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隻小狐狸時,太子從捕獸夾中救了我。
把我帶回家,養了我九年。
直到他十五歲,喜歡上一個姑娘。
皇家說那姑娘的身份配不上他。
我便幫他找到能引來鳳凰天象的神草。
他們成親那日,我開開心心準備去席間蹭肘子吃。
肘子還沒吃上,他如往常一樣,過來喂我一碗肉湯。
我喝完就醉倒了。
再醒來時,我失去了內丹。
斷了三條尾巴,才換回半條命。
化成人形回到他身邊。
親眼看見我的內丹,掛在他最愛的發妻頸間。
1
「真笨!」
我蜷在地上舔舐斷尾傷口,青鳥踱步在我身邊轉悠來去。
「早就告訴你人族狡詐,何況還是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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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心裡千百彎彎繞,要騙你這呆頭狐狸,還不是易如反掌。」
我懶得搭理他。
他索性蹲在我面前,「我說什麼來著?一開始就是衝著你那內丹去的!不然他什麼不好撿,偏撿你一隻野狐狸回去?」
我磨牙,「笑夠了就滾,再吵,等我傷好了,非把你揍回原形不可。」
他樂,「九條尾巴的你說這話我信,你現在這樣,三條尾巴才換回一條命,咱倆誰揍誰?」
嘴上這麼說,手卻向上一抬。
陽光正好,頭頂巨大的梧桐樹蓋,投下斑駁的陰影。
他這一抬手,莫名一陣風起,樹冠搖晃,飄飄蕩蕩,落下一片梧桐葉來。
正落在他掌心。
「喏。」
他把那片葉子遞給我,「老鳳凰涅槃前留了不少神息在樹上,治你這斷尾傷綽綽有餘。」
半個月後,梧桐樹下泛起一陣耀眼的銀光。
青鳥懶洋洋地倚在樹下,叼著根枯枝上下打量我:
「這皮相不錯,騙人夠用了。」
我整理著衣襟裙擺,睨他一眼。
「死鳥,謝了。」
他擺手,「怕你死了沒人跟我打架玩兒。」
「話說,你打算用什麼身份回去?」
我雙手一翻,一張古琴憑空出現。
我將琴抱在懷中:
「太子妃要練琴,東宮正在遍尋名師呢。」
2
東宮還是那個我熟悉的東宮。
後花園裡那個我經常打滾遊泳的池塘裡,還是孤零零的一條傻鯉魚。
我抱著琴經過時,傻鯉魚湊到岸邊衝我吐泡泡。
我佯裝驚喜,「好漂亮的魚。」
領路的內侍回頭笑道,「殿下養了好幾年,很是金貴,平日裡,都是派專人來喂養的。」
我最後回頭看一眼。
「聽到沒?」
我悄悄說給那鯉魚聽,「養肥了,就能殺來吃了。」
它一溜煙沉到了水底。
嘖,說什麼信什麼,真傻。
跟我從前一樣。
3
鍾睿撿到我那年,他六歲。
我將將三百歲,在狐族裡,也是個小不點。
九尾神狐一族天生地養,生性散漫。
我出生以後,爹娘就逍遙快活去了,完全由著我自己在這世間晃蕩。
我幼時貪玩好吃,最喜歡到凡人市集偷吃美食。
「又偷吃!看我不打死你這隻饞狐狸!」
那日我叼著剛從客棧後廚偷的大雞腿兒,被大廚子拎著鐵勺追了兩條街。
其實那時我修煉得已經不差了,隨便一個法術就能把他彈飛出去老遠。
但沒必要。
跑啊跑啊,一邊跑還來得及一邊回頭丟給他一個嘲笑的眼神。
結果一個沒留神,一腳踩上了別人放在牆角屋檐下的捕獸……
哦,是捕鼠夾。
但捕鼠夾也很疼啊!
嘴裡的雞腿也不香了,一時發懵,就要去撓那個鐵夾子。
大廚子呼哧帶喘地追上來了,扛著鐵勺哈哈笑:
「這下我看你怎麼跑!」
說著高高舉起勺柄,眼看就要砸下來。
關鍵時刻……
後來我在人間的話本子裡學到,我若是個凡人女子,這種場面就叫英雄救美。
可惜,我是隻小狐狸。
而那時的鍾睿,也隻是個半大的小蘿卜頭。
但是小蘿卜頭攔住了大廚子,又親手把我從捕鼠夾裡放出來。
抱我在懷裡,給了那大廚子一錠銀子,就把我抱走了。
路上我從他裹著我的厚披風裡蹭出半個腦袋看他。
有錢人家養出來的孩子就是不一樣,小崽子長得真好看呀。
他摸著我頭頂的毛,笑著逗我:「我那有好吃的,肯定能喂飽你。」
4
這一喂就是快十年。
畢竟是太子。
手底下大廚子的手藝比那客棧裡的好太多了。
也確實如他所說,給我喂得飽飽,一身毛皮油光水滑。
好看的小崽子也長成了芝蘭玉樹的小少年。
不過他很忙。
我在院子裡啃草玩兒,他在讀書。
我在書桌下啃桌腿,他在讀書。
我在池塘裡玩水撒歡追鯉魚,他還是在讀書。
難得不讀書的時候,就要去見皇帝、見老師、見大臣。
我時常臥在他腳邊,一邊打瞌睡一邊想,當太子除了有好吃的,好像也沒啥好的。
玩也不能玩,睡也不能睡。
要不等我以後能化形了,偷偷帶他溜出宮去玩吧?
5
我還做著這樣的美夢時,十五歲的鍾睿在一次皇家圍獵中,遇見了一個小姑娘。
那小姑娘是一個七品御醫的女兒。
他喜歡那個小姑娘。
但是他很發愁。
因為皇帝和皇後看出了他的心思。
我在東宮呆了那麼幾年,已經懂了凡人皇宮的這些規則。
在他們看來,那個小姑娘,是遠遠不夠格做他的太子妃的。
鍾睿沒人能傾訴這些。
隻能在偶爾闲暇時,一邊給我喂好吃的,一邊跟我叨叨。
我其實不太明白人類為什麼這麼在乎什麼家世門第、知識才學。
我們狐族,向來看上了就是看上了。
當年我娘不也是一眼就看上了我爹那隻傻不愣登的灰狐狸嗎。
但是我想,他喂了我那麼多年好吃的,這點忙,我還是能幫得上的。
我知道皇族除了在乎家世以外,還很信所謂的福氣祥瑞。
這太簡單了。
在鍾睿第一百零八次跟我唉聲嘆氣以後。
我連夜飛回了狐狸洞。
狐狸洞旁邊,有一片梧桐林。
那裡曾經有一隻活了上萬年的老鳳凰。
後來老鳳凰涅槃去了,隻留下一隻青鳥在林中守著,等他的主子涅槃歸來。
6
最大的那棵梧桐樹下,受鳳凰之氣灌養,長了無數的天材地寶。
其中有一種草,凡人吃下去,周身能散發祥瑞金光,那金光會漸漸散到空中,顯出鳳凰之象。
我拔草拔到一半,驚動了在樹上睡覺的青鳥。
為此我倆開始了第一場打架。
我很厲害的,當然是打贏了。
但是也被那隻青鳥揍了幾拳。
最後我頂著一身髒兮兮的毛回了東宮。
鍾睿還在書房挑燈夜讀。
我「噌」一下直接跳上他桌子。
踩花了他剛寫好的一幅字。
他沒看那字,隻擰著眉看我:
「你這是又去哪裡打滾去了?幹什麼還叼根草回來?好吃?」
伸手就要來拎我後脖頸。
「走,去池塘洗個澡,洗完再吃。」
我扭著脖子躲他的手。
情急之下,把嘴裡叼著的草往他面前一吐。
憋不住了直接開口:
「傻子!我才不吃!」
那是我認識鍾睿那麼多年,第一次見他變了臉色。
7
如今生死裡走過一遭,回來再想,大概也就是那時起,他終於發現。
他從路邊撿回去的,不是一隻普通的小狐狸。
可人世皇宮裡浸淫出來的太子殿下,怎麼會因此喜形於色呢?
就像現在,我坐在他面前彈琴。
他也沒變。
常服時一貫低調,不顯山不露水的雲煙白錦,除開腰間的太子腰佩以外,任誰看去,都隻會以為是個不世出的文人公子。
而他身邊的陸初瑤,一身錦衣華服,環佩叮當,端的是高貴華麗,跟從前那個小門小戶出來的小丫頭天差地別。
也是,梧桐林裡養傷不到一個月,人間已經過了快兩年。
就算隻是個花架子,到底也是個太子妃了。
更何況,還是個擁有媚珠的太子妃。
我眼神在她頸間那顆淡紫色珍珠樣的吊墜上一掃而過。
一曲彈畢,我起身行禮,「民女見過太子、太子妃。」
「萬姑娘不用多禮。」
鍾睿尚未說話,陸初瑤就已經笑盈盈開口。
卻是語氣嗔怪地衝鍾睿笑,「殿下隻說給我選了個好琴師,可沒說是這麼個妙人。」
鍾睿溫柔回她,「現在見到,不是更驚喜?」
「萬姑娘是經過重重選拔才挑出來的,你剛剛也聽到了,技藝遠勝宮中琴師。」
他淡笑,「你說要學琴,我可是給你找了最好的師父,要認真學,別偷懶。」
陸初瑤乖乖點頭,「好,我知道。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練,過幾個月宮宴,讓大家都瞧瞧!」
鍾睿寵溺地抬手摸摸她的鬢角,「那就好。」
我微微俯首,眼角餘光卻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
一對佳偶。
卻是騙子和小偷。
8
陸初瑤在鍾睿面前信心滿滿,真學起來時,才發現不是那麼回事兒。
我不過跟她粗粗講了幾日樂理識譜,又讓她練了幾天指法。
這日晨起再來琴房時,就捂著手問我,「阿音,你最開始學琴時,手指也這麼疼嗎?」
我將手指的繭攤給她看。
她長嘆,「我最後不會也要練成這樣吧?」
說完瞅我眼色,又趕緊改口,「我不是說這樣不好,隻是我若手指生繭,回頭殿下嫌棄,怎麼辦呢?」
送茶點的吳嬤嬤正好進門,開口便笑,「太子妃說哪裡的話,不管您變成什麼樣,殿下對您都會如一的。」
她嫁進東宮後,無論是皇室成員,還是宮中奴僕,但凡是接觸過她的人,都對她印象很好,又信任親近。
好像她天生就有這樣的魅力。
但我知道,一切都是因為她脖子上掛著的那顆吊墜。
那是我的內丹。
九尾神狐的內丹,修為大成後,又名媚珠。
千年千裡,能修得者,也不過寥寥。
凡人佩媚珠,能得天下所愛。
不出意外的話,鍾睿以後會登基為帝,那時,她就是皇後。
一國之母,當然要得天下愛戴。
我心下冷笑,面上卻還恭敬道,「太子妃既然手疼,不若今天就歇一天,明日再繼續吧?」
她眼神一亮,「可以嗎?不會影響進度吧?」
我搖頭一笑,「隻歇一日,不會的。」
她就湊過來,低聲囑咐,「那你可不要告訴殿下,說我偷懶哦。」
得到我的肯定答復後,這才起身,「阿音連日教學也累了,今日就正好也歇一下吧,我們明日再繼續。」
看她歡歡喜喜出了琴房,我收斂了臉上的笑意。
待了這些日子,也該動一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