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的背影,我不由得彎起唇角。
姐姐,我的確沒騙你,可我也沒告訴你,這條路,不管你怎麼走,都是死路。
我一次又一次替魏行之鏟除了他的眼中釘,可換來了什麼呢?
一日夜裡,他將我喚至房中。
當著下人的面讓我衣衫盡褪,隨後,他親手將一根根銀針插進我的身體。
我痛不欲生,連連求饒,他笑得更加開心,將銀針燒紅再度插進我的肉裡,燒得焦黑一片。
可他卻說:
「沈念,你聞到香味了嗎?」
他夜夜將我折磨至天明,終於有一天,從始至終我疼得要命,卻一聲不吭,魏行之終於停手。
他說:「我要的,是絕對的臣服,無論喜悲,你都得給我受著。」
姐姐,他魏行之要的,隻是一頭聽話的牲口啊……
6
崔如生早出晚歸,還是忙得整日不見人,今日卻是早早歸來。
他一臉神秘遞給我一個布包。
拆開一看,竟是匹幹淨的棉布。
「念兒,今日去碼頭搬了兩千斤木材,商行老板給了我一塊棉布,我想著能給你做件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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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他一臉的討好,卻有些不知所措,搬兩千斤重物,他竟換了塊沒用的布回來。
他待我的這份好,我根本不知如何回應。
左思右想,我寫了一封信遞給他,說:
「如生哥,眼下飢荒稍有緩色,朝廷正是用人之際,你有這一身力氣,與其換這棉布,不如去從軍討個前程。」
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垂下了頭,小心翼翼問道:
「念兒是不是不喜歡這棉布?我是想著入秋以後天涼……」
我打斷了他,苦口婆心地道:
「你我二人現下已是夫妻,但你看家中光景如此慘淡,我們若是如此過一生,隻能淪為他人笑柄。」
「眼下困境,唯有以身入局,铤而走險,才能破局,你明白嗎?」
如生哥從一開始的疑惑不解,眼神逐漸變得堅定,他看著我鄭重地點了點頭。
「你去投苑北軍,等在軍中混出一點名頭,你將這封信交給苑北軍的統領蕭陵。」
蕭陵,前世我為魏行之鏟除異己時聽過此人,是魏行之的死對頭。
我在信中將魏行之所有結黨營私之事一一寫明,以便將來蕭陵能將此信交給皇上。
崔如生臨走前依依不舍跟我保證:
「念兒,我保證在軍中混出個名頭來,早日回來找你。」
我點頭微笑,送別了他。
可心中卻波瀾不驚,活了兩輩子,我唯一學會Ţüₑ的,便是不對他人抱有期待。
前世我以為入了魏府就會過上好日子,但沒想到魏行之連看我一眼都多餘,我又耗盡心思為他獻舞,以為得了他的恩寵就會過上好日子,可沒想到生不如死。
如今我才明白,要想活得好,隻能靠自己。
我給崔如生的信,不指望他能真的出人頭地,隻是幫他指了一條出路,蕭陵知人善任,是個不錯的將領,前世他軍功赫赫,頗得皇上賞識。
相信如生哥跟著他,早晚有一天能過上好日子,也算是我報答他的恩情。
而我,也是時候該清算前世今生的賬了。
7
金秋時節,空氣中都飄著桂花的香氣。
而我卻依舊日日在世子府聞著泔水的味道。
今日,是個特別的日子,我在後門磨蹭Ṫũ₌了二刻才拉著車緩緩進門。
姐姐衣衫單薄站在廊下發呆。
我忍不住上前關懷:
「姐姐,眼下已經入秋,怎麼不多穿些?」
透過薄薄的衣料,我看到姐姐的脖頸間布滿了愈合和潰爛的針孔。
我嚇得癱倒在地,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
姐姐笑得瘆人,她一把將我拽起按在廊下:
「妹妹裝什麼啊?我如今這副模樣,你見了難道不開心嗎?」
我張大嘴巴嗚咽著,卻仍不作聲。
姐姐更加發瘋了起來,她一路拖拽,將我拉到泔水桶旁邊,將我的頭按在桶中。
一時間,腐爛的肉菜腥味撲鼻而來,我幾乎忍不住想要嘔吐。
「你裝!你再裝!把我害到這步境地,你卻跟我裝瘋賣傻!」
汙穢之物堵在鼻口,我拼命忍耐,手腳不停掙扎著。
按照時間,那個人該出現了,怎麼遲遲未來?
就在我想要反抗之時,一道令我恨得牙痒之聲響起:
「沈安,你在做什麼?」
姐姐停下手中動作,我終於獲得片刻喘息。
我癱倒在地,大口大口喘著新鮮空氣,可怎麼也擺脫不了泔水的味道。
姐姐的聲音帶著幾分顫抖:
「回世子,奴婢在跟妹妹鬧著玩呢。」
魏行之走近幾步,臉上神情莫ṭú⁾辨,說出的話卻帶著狠戾:
「我向來不喜他人騙我。」
姐姐連忙跪地求饒:
「奴婢不敢,剛才妹妹裝瘋賣傻,奴婢一時氣不過,就教訓了她。」
此話一出,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無人知曉,今日是魏行之生母的忌日,而他的生母,偏偏是個瘋傻之人,生前就被欺辱致死,魏行之每年的今天,都會從後門前往青陽山燒些紙錢。
我也是前世偶然得知此事,姐姐入府不久,自然不知。
魏行之的臉色已然大變,這便是他大怒前的神色。
我一邊喘氣一邊大笑,笑著笑著又哭了起來,還將泔水桶中的雜物扔向了姐姐和魏行之。
果然,不出我所料,魏行之一把拔出腰間佩劍,指向姐姐:
「是我平日太縱容你,才讓你如此膽大妄為,在世子府教訓人,何時輪得到你了?」
姐姐連連磕頭求饒:
「世子饒命,世子饒命!奴婢知道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可魏行之哪裡是心軟之人?他一劍便砍斷了姐姐的右手,就是這隻手,剛剛死死把我按在泔水桶中。
鮮血噴湧而出,姐姐尖聲大叫,我在一旁也嚇得大哭起來。
魏行之並不滿意,他劍鋒直轉,砍向姐姐的左手。
我瞬間擋了過去,劍鋒砍在我的右肩,也落得鮮血淋漓。
魏行之才將手中佩劍扔到一邊。
姐姐似乎極為不解,她根本想不到我會救她。
而我,也隻是演戲罷了,隻是為了讓魏行之消除戒心。
他連忙喚來醫師為我包扎,甚至急得頭上生出一層薄汗。
我在心中覺得十分可笑,這樣心如蛇蠍的人,也會如此緊張他人嗎?
姐姐失了右手,又見世子對我如此緊張,一瞬間看我的眼神仿佛能噴出火來。
我置若罔聞,看著她不停地笑。
姐姐,這才哪兒到哪兒呀?
8
魏行之將他的偏殿指給了我,當作我的住處。
闲來無事,他總喜歡坐在庭院中,看我瘋了一般跑來跑去。
我知道,他在透過我,看他的娘親。
院中植有一棵桂花樹,風一吹,落得滿地都是桂花。
我便痴傻笑著,將桂花一點點撿起來。
撿了一些我便放進杯盞之中,揚起笑臉遞給魏行之:
「桂花湯……嘻嘻……喝桂花湯。」
魏行之瞳色一震,一把抓住我的肩頭:
「你如何知道的?」
我面上不露分毫,心中卻喜不自勝。
賭對了。
前世他一次酒醉,喃喃自語說了句:
「娘親,我想喝桂花湯。」
我印象深刻,如今親自試探,果然不假。
見他不喝,我執拗地舉起杯盞:
「喝桂花湯!夫君!這是娘子給你做的桂花湯。」
他展顏一笑,意識到我在和他玩過家家,他這才舉杯一飲而盡。
待他轉身之時,我的眼神又晦暗了幾分。
秋殘冬至,屋外飄起星星點點的雪花。
也不知崔如生在軍中有沒有混出點名堂來,我如同往常一般將少量砒霜放在酒中,靜靜溫在爐中。
今夜,一切就該結束了。
魏行之如今聲名鵲起,在朝中威望甚高,一天比一天忙,不過再忙他也總會抽出點時間來看我發瘋。
酒已經溫好多時,他終於來了。
窗邊涼意簌簌,吹得我心中發麻。
他靜靜坐在案前,突然看著我的眼睛道: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你這雙眼睛。」
我愣了片刻,傻笑著說:
「眼睛好看……念兒好看……姐姐……姐姐眼睛也好看。」
他這才意識到,是與我姐姐相像。
我借機抓住他的袖角:
「姐姐,想姐姐……吃飯。」
魏行之將姐姐叫了過來。
多日不見,姐姐身子愈發瘦削,整個人像失了魂,唯有一雙眼睛空蕩蕩的,看見我才又燃起怒火。
可魏行之就在一旁,她也不敢發作。
我將溫好的酒拿下來,給他們二人斟了兩杯。
「桂花湯……桂花湯……夫君喝,姐姐也喝。」
魏行之猶豫片刻,才喝了杯中之酒。
姐姐警惕心十足,硬生生不肯喝。
我嗚咽著哭了起來:
「姐姐不喜歡我,姐姐不愛喝我給她做的桂花湯。」
魏行之冷冷眼風掃去,姐姐終是不敢不喝,隻是卻未盡數飲下,酒水順著她的下颌流進衣袍。
可以看到,她的舊傷之上,又添新傷。
沒關系,姐姐,很快就不疼了。
9
寒風突起,我走到旁邊關上了門窗。
算算時間,毒也該發作了。
魏行之突然腹痛不止,捂著肚子癱倒在地。
姐姐立馬看向我。
我神色自若,不慌不忙上前詢問:
「魏世子沒事吧?」
他這才如大夢初醒一般,指著我怒道:
「原來你是裝的?」
姐姐急切地扶起他,想要救他,被我輕輕一推,也倒在地上。
她氣急敗壞衝我喊道:
「你個賤婦,竟敢毒害世子,我要將你碎屍萬段!」
我覺得她簡直可笑:
「姐姐啊姐姐,你渾身上下,應該沒有一塊好皮了吧?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為他抱不平嗎?」
她眼中滿是怨恨:
「原來是你!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要不是你從中作梗,我早就成了世子妃!」
我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
「姐姐,你別做夢了,哪來的世子妃啊?前世,世子妃隻是個幌子,他魏行之真正的目的,是想造反啊,他假借娶家奴為名,實則要將皇帝請來親手殺之。」
她卻仍不願相信,隻一味地怨恨於我:
「若是如此,你為何一早不與我說?你偏偏要看我落得如此下場,你這個蛇蠍心腸的毒婦!」
我震驚發笑:
「姐姐,你給過我開口的機會嗎?當日我還在為如何頂著繁重的頭飾逃出府中發愁,可你直接索了我的命啊!況且,這條路不是你親自選的嗎?難不成是我逼你的?」
姐姐失魂落魄,眼神飄忽,魏行之卻無聲無息爬到了門邊,想要呼救。
我取來一旁的鞭子,狠狠地抽向了他:
「這一鞭,是為前世的我。」
他背後滲出血絲,悽慘地號叫出聲。
我又狠狠地抽了一鞭:
「這一鞭,是為兩世的百姓,你私吞災糧,害得屍橫遍野。魏行之,你這種人,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他痛得暈死過去。
我拿著鞭子緩緩逼近姐姐。
門外突然傳來異響,轟隆一聲,門被人從外撞開。
一行人闖入屋內,為首之人風塵僕僕,肩頭還落著雪花。
是崔如生。
10
他一把將我圈入懷中,緊張地問:
「嚇死我了!回來後你不在家中,我一問才知,你在魏府,這天殺的狗東西,竟敢擄走我的娘子。」
他說起話來還是那麼憨傻,我忍不住笑出眼淚。
姐姐從一旁掙扎爬出,趴在崔如生腳邊:
「如生哥,是我啊,我是沈安,她是個毒婦,她下毒害了世子和我,你快殺了她!」
崔如生看了看地上的她,又看了看我,一腳踢開了她:
「我娘子做什麼都是對的。」
姐姐不肯死心,瘋喊道:
「我才是你前世的娘子, 如生哥,我才是啊。」
她叫得撕心裂肺,也無一人回應她。
人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不是嗎?
崔如生已是苑北軍的副將,他此次前來, 便是奉旨查抄魏家。
皇上已經下旨, 將魏行之就地處決,沒收全部家產。
我正在一一告知他的手下魏家私庫位於何地時, 隻聽到崔如生一聲大喊:
「念兒小心!」
他飛撲過來擋在我的身前,卻被铆足全力的姐姐用簪子狠狠插入左胸。
姐姐徹底瘋了。
她狂叫著:「再重新來過!我不信,我不信還能輸給你!」
我怒極拿劍, 將她一劍封喉:
「蠢貨,你根本不是輸給我,你是輸給了你自己。」
「我坦坦蕩蕩, 不管處境如何, 都能絕處逢生, 而你腌臜善妒,不論高低貴賤, 都會一敗塗地!」
她了無聲息躺在地上, 眼角卻緩緩流下一滴眼淚。
我再也無暇顧及她, 連忙捂住崔如生冒血的胸膛。
他從來都是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可如今嘴唇慘白,氣息微弱,我莫名地心慌起來。
我很怕, 怕他死去。
可他還不忘安慰我:
「念兒不怕, 我好著呢。」
我請遍了城中的大夫,一盆又一盆的浸血紗布看得觸目驚心。
好在,崔如生的命保住了。
大夫說,幸好他胸口有一沓絹布, 替他擋了一寸的尖刃。
如若不然, 他會當場斃命。
他失血過多, 昏迷在床,他的手下時不時就來探望他。
跟我說起他在軍中的趣事。
「嫂子,你知道嗎?崔哥不識字,一開始我們都取笑他, 後來他找了一個識字的小兵教他,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寫什麼。」
「他還說,他的娘子是世上最好的人,Ŧù⁹可他隻用了一頭牛就把娘子娶回了家。」
「他還說, 他少時就愛慕嫂子, 他覺得嫂子聰明絕頂,跟別人都不一樣。」
……
我聽著這些事情, 眼睛卻好像進了沙石。
他胸前那沓絹布已經浸了血,不知為何卻沒有扔, 而是疊得整整齊齊放在一邊。
我取來展開一看, 上面歪歪扭扭寫著:
【從茲締結良緣, 訂成佳偶。】
【赤繩早系,白首永偕。】
【花好月圓,欣燕爾之。】
【將泳海ťůₙ枯石爛, 指鴛侶而先盟,謹訂此約。】
這是……婚書。
我看著床上悠悠轉醒的如生,溫柔地喚了聲:
「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