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亦飄零久》, 本章共3943字, 更新于: 2024-12-17 15:20:16

從那之後,我和江至也像是達成了某種默契——


他在前朝專心當好他的殺伐專斷的帝王。


而我終日在承乾殿和軍器監折返奔忙,埋在刺鼻的粉塵油煙裡,埋在成山一般的圖紙裡。


我們依舊同床共枕,卻沒太多對話的時機。


就像兩個搭伙創業的合伙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


第一顆火箭炮試爆成功是在京郊一處無邊荒地裡。


火光照亮了半邊天際,也照亮了江至的臉。


他看向我,沉寂的眸子映著夜色一點星光,神情認真。


「為它取個名吧,這是你最傑出的作品。」


我久違地放松大笑,全身每個細胞都喜不自勝:


「好啊——叫神威娘子衝天炮怎麼樣?話說你有沒有看到剛剛爆炸的時候空中那朵雲,好像一隻小貓哦,要不就叫無敵喵喵炮吧,真的好可愛……」


我正沉浸式取名,絲毫沒有察覺江至倏爾蹙起的眉頭和慌張的眼神。


忽然我感到鼻腔一熱,似乎有什麼鐵鏽味的液體順著鼻子流了出來,痒痒的。


我伸手一摸,一片腥紅,黏稠又惡心。


17


被江至按在榻上時,我還在極力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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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隻是流個鼻血!又不是要死了!」


他神色緊繃,眸若寒冰,態度罕見地強硬。


「閉嘴,別再說什麼死不死的。」


「你現在隻用做好一件事,就是閉上眼睛好好睡覺。」


我真的聽話閉上了嘴。


長時間高專注的連軸轉已經讓我體內能夠感知疲憊與否的系統徹底失靈。


以至於此刻,腦子裡緊繃的那根弦久違地松開後,我就這樣在江至的注視中睡了過去。


醒來時想要習慣性往軍器監跑,卻被內官攔下。


「陛下旨意,隻吩咐奴才務必保證姑娘在殿中好好休息。」


我聳聳肩,沒再為難他。


即便如此,江至也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了我最大限度的自由。


我想做菓子,他便召來御前掌廚資歷最深的嬤嬤一對一教我做糕點。


我想畫畫,他便召來名動京城的國學大師為我研磨指點一二。


隻是不管做什麼,我心中總縈繞著那點淡淡的死欲。


先生教我意象留白神韻,我卻頭腦空空,隻會胡亂揮灑一些混亂的線條。


三天後,我親手作出了一幅畫。


畫中花朵瘋長,遮天蔽日,隻留畫中心一個奔跑的小人。


像是要被花吞噬。


先生見了此畫,強撐著笑硬著頭皮誇我「姑娘天賦極深,可惜臣暫未能參悟其中深意」。


而我隻是對著那幅畫發呆,總覺得那個狂奔的小人在抱頭大喊:


「救命啊!不要殺我!」


歇在承乾殿的這些時日,我曾大醉一場。


借著酒意,在御花園白日夢遊。


遊到太液池邊,好像看見爸爸媽媽在湖的另一面朝我招手。


我又哭又笑地想要跑過去,突然身子一輕。


耳邊嗡嗡作響。


鼻腔湧入一股冰冷窒息的液體。


眼前又是黑一陣白一陣,好像壞掉的電視。


世界最後又變成一片模糊的雪花。


失去意識的前一秒,我莫名想到了以前家樓下早餐店的桂花千層糕。


每次路過都忍不住買好幾份囤在冰箱裡慢慢吃。


可是以後都沒辦法吃到了。


所以我覺得遺憾。


很遺憾。


18


我是在承乾殿的床榻上醒來的。


我安靜地睜開眼,沒有多餘的動作。


看見了江至的背影。


他好像發了很大一通脾氣。


他的面前,跪了一地的人。


每個都哆哆嗦嗦的。


有人說奴才該死,沒有照看好姑娘,才讓她失足落水。


有人說姑娘曾流產兩次,早已落下病根;如今又是憂思過度,心脈不穩,長此以往恐時日無多。


江至最後隻讓他們都滾。


我想出聲,想喊他名字,讓他別生氣了。


卻發現自己沒什麼力氣。


好在江至最後還是回頭看我了。


見我醒來,他眸中掠過一絲轉瞬即逝的驚慌失措,卻又很快平靜下來。


他的臉好像有些變化,雖不至於摧枯拉朽,可他皮膚白,那片象徵著疲憊的青灰眼圈在我眼裡很扎眼。


「江至,你好醜。」


我抬起手,碰了碰他的臉。


江至帶著點笑看我,眼神中卻有些難過。


「有這麼醜嗎?」


我點點頭。


「醜的,有空該敷個面膜了。」


他替我掖了掖被子。


「古代沒有面膜,也沒有心理醫生。」


「你要堅強一點,不要沒撐到最重要的那天,就把自己搞抑鬱了。」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江至又捏了捏我的臉。


「不會是因為要跟我成婚,才這麼不開心吧。」


我感覺自己清醒一陣糊塗一陣,有些話也不經大腦脫口而出:


「不是不是,我挺開心能跟你結婚的啊。」


江至愣了愣,隨即唇角一彎。


「嗯,我也很開心。」


「你已經暈了兩天了,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想喝的。」


我閉著眼睛開始報菜名:


「想吃炸雞,想吃火鍋,想吃烤肉,想吃日料……想爸爸,想媽媽,想回家……」


良久,我好像聽見江至吸了吸鼻子。


他聲音悶悶的,像是隔了一層棉花落進我的耳朵:


「好,我知道了。」


19


封後大典那天,日暖風恬,難得的黃道吉日。


翠枝精神高度緊張,跟著許多名宮女替我忙前忙後。


層層疊疊地依次為我戴上朝冠、朝服、朝袍、金約領約、一耳三鉗耳飾。


忙活到最後,我有些痛苦地喃喃抱怨:


「好累。」


見我這副模樣,翠枝倒是先笑開了。


她甜膩膩地安慰我:


「皇後衣冠本就考究無比,陛下愛惜娘娘,更是決心辦一場曠古爍今的封後大典,特命禮部著意添置了許多。說起來呀,這還是娘娘的福分呢!」


嚴妝後,已過了兩三個時辰,我才蹬著朝靴,在明黃色的鳳鑾儀仗上,被一群人帶著浩浩蕩蕩趕往皇宮。


見到江至,我如同見到了救命稻草。


費了好大力氣才忍住好讓自己不要撲進他懷裡。


江至眸色溫柔,輕輕笑了笑,附在我耳邊低聲道:


「你就當是過家家就行。」


「要是緊張就牽緊我。」


接下來的流程,我是模模糊糊被江至帶著完成的。


先去了太廟,又去了奉天殿。


拜了這個,又拜那個。


最後總管太監悠悠開口:


「唐氏绾卿,賢良淑德,溫良儉讓,與朕琴瑟和鳴,互敬互愛,當母儀天下……」


後面他又說了些什麼,我已聽不真切。


隻知道自己緊緊攥著江至,忽然中了高原反應,有些呼吸不過來。


可晃晃神,又有一種跟江至一起站在學校元旦會演舞臺的錯覺——


這隻是一場盛大的歌舞劇罷了。


而歌舞劇中大多會出現一些反派面孔。


譬如在宮牆外蟄伏已久的叛軍。


沈淮之還是心急,急得甚至不想等總管太監念完那句「立爾為後」,便將他一箭穿心。


封後大典橫生變故,原本規矩的百官群臣烏壓壓亂成一片。


有人驚慌逃命;有人氣定神闲;有人暗中得意。


忽然一聲炸響,驚得眾人循聲望去。


隻見皇帝對著其中一個衝鋒在前的叛兵舉起一個古怪的東西,黑洞洞的口子正冒著青煙。


叛兵倒地,整個人痙攣數下,口吐鮮血,徹底不動了。


江至一槍崩了他後,轉身就從黑壓壓一片人群中瞄準沈淮之。


或許是被血腥氣激發了殺意,叛軍將士齊齊拔劍,凌厲的煞氣如同黑雲壓頂。


隨著一聲「除妖後,清君側」的怒吼,蟄伏已久的叛軍立馬橫刀衝了上來,一時之間大地搖顫。


然而,數萬大軍士氣高昂,從宮門外一擁而入之時,所有人都聽到了頭頂傳來的呼嘯聲。


有光芒從穹頂中掠過,紅色的尾焰帶著濃重的黑煙。兩道光芒朝著這處軍陣之中落下,尾焰在人群中貫入的一瞬間,轟鳴的爆炸挾著幾千度的高溫火焰朝著人群之中傾瀉開去……


彼時人們還不清楚這是什麼,都以為是天相不吉,王朝末年之異相。


隻有我看著雷炮掠過之處,騰起一片飛濺的血霧,有些興奮:


「看我的無敵喵喵炮!牛逼吧!」


這場宮變來得比我想象中的要快,結束得也比我想象中的要快。


畢竟在現代化熱兵器面前,那些為擋住刀槍劍戟而設計的盾牌與盔甲都變成了泡沫豆腐,一碰就碎。


於是,經歷了一場科技洗禮的叛軍降了。


而沈淮之到底是死在了哪個角落,我也懶得去分辨。


哪怕他僥幸得以苟活,我留下的那些罪證也足以使他五馬分屍,名臭青史。


我曾問過江至,你怎麼確定沈淮之一黨一定會在封後大典上篡權謀反呢。


可那時的江至隻是隨意地笑了笑。


「不知道啊,猜的。」


「都是男人,想法應該差不多吧。」


20


戰勢已收,宮城之上雲層漸散,露出了清朗的夜空。


長信宮內,我將華麗冗重的皇後朝服一件一件脫下。


脫到最後隻剩一件貼身內裳,才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


搖曳的燭光透過薄薄的眼簾,照出江至身上的一片緋紅。


他笑著將一杯酒遞給我:


「娘子,今日大婚,合卺酒不來一杯嗎?」


我倚在榻上,懶懶地抓起金珠鳳冠朝他砸去,笑罵一聲:「滾。」


江至穩穩接住那冠,放在手裡把玩了幾下,才與我齊肩躺下。


平定叛臣後,他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松弛了下來。


眉目舉止都是我最熟悉的清懶少年氣。


他湊得有些近,與我發絲相纏,笑得有些無奈。


「前段時間不是才說了挺高興跟我結婚,現在就這副面孔。」


「我果然搞不懂女人啊。」


我不動聲色地將臉撇過一邊,正好能掩飾自己頰邊一點薄紅。


江至像是酒意上頭,他支起肘撐著腦袋,懶懶道:


「我今日高興,可滿足娘子一個願望。」


我聞言愣了愣:「願望?我之前不是已經用過一次了嗎?」


江至悶悶地笑了一聲:


「那點小事,實在沒必要浪費娘子一個許願的機會。」


見我猶豫,他又湊近了一些,宛如惡魔低語:


「你夫君九五之尊,想要什麼不能給。」


「怎麼樣,要不要向我許願。」


我本就心情大好,索性跟他開起玩笑:


「那……我想回家!你能不能做到!」


江至沒接我的話,隻是順著話茬繼續問:


「回家之後呢,想做什麼。」


「想抱抱爸爸媽媽,想去看一直沒看的演唱會,想把之前一直想做卻來不及做的事情統統做一遍……」


江至擰起眉頭:


「怎麼你的未來就沒有一點關於我的事嗎?」


幻夢美好卻脆弱,我不敢深想,於是胡說八道起來:


「那怎麼敢啊,你要是真能讓我回家,那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您供起來,日夜伺候,為您馬首是瞻;您讓我當牛,我絕不做馬……」


江至靜靜聽我說著,忽然莫名其妙地插了句「真的假的」。


緊接著,他摁住我的手腕,朝我湊近,幾乎到了鼻尖相貼的程度。


我呼吸一滯,陡然飆升的心跳和不受控的失措讓我有些難受。


然而大腦想要抗拒,身體卻誠實得多。


最後糾結半天,隻敢低聲問:「……你幹什麼啊。」


倏爾眼前一黑,臉上纏了一塊觸感柔軟的黑布。


我後知後覺發現,江至把我眼睛蒙起來了。


我頭皮發麻,胸口劇烈起伏。


卻隻聽見江至漫不經心地笑了笑:


「你說幹什麼。」


「這麼重要的日子,肯定是幹該幹的正事啊。」


我屏住呼吸等了一會兒,卻發現江至並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忽然身子一輕,他將我整個人撈了起來,抱入懷中——卻絲毫沒有將我放在軟榻上的意思。


而是翻身下榻,抱著我走了起來。


我:?


「去哪?」


我一把攥住他胸口的衣襟,想要問個清楚。


江至笑了一聲,有點無奈。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你先撒手,不然時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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