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你聽阿爹說的什麼?竟不要親生的女兒了,阿娘,你說話呀!」
「你阿爹的意思便是我的,去吧!我累了,想睡了。」
阿嬸看起來確實累了,玉娘的力氣哪裡有我的大?我下了床連扶帶拉地將她送回了屋子,她扯著嗓子嚎哭得驚天動地,兒子睡在床上哭也不管了。
我今日對她忍了又忍,實在是忍不下去了,反手給了她一巴掌,總算安靜了。
「悄悄告訴你,你若還想賴著溫家,阿叔答應的事也能不作數你信是不信?」
她似乎是被打蒙了,我貼在她耳邊說了這樣一番話,她似忽然又醒了過來。
赤紅著眼想要打我,我抓住她的手。
「我這人不僅脾氣不好,還總愛同旁人作對,我便先尋個人將你那夫婿給宰了如何?到時你是要在蘇家守寡還是回娘家?可你那時早就沒了娘家,想想你那婆母,若是到時候她知道是你害死了她兒,她會不會撕了你?我若是你,便見好就收。
你長兄能走到如今溫家人能活下來,你不知他都舍棄了什麼,你既不曾心疼過他,又有什麼資格伸手來摘他用血肉種出的果子?」我伸手一推,她便摔在了地上。
第二日一早玉娘就走了,我起得晚,連面都不曾見著。
將養了十幾日,兩個老人家慢慢都好起來了,家裡再沒來過一個人,溫肅派人來接他們,十年未見的兒子,怎會不想?
沒什麼收拾的,坐了馬車便能走。
「我說的話你可都記下了?到了京城可不比這裡,定要聽阿娘的話,待阿姐回老家成了婚,來了汴京就來京城接你,你便住在阿姐家,想住到何時便住到何時,阿姐養著你。」
這是我哄寶珠的話,她哭著不肯上馬車,我便笑著哄她,我也不知再見她是何時,或許那一日我真的嫁了狗蛋,終於能將他放下時吧!
馬車載著溫家人遠去,似帶走了我所有的力氣。
我躺了整整兩日,收拾了行李吃了一頓飯,將鋪子留給何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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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時間太瘦,指縫太寬,兩年似隻是轉眼間的事情。
東海離著京城十萬八千裡,我住的漁村裡,有人連年號都不知。
我終將自己熬成了老姑娘,即便成了個老姑娘,我也沒能如願地尋到狗蛋,畢竟見過的人太驚艷,春花秋月都不及他半分,看旁人就像看著一堆爛白菜,如何下得了嘴?我也沒嫌棄別人的資格,勉強隻能算一頭不怎麼好看的豬吧?
請理解我還想拱一顆好白菜的心情,畢竟豬的想法就這麼單純,一生約莫隻向往著一顆好白菜。
我背著這兩年收的幾百顆珍珠,最好的自然是要御貢,可次好的估計都在我這兒了。
等我慢吞吞到京城時,已是大雪紛飛的冬日了,我包裡的珍珠早沒了,懷裡揣著輕飄飄的數張銀票,銀子讓我踏實,如今我想在京城開店,也有買間鋪子的資本了。
等我安頓好了自己,打聽清楚溫家在哪兒時,那日恰巧是冬至。
冬至祭祀敬師,從沒聽說過姑奶奶回門吧?
說起溫肅,京城裡隨便一個人都能說半個時辰,歷朝歷代再沒有比他更年輕更能幹的戶部尚書了,國庫如今極豐盈,連聖人的小私庫都滿滿當當,已減免了兩年賦稅,我就想知道國庫的銀子是打哪兒來的?
關鍵他至今還是大慶長得最好看且最位高權重的單身漢,有女兒的人家誰不想讓他做女婿?
又傳他有隱疾,要麼斷袖,要麼就是不舉。
我就想問那宋閣老家的小女兒呢?這斷袖不舉又從何說起?不過一個這般優秀且三十一還不曾娶妻的男人,確實讓人生出許多遐想來。
他的過往我自是清楚的,莫非真是心理受了刺激,不能喜歡女人了?或者真是不舉了?雖都是猜測,可是真的很合理啊!
溫家真的很好找,皇城根兒下東邊第四家就是,聽聞他家的鄰居分別是淮王府和宋閣老家,可見聖人對他的偏愛是如何的明目張膽人神共憤了。
門口並沒掛什麼花哨的牌匾,隻溫府簡簡單單兩個瘦金,我一看便知是他的手筆。
門口的石獅子十分威武,顯得探頭探腦的我無比猥瑣,估計平日來溫府的人極多,門房癱著臉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我一沒拜帖二沒人引薦,今日還是冬至,尚書大人該放了三天假,進這道門怕真的極難。
那門房將我看了又看,又從懷裡掏了一張紙出來,看完又看我,我還來不及說話,他便嗷一聲跑了,嚇了我一個激靈。
「大姑奶奶回來了,大姑奶奶回來了……」
估計半個京城都聽見了,溫家有個多麼了不起的姑奶奶啊!冬至這日回娘家就不說了,竟還驚起了半個京城潛藏在暗處的老鴉。
於是沖出了一群家丁,最前面的人管家模樣,畢竟對著誰都能笑出一臉褶子是管家最基本的素養,他的嘴咧得太大了,我有些害怕,我這兩年既沒違法也沒犯罪,怎得笑的這般瘆人?
可進了門,其實並不像我想得那般奢華,處處都簡約,處處又不簡單,戶部尚書管的是銀子,搞得這般含蓄風雅和身份不符吧?
過了門廳穿過回廊,京城裡的院子便是這樣四方四正的,前院主要用於辦公,後院才住人。
可不待我進後院,有人將我堵在了月亮門。
數年不見,有人還是芝蘭玉樹,氣質更勝往昔,有人面如鍋底灰,即便特意收拾過了,還是醜得多姿多彩。
我沒想到第一個迎出來的會是他,估計他剛才是在房裡,身上穿的隻一件織錦白袍,腰間系著條白玉腰帶。腰間垂著一塊碧玉,玉打的如意結,既精致又好看。
他蹙著眉頭,一雙桃花眼微微瞇著,嘴角的痣依舊惑人,歲月對生的好看的人總是格外容忍,他真的幾乎沒變。
13
我撇了撇嘴角,揚聲喚了聲:「大郎君。」
論起溫家,我最不熟的便是他,我能叫二兄三兄,卻怎麼也叫不出那聲長兄。
「怎得?如今想起回門了?」他緊著腮幫子,話裡都帶著刺。
「是,既是娘家,我想何時回不成?」我不軟不硬地回了一句,我剛進門,還不曾惹他,為何沖我發火?我還委屈呢!
「看來嫁了人底氣都足了,都敢頂嘴了,你那狗蛋夫君呢?」
「家裡隻我同他兩個人,都來誰在家看孩子?」去你的狗蛋夫君,你倒是記性好。
他蹙著眉頭,看起來累極了。我其實最不願意同他頂嘴,可腦子裡忠僕那兩個字就像魔咒,總能在一瞬間摧毀我的忍耐力。
「你過的好麼?怎得黑了瘦了?」他終於心平氣和地問了一句。
我點了點頭,除了沒有他,哪裡都好。
「你呢?好不好?」
「如你所見,我如今是戶部尚書了,能有什麼不好?」
也是,他如今做的都是他想做的,誰也不能再強迫他,還有什麼不好?
「我去後院見見阿爹阿娘!」我都是溫家的大姑奶奶了,再叫阿叔阿嬸不是見外麼?
「去吧!」
我轉身進了門,一眾家丁押解犯人般壓著我,生怕我跑了,我都來了,還能跑到哪兒去?
「寶銀啊!我的兒,你這天殺的孽障,還不快來讓為娘看看?」
阿娘已養得白了些,隻又填了白發,人還瘦削,她今年也不過五十,卻已成了個慈祥的老太太模樣。
她穿著玄色衣裙,肩上披著件同色裹了白狐毛的鬥篷,抹額上一顆紅寶石有鴿子蛋大小。
我奔過去跪在老太太眼前,不敢抬頭,不敢吭聲,任她用拳頭輕輕地捶在我的肩頭。
歲月多麼可怕?處得久了,即便沒有血緣,也能生出親情來,這可不就是我的阿娘麼?一個離家兩年沒了音訊的女兒,罵一罵捶一捶都是輕的。
「你這個孽障,真正是要擔心死我同你阿爹麼?」
「阿娘,兒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你隻管捶,捶到滿意為止。」我拉著她的手,放在胸前,忍著淚看她。
她卻將我攬進了懷裡,老淚縱橫。
「你這孽障啊!生生是要逼死我和你阿爹,你長兄派人去汴京接你,說你回了老家,又尋去了老家,你也不曾回去,將能尋的地方都尋了個遍,卻不見你的蹤影,我們都以為你死在了外面,誰知你這孽障還知道回家。」
原來去尋過我了?剛才為何還一本正經地問什麼狗蛋夫君?我為何還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阿娘難道不知我是屬猢猻的麼?哪裡會那般輕易地死?阿娘可千萬別生氣了,為我這樣的潑皮猢猻氣壞了身子不值當的,等兄長們回來豈不是還要打我?」
我起身抱著阿娘一通搖。
「你這是狗熊撼樹呢?還不快放開?都要被你搖散架了。」
我便不再搖了,將下巴貼在她的肩頭。
「阿娘,你不知我有多想你們。」可總有不能回家的理由,因為我還不能說服自己死心,還沒有勇氣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