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張大人家住在何處?家中都是何人啊?等民女得了閑,定然去府上看上一看,聽說府上清貧,每日都是清粥小菜,家裡夫人都餓瘦了幾圈,我便帶些吃食去吧!張大人不會怪民女手伸得長吧?民女就這麼個毛病,自己家的事管不明白,就愛管別人家的,你既非要管一管民女家的,民女自是不敢懈怠,定要管一管張大人家的。
張大人想說什麼便說吧!民女洗耳恭聽。」
他那瘦了幾圈的夫人,膀大腰圓,兒子鬥雞走狗,惹事生非,我倒是真想好生管上一管。
張大人的嘴開開合合,半天也沒再說出一個字來,他不了解農村人,兩個人即便是累得睡下了,也能躺著繼續吵,肚子餓了吃飽了還能繼續,十二個時辰都不帶斷的,我什麼樣的沒見過?吵架誰不會啊?
我一席話說完,忽覺神清氣爽,天都沒那般冷了。
18
「小小年紀,真是不得了啊!」一位微胖,胡子也長的阿公嘆了一句,看樣子該是個一品大員。
「大人言重了。」我謙虛了一聲。
瞥了一眼溫肅,他那腦袋裡不會塞了鐵塊吧?怎麼就抬不起來了。
「都聽見了吧?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田,手可千萬不能伸得太長。好了,就到這兒,都散了吧!我還有話和寶銀如初說呢!」
皇帝讓人散了,自是散了的,隻娘娘們,實在沒必要走那般快的,我又不吃人。
「寶銀啊!要說罵人這一塊朕隻服你,罵得通俗易懂,一個臟字也不帶,卻能將旁人的臉皮扯下來踩了又踩,日後朕若是有這方面的需求,你可千萬不能推辭。」皇帝戲謔地說道。
「陛下說笑了。」我癱著臉。
「如初,你送寶銀出宮,畢竟宋大伴年紀大了,總不能事事都勞動他,將她送到宮門你再回。」
「溫尚書自是忙的,民女不敢勞煩。陛下隨便指個人送我出去就行了。」
「他不是你家的溫尚書麼?送送你有什麼不妥當的?也耽誤不了什麼事兒,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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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都這樣說了,我也不敢再推辭,亦步亦趨跟在溫肅身後,皇後娘娘想見我什麼的,其實都是騙我玩的吧?都說聖心難測,這話看來確實極有道理啊!
宮墻深深,說不出的寂寞。
他走在前面,脊背挺直,風一吹,緋衣翻飛,像開在寂寞裡的一朵花兒,他很好很好,有文人的清高又不迂腐,有濟事治國的大才,心性又極堅韌,又有氣度,如那張御史,整整罵了他兩年,他竟能忍下,一句話也不說,生的又好看,前途更不用說,三十一歲的二品大員。
他太好了,好得我覺得自己實在配不上他。
「溫肅。」這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他轉身看我,目光清澈,嘴角微微上揚。
「怎了?」
「你不是問我為什麼沒答應和你的婚事麼?因為你太好了,好到我覺得配不上你,你的娘子該是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能與你談古論今,幫你掌家理事的姑娘,可這些我都不行。」我會的,都不是他需要的。
「什麼樣的人能配得上我,自是我自己說了算。」
那日回去我就搬回了溫家,我再閃躲逃避已沒了意義,畢竟他都說了,他想娶什麼樣兒的他自己會看著辦,是我想太多了。
溫家人口簡單,二嫂管家遊刃有餘,牢獄的幾年約莫磨光了阿爹做官的心思,他每天寫字畫畫,或者遛鳥下棋,我閑的沒事,也跟著他寫字。
寫得如何暫且不說,可我有韌勁,認識的字已越來越多,阿爹覺得欣慰。
隻寶珠,住在娘家不願意回去,淮王的臉已經越來越黑,我和二嫂商量了,專門收拾了間院子,讓淮王也搬了過來,淮王的臉色一下子好起來了,搬了許多諸如布料,首飾之類的,叫二嫂看著給家裡女眷分了。
幾個兄長對此事很有意見,有便有吧!誰理會他們啊!畢竟人家老丈人丈母娘可開心得很。
阿娘眼睛不好,想縫衣服繡花早就不能了,我和寶珠陪她聊天,有人家宴請她便帶著我們兩個去,二嫂得閑了也跟著去。
於是溫尚書和淮王親自送去又接回來,每次去我都覺得旁人家的女眷見了我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不大願意同我說話。
不過她們喜歡二嫂,將溫肅的事打聽了又打聽,又問溫肅的喜好,又待我阿娘十分殷勤周到,我便同寶珠坐一旁聽著。寶珠如今也有了些王妃的氣度,可氣人這方面怕是跟我學的。
我長兄的婚事誰也做不得主,要不你們問問陛下去?
她臉一沉,誰還敢多問?
去了幾次就覺得沒意思了,我不去,我阿娘同寶珠也就不去了,二嫂偶爾沒辦法了去一兩次,都是交集應酬,無法的。
天冷了,寶珠都七個多月了,阿娘阿爹以快過年為由將她趕了回去。
不知王爺怎麼哄的她,她四五日了才來一次,她不來我就更閑了,每晚點燈或寫字或做點針線,長到這麼大,第一次這樣閑。
這日風雪極大,溫肅沒回來吃飯,派了人回來說晚上有應酬,家裡便早早吃了飯,阿爹阿娘睡得早,我打發了伺候的丫頭,讓她早早去歇著了。
其實我壓根不用誰伺候,我阿娘不同意,硬生生撥了兩個十三歲的小丫頭來,每天給我梳頭,端茶倒水。
屋外北風揚雪,嗚嗚嚶嚶,聽起來有些嚇人,屋子裡地龍燒得熱,我將頭發散了隻穿了裡衣,盤腿坐在炕上看我阿爹新給我的一本雜書。
書裡志怪精奇,民間傳說,有意思極了,不知不覺夜已很深了。
敲門聲響起,我披了外衣去開門。
門外竟是伺候溫肅的小廝,他叫松墨。
「郎君今日酒喝多了,回來要洗澡,他平日也不叫人伺候,如今進澡房已半個多時辰了,我喚了幾次也不應聲,好不容易應了,說他頭暈,出不來,讓我尋您去幫他。」這是什麼事兒啊?他不讓旁人進,卻讓我去幫,我可是黃花大閨女好不好?別人怎麼看我呀?你看看松墨的眼神,我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你沒問問他二兄和三兄成不成?」
「郎君隻要您去。」
我想起他身上交錯的傷,罷了!反正又不是沒瞧過,我也早已沒什麼名聲可言,經上次皇宮一遭,誰還敢娶我?見了都是繞道走的。
我穿了條棉裙,披了鬥篷,跟著松墨去了他院裡。
這是我第一次來,和別處並無不同,冬日蕭條,雪已深到腳踝了,我在澡房門口敲門,喊他的名字,半天他才叫我進去,可我聽著那聲音,沙啞得不像話,怎麼就那麼不對勁啊?
我推開門進去,澡房裡砌了個八尺寬十尺長的池子,旁邊放著一張榻,布巾,皂莢放在榻上,他靠在池壁上,頭發還挽著,衣服雜亂地堆在池邊,池子裡的水一點熱氣也無,可他閉著眼睛,面色潮紅,薄唇輕啟,微微喘息著。
「這是怎麼了?」
我走過去看他,房裡雖有地龍,可水卻是冰水,他裸著胸膛,褲子卻還在身上。
「寶銀……」他睜開眼睛,眼角赤紅,眼裡湧著水光。
他身上舊傷雖好,可深淺不一的疤痕仍在。
「你被人下藥了?」我咬唇看著他。
他這個樣子,還能是怎麼了?好端端的,誰要這樣害他?他是怎麼忍到現在的?
「寶銀……」他又喃喃叫道。
我看他的樣子,怕意識已經不清了,春藥歹毒,若是解得太晚,怕會暴斃而亡,或者我心裡其實生出了私心,並不想去尋什麼解藥給他。
我松了鬥篷,坐在池邊看著他迷離恍惚的雙眼,給他下藥的人可真毒呀!明知他最在意什麼,卻偏偏就要毀了他,若是他今日在外面失態了,以他性格,怕真會一死了之。
「是我,我是寶銀。」我捧著他的臉,低頭去親他的唇,熱氣灼人,燙得我心口疼,我這樣心疼他,可有人總想毀了他。
他睜著眼看我,我貼著他的唇,輾轉親吻。
「寶銀……」他輕喘著叫我的名字。
我吻他的眼角,鼻尖,他嘴角的痣,脖頸的喉結,胸口交錯的傷痕,他說自己臟,其實一點都不,隻是他不知。
我似死了又活過來,感受著他的歡愉,聽他一遍又一遍地叫我的名字。
或許我真的累壞了,或許是我不願意睜眼,總之我睡了很久。
我知道他給我洗身子,穿衣服還將我抱回了暖烘烘的炕上,後來我就真的睡過去了。
等我阿娘來時,我披頭散發,在他的炕上睡得四仰八叉。
我阿娘將我叫醒時,我還有些懵。
他就在地上跪著,看起來豐神俊朗,臉上都帶著一層柔光。
我嚇壞了,趕緊在炕上跪下,可我某處疼,隻能咬牙忍著,我都將阿娘的親兒子給睡了,怎麼還有臉見她?
「阿娘,昨夜的事都怪我,是我趁著他醉酒,將他給那個了,阿娘打我吧!都是我對他心懷不軌,鬼迷心竅了。」
屋裡隻我們三個,阿娘半天一句話也沒說,我低著頭,偷偷看溫肅,他卻跪得理直氣壯,我從沒見他這樣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