你心太小,除了蘇梅,什麼也塞不下啊。
他見我眼淚止不住地流,害怕了,抱著我不敢撒手。
我哭累了,靠在他懷裡,眼神放空看著院子裡被框住的,四四方方的天。
難得湛藍。
四方天井裡伸出兩根樹葉稀疏的枝杈,被框死了,還在奮力地往上長, 最上面的一根枝杈上隻剩一片枯黃的樹葉。
一陣風吹過,黃葉落地。
那片葉子真像我啊。
羅旭抱我抱得更緊。
他突然吻我Ṭû⁼,吻得很兇,兇狠的在我唇上咬下一個個輕淺的印記。
「宛宛,我心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