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著裴小小下樓到了奶茶店,看到穿著奶茶店員工制服的裴緒把沈雲暉按在地上狠揍。
周圍的人都在驚叫,我也慌了神,趕忙衝過去將沈雲暉拉開。
「你他媽在幹什麼!」
沈雲暉完全失去了理智,被我拉著還抬腿踢了裴緒一腳,差點踢到撲在裴緒身上的裴小小。
「你裝什麼!剛剛打老子不是打得挺狠!」
「沈雲暉!」我忍無可忍,一巴掌抽在沈雲暉臉上。
沈雲暉被我打蒙了。
我現在身高 179,骨骼可不纖細,這一巴掌直接給他打得臉頰腫起老高。
他摸著我的臉,表情看上去要碎了。
「你知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不管我找什麼工作都會被他攪黃,我被逼得隻能去掃地洗盤子!剛剛也是他先來挑釁我!他打我肚子,你看不見,你就看到他自己摔在地上裝模作樣!
「你知道我每天有多累嗎,我是為了誰才留在這裡的?」
我聽傻了,低頭看裴緒。
裴緒虛弱地掩著自己的胸口:「是我不好,我不該告訴他我們吃飯看電影的事。沒辦法,我太想炫耀了。阿故願意給我機會,我真的好高興。」
咦?給機會是什麼時候的事?
但好像也沒說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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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沈雲暉氣得目眦欲裂。
周圍的人開始竊竊私語。
「同性戀」「炸裂」「搶老公」等等詞句飄了過來,無數或好奇或輕鄙的目光投向了我。我仿佛又回到沈家老宅。
小柯不知從哪裡擠進人群,一看事態變成這樣,下意識又覺得是我的問題,撲過來就打我。
「壞東西!你害我爸爸!你……」
他話未落音,就看裴小小站了起來,猛吸一口氣,叉著腰中氣十足地開罵。
「你們一天好不得了喲,好幺不到臺喲,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她用的是方言,我能聽出來她在維護我,但句子裡頻繁出現龜兒鏟鏟錘子哈批仙人板板等炸裂詞匯,連續三分鍾不帶重復,還是震驚了我二十多年循規蹈矩的人生。
圍觀的群眾被她噴了個遍。人群一哄而散。
裴小小的身影偉岸如我幼年時聞風喪膽的街霸阿婆,讓我不由得心生敬畏。
她最後說:「我裴小小罩的人,誰也不能欺負!」
我和地上的裴緒一起給他拍手。
沈雲暉還拉著我,我想了想,拂開他的手跟他說:「不好意思,我朋友打了你,我代他向你道歉,請問需要多少賠償你願意和解?」
沈雲暉難以置信地望著我:「你代他向我道歉?」
我點點頭。
「你!」
沈雲暉你了半天,最後隻能捏著拳頭,咬牙切齒地說,「我要你陪我去醫院。」
我翻出錢包,拿出了裡頭的全部現金。
「我隻有這麼多了,我看您也沒什麼皮外傷,這些應該是夠的。」
沈雲暉顫聲說:「這樣你也不願意陪我?」
我回他:「我有更重要的事。」
「看電影?」
「對。」
他捏緊那幾張現金,最終沒再說半句話。
沈雲暉虛弱地起身靠著我,我攙扶他,領著裴小小上了扶梯。
我沒好氣地問沈雲暉:「你搞這些幹什麼。」
沈雲暉忐忑:「我想替你出氣。而且我怕你對前夫哥心軟。」
我失笑,打了下裴緒的腦袋。
18
看完電影出來,我發現沈雲暉帶著小柯就坐在電影院門外的長椅上。
沈雲暉神色疲憊,小柯蜷睡在他腿邊,看上去很小一隻。
我忽然察覺到,沈家父子向來養尊處優,現在應該是到極限了。
沈雲暉看到我就拍拍小柯,站起身來。
裴緒迅速擋在我身前。
沈雲暉沒動,神色還算平靜地說:「我們隻是想道個歉。」
我木著張臉看他們。
裴緒沉默片刻,很體貼地拉著裴小小走到旁邊去了。
「溫故,對不起。」
沈雲暉說完,拍拍小柯。
小柯抽抽鼻子,也跟著說了聲:「爹爹,對不起。」
我終於得到了他們遲來的道歉。
很奇怪,我以為我會有解氣、釋然的感覺,但實際上我毫無觸動。
在沈家老宅的時候我確實想過總有一天要讓他們追悔莫及。我靠著想象他倆下跪哭泣來平息胸中翻湧的不堪和委屈。
但實際上,當我回到正常的世界,擁有健康的關系,我迅速找回了自己的重心,將這些隻會消耗自己的情感都清理了出去。
父子倆還在說。
小柯垂著頭,扯著衣角下擺:「我對你不好。我應該站在你這邊保護你的。」
沈雲暉也表明心跡:「我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做了很多傷害你的事。」
「好。我知道了,你們走吧。」
沈家父子驚呆了。
他們都是被寵慣了的人,在親密關系裡有極大的自信,以為隻要肯回頭,就能彌補一切。
沒想到他們屈尊降貴地道了歉,卻沒有得到原諒,
小柯的眼淚刷地下來了:「你不要我了嗎?你要裴小小?明明我才是你的親生兒子!」
沈雲暉看我轉身要走,連忙拉住我。
「溫故。你變成植物人以後我一天都沒好好睡過覺。我對柳殊隻是有遺憾。他纏著我要我給他永久標記,說要帶我走出來,可我一閉眼就覺得你在我身邊。我愛你,我早就愛上你了,是我太傲慢,太愚蠢,所以把你弄丟了。老天有眼,我才得到重新接近你的機會。我真的,我真的不能沒有你。求你原諒我……」
「可我不愛你啊。」
沈雲暉被我噎住,後半截話沒吐出來,神情像隻被卡住脖子的鵝。
19
那年我走錯沈雲暉的房間,是在旅繪途中。一起旅行的有八個人,隻有我出身福利院。
沈雲暉說掃地洗盤子很累,但類似的工作我從十四歲開始就在做。為了買一盒像樣的顏料,我得洗三百隻碗,或者穿著布偶裝在街道站一個下午。
我畫了幾萬張畫才能進入美術大學,得到跟其他人同等的機會。我當然想過要讓全世界的人都看到我的畫。
但這一切在那天以後都消失了。
我得罪了柳家,聲名狼藉,沒有人敢再買我的畫。
我窮困潦倒,隻能住進地下室。
被沈雲暉永久標記,又不知道自己懷孕,那段時間就像在地獄。我整夜頭疼,嘔吐,睡不著覺,腺體滾燙得像穿進了燒紅的細鐵絲。
我當時隻覺得是缺信息素的原因,忍著沒去找沈雲暉,直到我暈倒進醫院。
沈老太太來了以後我才知道我懷了小柯。
我根本沒有選擇。
沒人給過我選擇。
「你說我欠柳殊。我欠他什麼呢?
「是他發現我多看了你兩眼,故意買通前臺,讓我走錯房間。是他記不住你的易感期,想看我的笑話,姍姍來遲,促成這一切。沈雲暉,我不相信你查不到。
「退一萬步來說,你是無辜的嗎?標記我,讓我懷上孩子,背叛柳殊的人不是你嗎?
「我有什麼理由非愛你不可?憑你挖我腺體挖得幹淨利落嗎?」
沈雲暉被我的一大串話堵得幾乎站不住。
他徒勞地嗫嚅:「我知道我對不起你,給我個機會,讓我用我的餘生補償你。」
我回他一聲冷笑。
「我不需要。」
「那你需要什麼?」
「我要的,在你挖我腺體的同時就已經得到了。」
我忽然貼近他,在他耳邊低聲細語。
「沈雲暉,反向標記很難受吧。」
沈雲暉臉上血色盡退。
20
我對沈雲暉的身體比我自己的還要了解。
沈雲暉跟我糾纏了這麼多年,我予取予奪。他隻知道我嚴重依賴他的信息素,卻不知道他的信息素依賴症比我還重。
在沈家老宅第二年我就發現他被我反向標記。
他以為自己沒有找過其他的 Omega,是他潔身自好。
實際上是因為他根本做不到。
他會那麼輕易答應柳殊摘除我的腺體,可能以為柳殊會是例外吧。
反正就算移植失敗,一個 Alpha 可以標記多個 Omega,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太糟糕了。
他沒辦法標記除我以外的任何人了呢。
21
沈雲暉結巴著問:「你、你早就知道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後退:「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那種不由自主的疼痛、焦渴、錯亂,那種求而不得的憤恨、暴怒、絕望,怎麼可以隻讓我一個人承受呢。」
是的。
這世上已經沒有人能滿足他。
他會在信息素匱乏的狀態下逐漸錯亂,時時刻刻覺得腦子有一萬隻螞蟻在爬,疼痛、嘔吐、睡不著覺、暴戾得想要撕碎一切,直到變成一個神經病。
沈雲暉勃然大怒,周身信息素暴漲,帶著無比恐怖的攻擊性彌漫開來。
原本隻能被 Alpha 和 Omega 感受到的柑橘香味急劇往外溢,竟然像摔碎了幾百個香水瓶一樣,連隔著一條街的路人都聞到了這股氣味。
小旭被信息素壓得跪倒在地,涕淚橫流地拉著沈雲暉的褲腿叫著爸爸。
沈雲暉無動於衷。
而信息素已經影響不了我了。
我挺直著背脊地站在這劇烈的、刺鼻的、禁錮了我半生的氣味裡,笑得無比燦爛。
「沈雲暉!我建議你去摘腺體,一勞永逸!摘掉腺體你就不用再忍受了!」
裴緒和裴小小朝我跑了過來。
沈雲暉也撲向了我。
我聽見系統的金屬音在我腦海裡說:【介入過度,介入過度,收回。】
在手指夠到我的瞬間,沈雲暉在我眼前消失無蹤。
裴緒和裴小小嚇得踩了腳剎車,但最後還是跑到了我身邊。
「你沒事吧!」
「哇, 溫故!這是不是在變魔術!我現在相信你去過其他世界了!」
柑橘香悠悠飄散, 我走到半跪在地的小柯面前,扶起了他。
「爹爹……」小柯啜泣著想要抱我, 被我按住肩膀。
「沈柯。」我叫他的名字。
他不安地看著我的臉色, 無法止住抽噎。
「我曾經把你當成上天送給我的禮物。但現在我知道了真相。」
看看他。他長得越來越像沈雲暉, 眉鋒銳, 眼角冷, 眼底長滿陰沉, 像日光照不到的地方蜿蜒纏繞的荊棘。我曾經那樣真摯地擁抱著他,任憑他將我刺得千瘡百孔。
他是我的骨肉。
也是我身體裡長出來的病。
隻有與他各安天涯, 我才能掙出我的性命。
「這世上有很多父子不是父子, 而是冤孽。
「我生你是我一廂情願。你被我生出來, 是我欠了你的債。
「現在我的債還完了,我放你自由。
「我已經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孩子, 也希望你能找到你想要的爹爹。」
22
系統把小柯也送走了。
它向我道歉, 說不該由我承受失誤的結果, 並且保證沈家父子永遠沒辦法再來打擾我。
之後我的個展提上了日程。
看到參觀者三三兩兩地站在我的畫前,面帶贊許地討論著, 點評著,我胸口被滿足感充斥。
兩輩子,直到現在我才終於找回我的一切。
個展結束後, 裴緒開車載著我跟裴小小去了海邊。
我認識那臺車的車標,此前沈雲暉說裴緒處處作梗的時候我就猜到了裴緒可能比我想象中有錢。他應該是借此向我展露真實的自己。
果不其然。
到海邊,他給我看了整個海灘盛放的煙花。
「那天聽你說你有了自己想要的孩子,我和小小都很高興。」
在煙花下, 裴緒站在我身旁,深情脈脈地說, 「原本我想著, 如果你想回去,我可以跟你當朋友的。雖然我情不自禁, 但你能幸福就好。」
小柯剛出生就被他扔給沈老太太。
「但沈」「我現在已經想明白了,不能把幸福寄託在別人身上。」
「溫故, 你,你願意讓我能成為你幸福的一部分嗎?」
嗯……
怎麼能有人又白蓮花,又這麼會搖尾巴。
我能怎麼辦。
隻好答應他咯。
23
半年後, 我跟裴緒去國外領證了。
最開心的人是裴小小, 她舉著那張證在房間裡跑了兩圈。
成功個展打開了我的名氣,我現在賣一張畫的錢就足夠買套新房。
裴緒的辦公室裡也掛著我的畫。
他的真實身份是某個上市公司總裁,不過不重要了。
系統後來又出現過兩次, 來轉告我沈家父子在原書世界裡的結局。
原本沈雲暉隻要摘掉腺體,就可以避免走向精神崩潰。
但他怕以後他再也無法在上層圈子裡立足,於是強行挖走了柳殊的腺體, 把我的腺體移植了過去。
我的腺體在醫院保存了幾個月, 活性不足,移植後發生了嚴重的排異反應,柳殊也廢了。
柳家向沈家發難,將沈雲暉以綁架罪和人身傷害罪送進了監獄, 聽說判了十年。
沈老太太氣出心髒病,住進了療養院。
沈家就此沒落,小柯被送給沈家的旁支親戚。聽說過得很不好。
但這些都跟我沒關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