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湜煦買的,」我面不改色地說謊,「本來我倆說好一起來看你的,可惜他臨時有事來不了,就託我幫你帶瓶水。」
梁城的嘴角頓時耷拉下來:「江予,你別騙我。」
我反問:「騙你幹什麼?」
「他巴不得我渴死才好,怎麼可能送我東西……」他小聲嘟囔著,「這樣他還能少一個競爭對手。」
我沒聽清,又問了一句:「什麼?」
「沒什麼,」梁城很快又恢復了剛才的表情,他輕哼一聲,「那就謝謝『江同學』送我的水,我會用感恩的心喝完的。」
我被他逗笑了:「倒也不必這麼鄭重其事吧?」
「你不懂,」梁城氣鼓鼓地側過臉,沒過幾秒又偷偷瞥我,眼睛裡夾雜著一絲認真,「不鄭重一點,買水的人聽不到怎麼辦?」
他的表情太過認真,竟然讓我產生一種看穿的錯覺。
我幾乎是落荒而逃。
等我跑回教室,看到梁城又給我發了一條消息:「你的包落在體育場了,灰姑娘。」
我才察覺到自己背上空空如也。
都怪梁城!
我氣他,但更氣自己,故意晾著他沒回這條消息,沒想到放學後他就找來了。
梁城人緣好,在哪都有朋友,光是向我走來這短短幾步路都能一路打招呼,也不知道誰才是一個班的同學。
他走到我桌子邊,把包遞到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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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姑娘江予,你的包我送到了。」
我:「……」
誰是灰姑娘!
但我就是再不樂意,也沒有對專程跑腿的人冷臉的道理。我一邊把包收起來,一邊小聲說了句「謝謝」。
「謝我就付出點行動,」梁城輕咳一聲,「我明天有場比賽,你來看吧,就當回報。」
這個要求不算難,我自然滿口答應。
10
第二天。
體育館觀眾的叫好聲不斷,好不熱鬧。
隻有一個人與這個環境格格不入。
「所以……」江湜煦滿臉的一言難盡,「你說的『有事要和我一起做』是來看梁城打比賽?」
「對啊,」我點點頭,塞給他一個充氣加油棒,「好歹也是你的青梅竹馬,重要的比賽你不來看一眼說不過去吧?」
江湜煦滿臉嫌惡:「誰和他……」
我隻當沒聽見,還在計劃一會兒怎麼讓他倆一起吃個飯。
之前是我太信任江湜煦的那句「交給他」才讓兩個人的關系一直沒有進度,現在本 CP 粉親自上場,拉郎也要讓他倆拉出火花。
按照戀愛小說的劇情,一方去看另一方比賽一定會讓某一方怦然心動。
隻要他倆能心動,這好事就能成功一半。
可惜半場比賽下來,江湜煦依然興趣缺缺。別說對梁城另眼相看了,他甚至連梁城的臉都不願意多看一眼。
「……你不看比賽,看我幹什麼?」
我嘆了口氣,無奈地轉頭看他。
比賽打了多久,他就撐著下巴看了我多久。
我就是臉皮再厚也頂不住了。
「因為你好看啊。」
「甜言蜜語不如將來說給你喜歡的人聽。」我歪了歪頭,終於問出了困擾在心中的那句話,「你對梁城怎麼這麼大的偏見啊?」
按理說主角攻受就算不是一見鍾情的,也不應該彼此這麼反感對方,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問題。
江湜煦卻反問我:「那哥哥為什麼這麼在意他?」
「哥明明是個對周圍人和事都不在意的人,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關注一個不相關的人。」
「梁城身上有什麼不同,讓你把他也劃入了『自己人』的範疇?」
「反常的……不是你嗎?」
我沒回話,心中卻慌亂不已。
這麼明顯嗎?他什麼時候發現的?又猜中了多少?
「哈哈……你說什麼呢,我怎麼聽不懂。」
「你是不是不太感興趣,不然你先回家?」我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轉移話題,「等會兒比完賽我還要和梁城打個招呼,可能會晚,不然你就別等我了。」
「不要,我要看著你。」江湜煦眸光微閃,又說了句什麼。
同一時刻,賽場上的梁城扣下了最後一球。
觀眾的歡呼聲瞬間蓋過了江湜煦的聲音。
「你剛剛說什麼?」歡呼散去後,我問。
「沒什麼,」江湜煦卻隻是笑笑,「我和你一起就好。」
11
梁城贏了比賽,自然要去內場祝賀。
他很快就看到了我。
「江予!」他一路小跑過來,臉上是藏不住的興奮,「你來了!」
「這麼重要的比賽,我和湜煦當然要一起來給你加油呀。」
梁城這才瞥了一眼站在我身後的江湜煦,不情不願地和他點了點頭就當打招呼。
拍完照就是慶功宴,其他人陸續都準備出發去飯店了,卻一直沒見到梁城的人影。
我給他打電話也不接,最後還是在更衣室找到了人。
梁城難得慌亂:「東西不見了。」
「你先別急,什麼東西?」我安慰他,「我幫你一起找。」
梁城的嘴開開合合了半天:「……玩偶。」
原著裡,梁城也在這時丟了他的玩偶,失魂落魄之下狀態全無,連輸好幾場比賽,一度從雲端墜入谷底。
但我知道玩偶在哪。
更衣室靜悄悄的,隻剩下翻找東西的聲音。
梁城難得不好意思:「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太幼稚了?」
我轉過頭看他,沒有說話。
他低著頭,看不清神色,隻是聲音低沉。
如果人有尾巴,那它現在一定已經無力地垂到地面。
「長輩都說,我不是小孩子了,不應該再沉迷這些。」
「我試過把它們都丟了,可……玩偶有什麼錯呢?」
「最後我還是偷偷藏下了最喜歡的那個帶在身邊,每次打完比賽看到它,都會覺得很開心,好像玩偶也有了生命,在為我慶祝。」
「但這次玩偶不翼而飛,是不是也預示著我應該徹底放棄這個喜好……」
我輕嘆一聲:「玩偶聽到你這麼說,也會傷心的。」
接著,我把落在不起眼夾層裡的玩偶遞到他眼前。
那是一個盡管有些褪色,但一看就知道被保管得很好的小狗。
「哪有什麼年紀必須喜歡什麼東西的道理,隻要你開心,玩到八十歲又有什麼不行?」
梁城不知道是沒想過我會這麼快找到玩偶,還是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安慰他,總之他呆呆愣愣地抬頭看我,眼裡閃過無數種情緒。
他接過玩偶,順勢拉住了我的手。
「從來沒有人和我說過這些。」
「怎麼辦啊江予,我好像越來越喜歡你了。」
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可是看見他紅紅的眼眶和鼻頭,以及滿臉委屈的表情時,我還是心軟了。
我側過頭,不去看他滿懷感情的雙眼。
但沒抽回被他拉住的手。
下一秒,手背一熱,帶著梁城氣息的吻隨之落在那裡。
虔誠,又真摯。
「你……」
趁我還懵著,梁城眼底一深,手上一用力,我就跌進他的懷抱。
「!」
還沒開口,要說的話就被封回了嘴裡。
這是我未曾預想過的情況。
梁城微微松開嘴上的桎梏,輕嘆一聲,用手掌捂住了我因為震驚而睜大的雙眼。
「你怎麼還不懂……」
而剩下那些沒說完的話,又消散在相觸的唇邊。
那天出了門,別人問他怎麼沒換衣服。
梁城的手正勾住皺在一起的護膝邊緣,輕聲笑了笑:「嗯,沒來得及換。」
而我早就找了借口落荒而逃。
12
回到家,我就開始收拾行李準備跑路。
到這一步,我再怎麼裝傻都沒用了。
如果他倆都沒問題,那麼問題一定就出在我身上。
我才是阻礙他倆情感進程的根源,是這個故事裡的唯一變量。
那麼隻要我消失就可以了。
反正我在這幾年已經掌握了無數求生技巧。
反正我自己的小金庫也被我積累得滿滿當當。
反正……反正我也沒有動心。
梁城在這期間又給我發了好幾條消息,都被我一一無視,於是在第三個小時,他直接找上了門。
梁城拉著我就要往外走,可下一秒,我的另一隻手又被另一個人拽住了。
江湜煦面色陰沉:「梁城你幹什麼?」
梁城也滿臉不悅:「這有你什麼事?」
「你跑來我家莫名其妙犯病,還不許我問了?」
「這是我和江予的事,跟你沒關系。」
這句話好像戳中了江湜煦的雷點,讓江湜煦瞬間怒氣衝天。
「怎麼沒關系,」江湜煦氣笑了,「你這是擅闖民宅懂不懂?」
梁城懶得多說,一把將我拉到他身邊。
江湜煦不甘示弱,同樣也準備把我往他那裡扯。
好好好,神仙打架,我遭殃。
我感覺自己要裂開了。
「你們都冷靜一下。」
我用眼神示意自己被他倆攥紅了的手腕。
「有話好好說,把我先放開,疼。」
兩個人這才不情不願地松開了我。
而我要的就是這個時刻。
就在這時,我趁二人不注意,反手把他們推回了房間,同時鎖上了門。
做完這一套,我松了一口氣,背上已經收拾好的行李走出來江家大門。
你倆好好打架去吧,最好去床上打,打出激情,打出熱愛。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我這個小炮灰就不奉陪了。
13
結果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我高估了自己,還低估了他倆。
也許是精神高度緊繃後有了松懈,我居然在這種情況下睡著了。
等我迷迷糊糊再一睜眼,卻看到江湜煦和梁城一人一邊躺在我的身側。
嚇得我直接一個激靈。
不是吧,要不要這麼刺激?
好在已是深夜,兩個人都陷入沉睡,並沒有被我的動靜吵醒。
我屏息凝神,小心翼翼抬起梁城搭在我腰上的手,又輕手輕腳下了床。
走之前,我又回頭看了眼熟睡的二人,用眼睛把他們的模樣一一镌刻到記憶深處後,才打開了房門,向著大門走去。
「你還是要走嗎?」
一道聲音打破夜間的寧靜。
我後背一僵,遂又放松下來。
「……被你發現了?」
「可以不走嗎?」
我盯著地上月光投下的影子,狠了狠心道:「不行。」
那人沉默了片刻,問出了一連串的問題:
「是不是因為我們把你逼得太緊了?」
「還是說,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為什麼不能試著喜歡我們一下呢,或者再具體一點……喜歡我一下?」
那聲音越來越近,最後靠近在我耳邊。
「你真的沒喜歡過我嗎……哥……江予?」
是江湜煦。
14
就像我不記得什麼時候梁城開始叫我本名一樣,我也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江湜煦叫我的那聲「哥」中夾雜了不該有的情感。
還記得我成人禮那天,江父借我之名舉辦了一場無趣的人脈交換宴席。
我對此毫無興趣,可作為主角,卻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全程奉陪。
江湜煦就是在我耐心即將耗盡之時逆光而來。
他趁著其他人沒有防備,抓著我的手就往外跑,把宴會上的推杯換盞通通甩到身後。
我不誇張,那天的他身邊都冒著金光。
一路逃到我們倆的秘密基地,他從角落小心翼翼端來一個醜醜的蛋糕。
不用看都知道是他親手制作。
「壽星先許願,」說著,他替我點上蠟燭,「最後一個不要說出來,不然不靈了。」
辜負誰都不能辜負孩子的一番心意。
我配合地雙手合十閉了眼睛:
「希望我新的一歲身體健康、學習進步。」
「希望江湜煦小朋友萬事順遂。」
第三個願望我沒說,半晌之後我睜開眼睛,吹滅了蠟燭。
江湜煦不自然地輕咳一聲:「你的生日,怎麼許我的願望……」
我笑著挖了一小塊奶油蹭到他鼻尖:「今天壽星最大,不許質疑壽星的話。」
因為我許的第三個願望,也和他有關。
【希望江湜煦和梁城能幸福。】
江湜煦好像誤解了我的話,側過臉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那你可不許反悔。」
「嗯?」
「沒什麼,」他突然轉移了話題, 「記住你說的話就好。」
過去的他和現在重疊,炙熱的身體貼近,讓我有一種被他擁攬入懷的錯覺。
我突然覺得很沒意思。
扮演角色沒意思,說謊話也沒意思。
既然如此, 我何必再揣著明白裝糊塗。
「你們把那顆真心遞到我面前, 」我閉了閉眼, 藏住滿眼的酸澀,「我又怎麼會……不心動?」
「那為什麼……」
「怎麼會有作者不喜歡自己的主角?」
我伸出手想去觸碰他的側臉,卻發現指尖已經開始變得透明。
「可是湜煦,來不及了。」
15
我不是江予的同時,也不僅僅是普通的穿書者。
我還是這本小說的作者。
創作出梁城和江湜煦時,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以這種形式加入到他們的故事之中, 因此更沒想過,我會因為他們方寸大亂。
我怎麼會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樣的人,又怎麼會不知道他們兩個一旦認定的情感會是如何熱烈而真摯。
我舍不得江湜煦被人欺負,更不願意看到梁城天才失勢。
因為他們就是我創造出的孩子。
哪有作者不愛自己的孩子?
可這種「愛」,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質的?
是江湜煦借著玩笑說出的真心,是梁城每次看向我的眼睛。
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江湜煦」和「梁城」就不隻是我筆下的角色而已了。
我努力擺正劇情,卻又作用甚微。
他們不知道的是,自從原著劇情開始後,我身上就多了一個系統。
每當他們做出與原文人設相悖的行為時,系統都會扣我積分再降下懲罰。
最初是小傷小病, 再後來是大電流電擊。
直到那天, 我聽到了自己積分清零予以抹殺倒計時的警告。
我不願意被他們親眼看到自己消失,情願讓他們認為我是逃兵膽小鬼。
可他們比我想象的更執著。
16
江湜煦顯然沒預料過這種情況,在看清情況的一瞬間, 他就已經失控地喊出了聲, 再沒了之前的遊刃有餘。
梁城也聽到動靜, 從臥室跌跌撞撞跑出來。
「發生了什麼?江予你怎麼了?」
可這時的江湜煦早就顧不得解釋。
變故就是一瞬間。
耳邊的警報聲越來越急促, 又在某一瞬間徹底安靜。
我知道,留給我最後的時間也結束了。
我試著勾起嘴角, 卻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意識脫離肉體的速度之快,甚至來不及對他們說一句忘了我。
再下一秒, 我從睡夢中驚醒。
我不自覺抖了抖,聲音更低了點:「不是,湜煦你聽我說……」
「我「」熟悉的房間,熟悉的床鋪。
我還是那個宅在家裡寫小說的江予。
胸口的酸澀和眼角的淚痕告訴我,那些刻骨銘心的記憶不是臆想。
那之後, 我消沉了好一段時間。
我會時不時看著窗外,又或者在空蕩蕩的排球館一坐就是一整天。
我把兩個如此重要的人弄丟了, 再也找不見了。
……
再後來, 我為了散心, 選擇了去海邊小住。
海是包容的,聽著海浪潮起潮落,自己得到了幾分治愈。
我時常會坐在沙灘上想, 親眼見證了我的消失後,江湜煦和梁城會怎麼樣。
我會被系統抹除痕跡,他們倆按部就班地走劇情,還是在親眼目睹我消失的陰影下渾渾噩噩一輩子?
可惜我從白天想到黑夜也沒有一個頭緒。
直到某一天, 我一如往常地坐在老地方出神,卻聽到了陌生而熟悉的呼喚:
「哥。」
「江予。」
我呼吸一滯,難以置信地回過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