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別這麼說吧……沒證據的事。」
「幹嗎替她說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真相啊,說不定那些校外的混混也是她僱的。」
胃裡一陣翻騰,我惡心得險些吐出來,下意識地按了按腹部。
「天哪,她又在裝可憐了,明明真正可憐的人是謝敏知吧。」
「敏知都被逼休學了。」
「如果真是她做的,那也太惡毒了……」
我狠掐手心,勉強恢復幾分平靜:「事情的真相還沒查明前,我一定會全力配合警方調查,但這並不代表我有義務向你們證明我沒做過,說話請慎重。」
……
「問問而已,那麼兇幹嗎?」
「就是,感覺她有點做賊心虛。」
更多難聽的話如潮水,陣陣湧進耳裡。
我揪下紙團塞住耳朵,照常寫起試卷。
19
警方的調查持續了一個星期。
由於公告欄前重要監控的缺失,調查難度劇增。
隻能通過排查目擊證人來破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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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所有人都被叫去做筆錄。
整個學校都籠罩著一層濃厚的陰霾。
無論我走到哪裡,都有人在討論這件事。
無論我站在哪裡,都覺得如芒刺背。
我的校服後背常常出現莫名的汙漬。
我的作業本被寫滿汙言穢語。
上課鈴響時,我被幾個女生摁在廁所洗手盆裡。
她們笑著說:「你霸凌謝敏知,我們霸凌你,這很公平。」
「我們這是替天行道哦。」
……
我渾身湿漉漉地回到教室,老師卻選擇視而不見:「為什麼遲到?不許進教室。」
我站在走廊,聽見來來往往的人小聲議論著活該,還稱呼那幾個女生為「英雄」。
絕望、無力席卷我的心頭。
抬頭,是窗外陰霾密布的天空。
好想哭。
但是不行。
我的眼淚,隻會成為他們的興奮劑。
20
顧砚辭來找我時,神色無比倦怠。
聽說他作為學生會主席,也在為謝敏知的案子四處遊走,尋找目擊者。
那天混亂的辦公室裡,是他開口讓我先回教室。
沒信我,也沒信他的老師。
因此一見到他,我幾乎是控制不住地搶在他前面把話先說了個遍。
「你來幹什麼?」
「是替謝敏知報復我?還是想跟我絕交?」
「如果是後者,我已經說過不想再看見你了。」
他沉默片刻,語氣堅定:「我知道不是你。」
我緊咬下唇,濃重的血腥氣瞬間彌漫口腔:「什麼?」
「我知道你沒做過。」
明明是松了口氣了,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我反而想哭了?
「沈秋怡,我比誰都清楚,你不是那種人。」
我垂下眼睛刻意不看他。
他突然笑了,「喂,跟你認識十幾年,我還能不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嗎?」
「雖然,我小時候還挺討厭你這個包子的,被欺負了也不還手,就呆呆看著人家。」他望向窗外雲層,側臉柔和,仿佛陷入回憶:「可是後來,我覺得你這樣也挺好的,我們家秋怡從來不會害別人,她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她是個很好很好的乖小孩。」
我不吭聲,也不抬眸,竭力掩飾著眼睛裡打轉的淚珠。
顧砚辭略遲疑,還是將手輕輕攏在我的頭頂,就像小時候那樣。
「所以別哭。」
「也別難過。」
「有我在呢。」
我抬頭看去,恰好一縷破雲金光躍動在他微挑的眼尾。
他伸手去擋,睫毛半閉:「回教室吧,剩下的事讓我來解決。」
他說到做到。
我的校園生活很快就恢復了表面平靜。
那幾個女生不情不願地來給我道歉,口氣依舊不忿:
「顧砚辭,你這麼做對得起謝敏知嗎?」
顧砚辭倚在牆壁上,聲音淡淡:「怎麼?還想再喝洗手池的水漱漱你們堪比廁所的髒嘴嗎?」
她們的表情劇變,氣衝衝地走了。
顧砚辭當眾澄清這一切都不關我的事,並且再三重申,要找茬可以去找他。
沒人再有異議。
21
關於謝敏知的下落,顧砚辭始終閉口不提。
媽媽說,謝敏知轉學了。
新學校離我們市有好幾百裡的距離。
媽媽憂心忡忡:「你阿姨說,上個星期天,砚辭還瞞著他們去找她了。」
我手一抖,藥撒了出來。
媽媽小心翼翼地補充:「砚辭心善,看望同學也是情理之中。」
「嗯。」我心不在焉地攪弄著藥。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一點不安。
也有一點奇怪的異樣。
22
寒假如約來臨。
下小雪當天,顧砚辭給我發消息:「開下門。」
我扔掉手機,小跑著過去打開門。
顧砚辭的臉頰冷白,渾身冰雪氣地站在門口。
他執意不肯進來,隻是抖掉衣袖上的雪,遞給我一個盒子,用眼神示意我打開。
一條鑲鑽手鏈靜靜躺在其中。
我遲疑片刻:「很貴吧?」
他挑眉,眼裡細碎笑意仿佛流光溢彩。
「收著吧,就當是哥哥賠罪的……之前,是我做的不對。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等一下。」
我叫住他,踮起腳撥弄掉他領口雪珠。
他也不躲,定定看著我。
我忽然意識到,這動作,放在以前是常態,是關心。
可我和他的關系,已經回不到從前了。
我被燙到一樣趕忙收回手,「……路上小心。」
他若有似無地笑了一聲,「嗯。」
22
除夕夜前一個星期,顧砚辭再次失蹤。
留下的紙條上寫,他有事需要離開幾天,很快就會回來。
然後就是一天、兩天、乃至一個星期,他都沒回來。
比前幾次都要嚴重的眩暈感再度襲來,我努力想扶住桌子,卻隻是帶翻花瓶。
世界在我面前傾倒。
花瓶碎裂在我耳邊,令我有一瞬間的耳鳴。
躺在地板上失去意識的那一刻,久未出聲的系統突然說:「你對顧砚辭的感情死灰復燃了。」
它的聲音依舊毫無情緒波動,可說出口的話於我而言。
卻是被判死刑。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見自己身處昏暗隧道,伸手不見五指,也辨不清方向。
我摸索著、跌跌撞撞地朝前走。
一直走到系統忍不住出聲:「喂,你在做夢,這裡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停頓半秒,繼續往前走。
「聽不懂嗎?你隨便找個地方待著,等顧砚辭回來你就醒了。」
我搖頭:「可是我怕黑。」
也怕等待。
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也不知道他到底回不回來。
我所能做的,隻是盡量靠自己而已。
不知走了多久,遠方出現了一束光亮。
我大步跑去,期間跌倒無數次。
最後一次站起身時,腳邊多了一具屍體。
那是一張與我一模一樣的臉,卻擺著猙獰的姿勢,手臂向後扭著,連骨頭都摔成了渣。
我大叫一聲,從病床上坐起身。
睜開眼,我聽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母親的死訊。
23
她驅車幾百裡,僅憑一個模糊的地址尋找顧砚辭。
除夕夜車水馬龍,本就是意外高發期。
我摸了摸臉,低低笑出聲:「我怎麼還沒醒?」
醫生憐憫地看著我,「頭不暈了的話,就去看看她吧,最後一眼了。」
呆滯幾秒,我掀開被子,腿軟跪倒在地。
冰冷堅硬的地板磕在膝蓋上,傳來劇痛。
提醒著我,一切都是真的。
走進停屍房,不出意外地看見顧砚辭的身影。
我不知道該怎樣的心態去面對他的愧疚。
更不知,我該如何面對媽媽的遺體。
我一步一步走近那白布蒙著的身體。
往日一幕幕閃回重現。
可我還是什麼都看不見。
我很努力地回想著媽媽的樣子。
可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我攥緊她冰涼的手,號啕大哭:「媽媽,讓我再看您一眼吧媽媽……」
24
此後的兩年,我沒再開口說過一句話。
即便經歷喪禮、休學、高考、大學這麼多的大事。
我依然麻木得像一根被掏空的木頭,
甚至逐漸喪失了那兩年的感受。
明明什麼都記得,但當時的情緒又都很淡很淡了。
醫生最後的確診結果,是心因性失憶,伴隨一定程度的創傷後應激障礙。
我的心髒像是失靈了,不再跳動,又好像是做了一個無論怎樣都不能醒的噩夢。
大概人在面對生死的時候,意志總是會變得格外脆弱。
我變得特別嗜睡,遲鈍。
顧砚辭始終陪在我身邊,真正做到了寸步不離。
有時候,我從睡夢中醒來,會發現顧砚辭搭著我的小指,就趴在我的床邊。
我稍稍動一下小指,他就會驚醒。
可他不敢和我說話。
我們明明面對面,卻常常無言一整夜。
後來,不管我在哪裡都能找到他放的巧克力,附的小紙條語氣小心翼翼:「希望你開心一點,不開心也沒關系。」
我拆開包裝紙,面無表情地將巧克力放進嘴裡。
像在咀嚼一塊過期的蠟。
最後,我用那張紙條包裹著巧克力,扔進垃圾桶。
這樣折磨彼此的日子過了不知多久。
終於有一天,在他再次被我驚醒後,我啞著嗓子問他:「現在,是哪一年?」
那是我此後數年,說過最完整的句子。
25
磕磕絆絆念完大學後的第四年,我和顧砚辭結了婚。
是他求的婚。
在他父母和星空的見證下,他發誓將會一輩子照顧我。
周圍人表面上祝賀,背地裡都在嘲笑他娶了一個「自閉症」老婆。
他毫不ţü₋在乎,隻是握緊我的手。
無論他去哪裡,都一定會帶上我。
某天我們參加飯局,他當時的合伙人當眾調侃我一問三不知,是個木頭美人。
顧砚辭發了很大的脾氣,把現場所有能砸人的東西都用上了。
從深夜的警局出來後,他神色恹恹地靠在車後排。
我用手探他的額頭,被他一把抓住:
「秋怡,你什麼時候才會好呢?」
他漆黑的眼眸湧起深深的哀色:「我覺得,我快堅持不住了……」
26
也許是他每年為我捐的錢終於起了作用,也許是我真的命不該絕。
我真的開始逐漸好轉。
我開始恢復一種名為「神經感知」的東西。
比如,我能聞到花香,感受到風的湿度。
比如,我開始感到餓。
再比如,我覺得藥片吃起來好苦,偷偷藏起來。
顧砚辭在家裡貓的帶領下,發現了我埋在貓砂盆裡的一堆藥片。
他很生氣,板起臉來訓我:「為什麼不好好吃藥?」
我眼圈瞬間發紅,顧砚辭慌了,急忙將我摟緊懷裡拍拍:「別哭,對不起,我不是在兇你……」
我將額頭抵在他的心口,輕聲喃喃:「好苦啊,好歹毒的藥。」
顧砚辭握住我的肩頭,推開我,滿臉不可思議:「你——」
我困惑地看著他。
顧砚辭明明笑著,眼裡卻仿佛有著霧氣氤氲,聲音也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