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默像是第一次被我外露的情緒所震撼,久久沒有說話。
車開到樓下,我擦著眼淚上樓。
秦默跟在我後面,他再一次回到這個曾經的家,臉上有些懷念神色。
「抱歉,原來你會因為這些難過,我以前竟然都不知道。」
秦默伸手想抱住我,被我躲開了。
他苦笑道:「是我太傻逼了。」
「嗯。」我點頭承認,將早上受的憋屈全發泄出來,「而且陰險無恥,把我們的私事帶到公事上。」
「你在說什麼?」秦默略微迷茫,眼睛盯著我。
「多虧了你呀,否則我怎麼會被擠下來,經理這個職位白白讓別人撿漏了?」
我低頭收拾著桌面上散亂的藥,將雜餘垃圾全部丟掉。
秦默終於反應過來,臉部肌肉因為憤怒而牽扯微動:「你覺得是我……你就是這麼看我的,我他媽想整你用得著這些手段?」
「是,你們這些公子哥捏死我跟捏螞蟻似的,我惹不起,我怕了行不行。」
「趙諾琳,別陰陽怪氣的,有話好好說!」秦默一腳踢翻了邊上的垃圾桶,藥瓶咕嚕咕嚕滾了出來。
他彎腰撿起,眉頭皺起:「你生病了?」
我被眼前這一幕逗得想笑,多麼諷刺啊。
這個嘴上說著愛我的人,竟然完全沒發現我在生死關遊走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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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他對我有一點點關心,就能從別人口中問出我的下落。
但凡他對我有那麼一點點在意,就會看出我走路時微跛的樣子,還有我脖頸手腕上的傷。
林雯手臂濺上了些酒水他都緊張得不行,他明明能注意到的不是嗎?
我直起身來,和他對視,隨即意味深長地笑起來:「不是生病哦。
「隻是差一點死在了地震裡,這些是防止我傷口發炎的藥。」
指尖從胸前慢慢滑向腰腹:「這裡,還有這裡,被鋼筋戳破了。
「醫生說我運氣好,否則差一點點砸碎的就是我的小腿骨了。」
秦默的臉唰的一下慘白無比,整個人有些搖搖欲墜。
我的惡意像打開了的潘多拉魔盒,再也關不上:「我那天給你打電話了呀,秦默,你沒有接。」
秦默顫著手在翻通話記錄,有透明的液體滴到他手背、屏幕上,暈開大片水漬。
「我當時就想,我要是就這麼出事了該怎麼辦呀,我還沒來得及跟我愛的人好好說上一句話。」
我靠近他,強迫他抬起頭,那雙晶瑩含淚的眼裡映著我的倒影。
一字一頓,不留餘地地說道:「可你在做什麼,這麼晚了你和林雯待在一起。你讓我覺得好惡心。」
秦默痛苦地閉上了眼,喃喃低語著「對不起」。
10
說完這些後我就將他趕了出去,回床上蒙頭大睡。
我並不是想以此讓他愧疚什麼,我是希望讓他看見我的決心。
都這樣了我要是還能回頭接受他,那真是賤得慌了。
我打著哈欠準備出門,一開門就看見個人影縮在牆角那,嚇得我差點叫出聲。
我的動靜吵醒了他。
秦默昨晚居然沒走,在這貓了一宿。
他眼裡滿是紅血絲,嘴唇都幹燥泛白,哀哀地喚著我:「諾琳……」
我目不斜視地經過了他。
在去地鐵站的途中,秦默依舊沒放棄,像個幽靈般飄在我身後。
我們這樣奇怪的搭配顯然有些引人注目,路過的熱心大媽還問需不需要幫我報警。
我白了秦默一眼:「聽見沒,你還要跟我跟到什麼時候?」
秦默鮮少有這樣不修邊幅的落魄模樣。
他顯然不敢再隨意觸碰我,謹慎地和我保持兩步距離:「你身體恢復得還好嗎,復工這麼快受得了嗎?
「諾琳,周末再去做一次全身檢查吧,我認識一位叔叔,他是這方面的專家。」
「不需要。」我撥開他,「別擋我路。」
八點早高峰,有個叼著面包片的初中生騎著自行車往學校衝。
他速度很快,正準備從人行道穿過去。
我來不及躲開,眼看要被刮蹭上了,秦默猛地摟著我一閃。
綠化帶的枝梢剛修剪過,尖銳而鋒利。
秦默的手背被劃出了長長的口子,鮮血流得很快,看起來有些猙獰。
他眼眨也沒眨,緊張地詢問:「你有沒有被碰到?」
我搖搖頭,抽了張紙丟給他:「去處理一下吧。」
「我沒事。」秦默小心翼翼地接過紙,很高興似的,鄭重地將它按在傷口上。
出地鐵後,步行十分鍾就能到公司了。
我害怕遇上別的同事,堅決不再讓秦默跟著。
他難掩失望,糾結了一會還是開口了:「其實那晚,熊哥竹子他們都在,你也認識的。
「我們聚在一塊喝了點酒。那段時間和你老是吵架,加上我要跟我爸學著打理產業,心情不好就醉過去了。
「我不是故意不接的,我也沒想到林雯會去碰我手機,我真的沒做對不起你的事。」
我靜靜望著眼前這個人,許多話到了嘴邊,但又咽下了。
最後隻說了一句:「嗯,知道了。」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還糾結它幹嘛呢。
毒死白雪公主的蘋果是什麼顏色,重要嗎?不重要了。
11
「小趙,這個不行,你再改一下。」
我接過來,有些苦惱。
這個策劃案已經被退回來四次了。
負責審批的段副總給的反饋很含糊,我根本不知道他對哪個地方不滿意。
我想了想,拿起資料去找他了。
段副總是個略微禿頂的胖子,他慢悠悠地喝著熱茶,一雙小眼睛滴溜溜地轉著。
在我說明來意之後,他樂呵呵地讓我別急。
「小趙是吧,我常聽馬玲誇你聰明能幹。」段副總親自沏了杯花茶放到我面前,「來嘗嘗這個,你們年輕人應該會喜歡。」
我笑著接過:「您太客氣了,我要是真聰明的話就不會被卡了吧。」
前兩次我還認真地改了,後面我直接交的原版。
他並沒有發現,說明根本沒看。
段副總摸出串佛珠捻著,含笑說:「最近跟秦默鬧別扭啦?我看他總往這跑,怪辛苦的。
「情侶之間有什麼話不能敞開了說說呢,火氣那麼大做什麼?」
哦,原來還是為了這件事。
我平心靜氣地回答:「您說笑了,我和他已經分手了,而且我也不希望感情的事影響到工作。」
「這個呢——」他作沉思狀,「你再回去好好想想吧,把案子留在這就行。」
幾乎在明示,讓我不要不知好歹了。
我沒動,直直地盯著他:「我不想做的,沒人能逼我。」
段副總不滿地咳一聲,終於收起了他虛浮油膩的笑容。
「我們誠廣人才濟濟,外面更是有數不清的人擠破頭都想進來,你覺得你憑什麼能留在這?」
他眯起略顯兇狠的三角眼,意有所指,「不想幹就滾,秦少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氣,別給臉不要臉!」
好一副資本家的醜惡嘴臉。
我站了起來,對他比了個友好的中指。
「憑什麼,當然是憑老娘自己了!」我無視段副總鍋底一樣黑的面色,「我考研都他媽考上清華了,難道是靠的秦默嗎?
「豬腦子吧你,這麼喜歡秦默那你跟他談去!有本事就開了我,你不開我也要辭職!」
耍一次這樣的手段還不夠,竟然還敢來第二次。
我勤勤懇懇加班加點,幾乎每天都是最後一個走的。
出差跑實地還差點死在他鄉了,我圖什麼,不就是想多掙點錢嗎,誰有空陪他們玩這種戀愛遊戲啊?
我回到位置上收拾好東西,直接走人了。
12
秦默依舊等在大樓外不遠處,他想接我下班。
不過我從沒上過他的車,也一直沒搭理過他。
「今天這麼早?」秦默有些詫異,不過還是笑著遞過來一杯熱飲,「城東新開了家粵菜館,要不要去試試?」
天很冷,還刮著刺骨的陰風。
我吸了吸鼻子,繼續往前走。
一條溫暖柔軟的圍巾裹上我裸露在外的脖子,舒服得讓人直想喟嘆。
秦默站在我左邊,高大的身軀替我擋去不少冷風。
盡管如此,我還是打了兩個噴嚏。
他擔憂地替我理了理頰邊雜亂的碎發,很自然熟稔的動作。
我們面面相覷,俱是一愣。
秦默抿著唇收回了手。
「你回家記得喝點預防的藥,別感冒了。」
一群嬉鬧的小孩跑過,他嚴肅著臉囑咐他們,這裡是走道,不能這樣亂跑,很容易撞到人。
他的樣子還挺能唬人,那群小孩果然老老實實應了。
見我一直望著他,秦默側過臉來,露出個有些傻氣的笑容。
我嘆了口氣:「上次的衣服落我家了,你來拿一下吧。」
秦默猛地駐足,仿佛被流星擊中一般,整個人好像有要暈過去了。
「諾琳,你……剛剛是你在說話嗎?」
我不耐煩起來:「這還有第三個人嗎?」
一路上秦默的笑就沒收起來過,渾身上下洋溢著春暖花開的味道。
進屋後我指了指衣物間:「在那個大櫃子上掛著,右邊那層。
「晚上煮面吃,你要不要?」
秦默忙點頭:「好,我來幫你。」
「不用了,幾分鍾就行了,還是加兩個蛋?」
「你還記得。」秦默倚在廚房門邊上,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我又不是老年痴呆。」我回頭遞給他一盆紅提,「沒事做就去把水果洗了。」
秦默聽話去了,洗得很認真,把它們一個個碼得跟要上春晚表演舞蹈似的。
飯後,秦默主動要求去洗碗。
我拗不過他,隨他去了。
和他這樣好好坐下來吃一頓飯,已經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現在想來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我託著腮問他:「我好像很少給你說我家裡的事吧?」
秦默回頭,頓了頓:「沒有,你不想說就不說,沒關系。」
我沒理他,自顧自地開口了:「我爸不喜歡我媽,連帶著也不喜歡我。
「他們倆是親戚介紹認識的,一個月不到就結婚了。
「我媽沒什麼文化,平時就在家裡洗衣做飯帶孩子。有一次帶我去買文具,她連二十塊都拿不出來,問我爸要還被打了一頓。」
我嚼著如蜜的紅提,嘴裡卻還是苦澀:「後來她查出了乳腺癌,是晚期。我爸說治不了了,直接跟醫院說放棄治療。」
秦默擦幹手出來,欲言又止地坐到我對面。
「醫藥費是我一家一家地去求來的,好在親戚裡還有幾個願意可憐我們的。」
「以前你總說我工作狂,沒時間陪你,可我真的窮怕了。」我掉下淚來,「你知道那種沒錢的絕望日子有多難過嗎?」
秦默遞了紙巾過來,滿目愧疚:「抱歉,是我的錯。」
我搖搖頭:「我媽去世那天,我感覺天都塌了。我打電話給我爸,電話那頭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我又哭又笑,覺得悲哀至極:「她說她是我爸的新老婆,讓我以後沒事別厚著臉皮去打擾他們了。」
「這是我永世難忘的,一輩子的陰影。」我擦幹臉上的淚痕,重新恢復冷靜,「當我聽見林雯的聲音時,我好像又被拉回了那個無力的下午,跪在媽媽的床邊,不斷地懇求我爸回來看一眼。」
秦默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麼話來。
「我沒辦法再愛你了,我不想餘生都在擔驚受怕中度過。」我疲累地趴在桌上,幾欲昏睡,「害怕電話那邊,下一次接起的不知道又是誰。」
「你走吧,我也要走啦……」
「好。」
那個熟悉的聲音輕而柔地應了。
腦袋被一隻手安慰似的撫了撫,我被抱到了床上,合眼睡去。
「做個好夢,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