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畢業第一年,棠棠幾乎忙得腳不沾地,每天隻睡四個小時還不夠。
好玩的是,無論她怎麼熬夜,第二天依舊容光煥發,以至於自用的化妝品被同事買到爆單。
有一次她去談業務,投資人是正在花天酒地、紙醉金迷的總裁男七。
在一行面目憔悴的研究員裡,隻有白棠棠粉面桃腮,看著惹眼至極。
男人瞇起雙眼,指尖勾了勾:「喝到我滿意,我就簽了這個單子。」
酒桌上,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甚至端上來的也不是什麼高度烈酒。
隻要白棠棠喝到微醺,露出讓他們滿意的醉態,這出戲就算過關了。
然而棠棠卡了她的女主修復 bug。
眾所周知,po 文女主逢酒必醉,但又不會醉得太徹底,還能陪各種男主玩「你是誰,我是誰」的小遊戲。
所以當晚,棠棠一杯杯地喝,臉上的艷色愈濃愈重,卻始終沒有徹底醉過去。
同桌男人們的表情從戲謔,變成了訝然,最終轉為震驚。
最終,男七揮手簽下了大單,饒有趣味地盯著白棠棠道:「有趣。」
「還有更有趣的,你感不感興趣?」
白棠棠定了個卡座,兩人枯坐到天亮。
凌晨時分,她仿佛遊戲刷新一樣,霎時間回復如初,看不見一點疲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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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七昏昏欲睡的眼睛一秒清醒,緊緊盯著她。
兩個人由此正式合作,卻沒有發展成戀愛關系。
「他說他不想要一個能一鍵更新的女朋友,這會動搖他的唯物主義世界觀,」白棠棠聳肩,無所謂道,「正好,我也對酒囊飯袋沒什麼興趣,在我這裡他的性別是支票。」
我聽得手心冒汗,生怕下一秒她就會問我:媽媽,我究竟是什麼?
好在,棠棠隻是笑著看向我:「媽媽,你最近在忙什麼?」
「我在寫小說——主角穿越到了異世界,那裡沒有男人女人之分,隻有一個性別,䇇。」
她感興趣地看過來,我想了想,繼續道:
「䇇們沒有任何生殖器官,他們從共同的機器中源源不斷地誕生,那個機器生有 12 對乳、碩大如同面粉口袋般的肚皮,無眼、無口、無耳。
「䇇們稱之為奶牛。
「主角穿越進去後,發現䇇中有一個特別的存在,那是個人類女性模樣的䇇,正被其他䇇們高高捧起,輕柔地放置在王座上。
「她鼓起的胸脯被認為是智慧的象徵,她柔婉的聲音動聽得如同天籟,她隻需要坐在王位上,用手輕點䇇的眉心,給他們賜福。
「『這太奇怪了,』主角說,『這這不就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嗎?』於是主角靠近了王位,對那個䇇說:『這你不該在這裡。』
「䇇不高興地看著主角,因為她發現主角和他有一樣的胸脯,於是她下令把主角趕走。
「䇇們卻把主角帶到了一處鐵房子,那裡有無數奶牛,也有無數人類女性模樣的䇇。」
「啊......這是什麼黑童話啊,」白棠棠忍不住打斷我,「最後的結局一定是女性團結起來,打倒了䇇,建立新家園對吧?」
「唔,我還沒想好,」我坦然看著她,「畢竟䇇的數量太多了。」
「不過,一定會是個好結局的。」
15
畢業第四年,男七的研究所成功從棠棠身上提取到了一個從未被記錄過的活性細胞,經實驗證明,這種細胞具有加快代謝和修復的功能。
隻可惜細胞離開棠棠不久就會死亡,而他們正在尋找能夠使細胞長期存活的方法。
她給我帶回來了國際學術研討會現場的錄像,視頻裡,白棠棠作為研究員代表發言。
「在過去的十多年裡,我一直被自己的身體所困擾,直到我 26 歲,我才第一次真正認識、了解了自己的身體。
而除了我之外,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女性恥於去探索自己。我們研究所對外招募了很多志願者,她們有的長了兩對副乳,有的子宮脫出體內,有的經期常年不斷——但在這之前,沒有人關注過她們的異樣。
「我希望今後有越來越多的人去了解、傳播、推廣關於女性的知識,上至耄耋之年的老者知道如何清潔自己的身體,下至扎羊角辮的幼兒知道便後擦拭的正確順序。我希望衛生巾可以和計生用品一起擺在收銀櫃臺前,我希望青春期的女孩不必因為發育過早而含胸駝背,我希望廁所裡的代孕廣告全部消失,我希望花知道她該怎樣綻放、盛開然後老去。甚至她可以不必是花,她可以是大樹,是飛鳥,是猛虎,是人——我希望每一個女人,都能成為人。」
白棠棠關掉錄像,笑著擁抱了我一下:「媽媽,之前那個故事,你想到結局了嗎?」
我擦掉眼淚,抖著唇道:「主角帶領著奶牛和䇇們沖出了牢房,她們攀爬墻壁、巨石和懸崖,走過一座又一座山後,發現了人類的居住地。為首的女人告訴她們,你的名字叫女人。女人們在那裡安家,生活,而主角則選擇了回去。」
白棠棠驚奇道:「回去做什麼?」
「回去救那個王座上的䇇,」我說,「主角回去後發現,那個䇇已經被從王座上驅逐了下來,䇇們揮舞著匕首,說:割掉你的耳朵,讓你無法辨別謊言。挖掉你的眼睛,讓你無法看清真相。縫起你的嘴唇,讓你口不能言。鎖住你的脖頸,給你一個孩子,你就是我們新的奶牛。
「主角救走了她,把她帶回居住地,她看到這麼多女人後吃驚且瘋狂。主角告訴她:『這樣才是對的,你的胸脯不是智慧的象徵,你的嗓音也不是天籟,你隻是個普通的人類女人。』」
棠棠眼睛裡蓄滿了淚:「隻是成為一個普通女人就可以嗎?」
「當然。」
不知不覺間,我的身體像是被橡皮擦擦掉一般漸漸消失,網站解封了,終於到了離開的時候了。
「主角回去救她的時候,就是希望她能成為一個普通的人類女人。」
「還是可以讓她再特殊一點的吧,」白棠棠滿臉淚痕,嘴角勉強扯出一絲笑意,「比如學點特長,散打之類的。」
「唔,除了散打,泰拳、搏擊、辯論、邏輯......」我笑著告訴她,「藝多不壓身,能學的都學一點吧。」
她再也忍不住了,哭著猛然撲過來:「媽媽!」
然後撲了個空。
我也忍不住哭了:「叫了我大半輩子的媽了,可現在你都這麼大了,我還比你小兩歲呢!」
白棠棠壓根不聽,她像是小時候被壞男生欺負了那樣,咧著嘴大聲哭喊:「媽媽,媽媽!」
......真是輸給她了。
剛穿越過來時,我對白棠棠沒有太多感情,甚至還饒有趣味地想:哇,不愧是女主,小時候也這麼可愛。
可當她像糯米團子一樣哭著滾進我懷裡,抽抽噎噎地說有男生親她時,我卻突然變得憤怒。
這種憤怒支撐著我,以一種近乎愚蠢的執著,撫養了棠棠快二十年。
棠棠已經很久不哭了啊......
我沒忍住,還是回答道:「——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