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上有爆炸引起的燒傷,在香林市人民醫院躺了一段時間。
師父和領導都來看過。
這次起獲了不少毒品,解救了上百名被拐婦女,案件轟動了全省,上面對這次販毒拐賣案十分重視。
因此,局裡的領導這天和藹地跟我說:
「小劉啊,局裡打算給你搬個獎,等你養好,去咱們局裡轉轉。」
師父背著手,坐在旁邊,吹胡子瞪眼。
「別拿獎項說事,你就是相中我徒弟了,想著給你局裡的小伙子找對象。」
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領導,我是顏控。」
對面哈哈一笑,「都是帥小伙,不騙你,真的……」
也許是白天被催了,到了晚上,我夢見了徐乾。
他給自己注射毒品的時候,咬著牙,眼底是掩蓋不住地厭惡。
每次犯了毒癮,他都要抱著我,跟我講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海邊釣魚,漲潮和退潮的時候,上鉤得最多。
比如港口為何要建在東南方向,迷路的時候應該怎麼走。
比如拿槍的時候,要用什麼姿勢,從哪個角度打人,才能一擊斃命。
以及最後,他低聲對我說的那句:「你乖乖聽話,我就幫你實現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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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個溺水的人,猛地浮出水面,從睡夢中驚醒,大口喘著氣。
自從出來後,就沒了徐乾的消息。
我指認了所有的犯罪分子,連屍體都沒落下。
但問起徐乾,他們都說,他案子特殊,要單獨調查。
凌晨三點,我顫抖著手,撥通了師父的電話。
他從睡夢中被我吵醒,語氣不太好。
「丫頭,你瘋了?」
「徐乾……還活著嗎?」
電話那頭傳來長久的沉默。
「任務結束後,就不要想太多,他是死是活,都跟你沒關系了。」
我聲音低啞,捧著電話,指尖在微微顫抖。
「師父,我上過射擊課。徐乾的槍法,跟咱們教出來的一模一樣。」
「還有港口,他明知道我要帶你們去,還把港口的布局告訴了我。」
「你們是不是瞞著我什麼?」
師父嘆了口氣,「我怎麼教育你的,服從命令,不該問的別問。」
電話掛掉了,忙音貫穿了濃鬱的夜色。
我呆呆地坐在病床上。
窗戶外,是若隱若無的海岸線。
眨眼一個月過去。
漫長的冬季總算望到了頭。
街邊的迎春花初露絢彩,今天是我接受表彰的日子。
我穿著警服,迎著眾人的目光,穿過大堂,給領導敬了個軍禮。
二等功。
鮮少有新人拿到這樣的榮譽。
師父站在旁邊,笑開了花。
儀式結束後,手機收到了十幾條好友請求。
師父語重心長地勸我,「趕緊把昵稱改回來。哪家的小姑娘把局裡的座機設成男朋友。你真要嫁給國家啊?」
我挨了一頓罵,灰溜溜地抱著鮮花,繞到辦公樓後面的林蔭小路上。
電話裡,老媽喊我過幾天回家吃飯。
「你大姑啊,又給你介紹了一個男孩子,有房有車,長得也好看,你回來見見唄。」
我嘆了口氣,拉長了腔調,「媽……你讓我緩緩,我正是搞事業的時候呢——」
一抬頭,林蔭道盡頭站著一個人。
穿著警服。
身姿筆直,眉眼溫柔。
陽光穿過樹梢,落在他身上,明亮耀眼。
我攥著手機,愣住了。
「喂?小薇啊,這件事你必須得答應啊,什麼年紀辦什麼事——」
「媽,我等會兒回你,這邊見鬼了。」
掛掉電話,他也走到了我面前。
閃亮的一等功勳章耀眼奪目。
徐乾低頭,勾起唇角,笑容燦爛,「你好,我叫徐清越,緝毒大隊的,認識一下?」
風吹過了毛茸茸的柳芽兒。
頭發一瞬間迷進了眼睛裡。
我慢吞吞地扒拉開,在他溫柔的目光裡,突然抬腳狠狠踹在他的小腿上。
徐乾嘶了聲,表情痛苦。
「小薇——」
漫長的林蔭道回蕩著我的咆哮,「不好意思,你誰啊,滾開,誰要跟你認識一下……」
番外:舊事
警局裡最出名的一對,大概就是緝毒隊的徐乾,和模擬畫像師劉薇了。
徐乾現在叫徐清越。
破獲拐賣販毒案後,常規改名,以免被人報復。
劉薇上學的時候,徐乾剛好來香林報道。
那一周在遊樂園附近出任務,碰見劉薇錢包被搶了。
徐乾順手給人家奪回來。
徐乾外表不錯,小姑娘一見鍾情,每天定時去遊樂園打卡。
徐乾因為任務在身,也避不開,第二次碰面,就被犯罪分子看見了。
劉薇初生牛犢,天不怕地不怕,鐵定是不能把實情告訴她的。
而且現在被犯罪分子看見了,要是將來徐乾那邊出了問題,她一準兒跟著倒霉。
隊裡一合計,跟學校知會一聲,加強學生管理,別讓她亂跑。
誰知道,劉薇身上長了翅膀,飛也能飛到徐乾身邊去。
徐乾蹙著眉,「我現在不想談戀愛,你離我遠點。」
劉薇哦了聲,就真的蹲在遠一點的地方,問一句,「你今天改變心意了嗎?」
最後大家都沒了主意。
徐乾想了想,「談就談吧,我……收著點。」
領導看出來,徐乾是真的喜歡人家姑娘
反正也是警校的學生,根正苗紅。
等任務結束,跟人家挑明白,挨打立正。
於是徐乾成了他們隊裡脫單最快的一個。
經常在同事們的眼皮子底下談戀愛。
看得出來,劉薇搞對象是熱情派,更像是找個人說話。
親吻啊,拉手啊,這些好像一竅不通。
見到徐乾就開始說學校裡發生了什麼,順便發發牢騷,說出卷老師是變態。
同事們憋笑憋得臉都青了,都是警校出來的,出卷老師還是同事。
聽後輩吐槽,有種莫名的喜感。
更有意思的是,小姑娘為了裝柔弱,扯謊說自己是藝術系的。
一群單身狗就蹲點看人家小情侶談了好幾個月。
親密關系上,毫無進展。
吃瓜吃了一大堆。
但是大家都懂,徐乾家裡人都沒了,一年到頭,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工作,連生日都沒人過。
劉薇在身邊的時候,他挺開心的。
12 月的時候,徐乾和劉薇在蒼蠅館裡吃飯。
徐乾喝了一杯,鬼使神差地提了句,「兩天後是我的生日。」
劉薇的眼裡亮起來,肯定是在謀劃什麼小驚喜。
隔壁有人色迷迷地調戲劉薇。
沒說幾句,劉薇就尷尬地躲進了廁ťû₍所。
蹲在暗處的同事罵了句:「真他媽傻逼,這種敗類還好意思活著。」
話沒罵完,突然就看見目標人物從街角衝過來,抬手給了罵人的男人一刀。
所有人都愣住了。
徐乾反應最快,翻身壓過去。
目標人物激烈的掙扎,打翻了桌子椅子,酒瓶子碎了一地。
同事們瞬間出動,抓人的抓人,收屍的收屍。
短短三分鍾,連讓目標人物給犯罪集團報信的功夫都沒有,撤得幹幹淨淨。
等劉薇出來的時候,就剩下一地殘骸。
冷風打了個旋兒,空空蕩蕩。
目標人物關進去了。
徐乾頂了個殺人犯的名頭,順利潛進了犯罪集團。
臨走前,徐乾反復叮囑,「劉薇那邊,幫我解釋一下。」
但是解釋什麼,大家都想不出來。
事發突然,計劃也是臨時制定的。
在外人眼裡,你就是捅了人,坐了牢。
是個正常的小姑娘,怎麼可能不害怕,不傷心,不難過。
徐乾可能也知道,說:「替我照看著點,我有工資,給人家買點零食什麼的。別凍著,別餓著。還有……」
他頓了頓,「看著她點,萬一我沒了,別連累她。」
同事有點想哭。
心想人家小姑娘未必就愛你愛得死去活來呢,你倒好,掏心掏肺掏腸子,連死了撫恤金的去向都想好了。
徐乾走了。
他們找到劉薇的時候,她已經在警察局外頭凍了一周了。
就得要個說法。
就要看看徐乾是為什麼捅人。
眾人想不出什麼更好地解釋,就以她不是親屬為由,拒絕了。
然後又聯系了她的學校,每個月把徐乾的工資以別的形式發給她。
誰承想,她又省吃儉用,把錢寄給了警察局,點名要給徐乾留著。
就這麼打了好幾年的太極。
劉薇成績不錯,人也開朗活潑。
似乎一點事沒有。
眾人懸著的心才漸漸放下來。
後來小姑娘畢了業,考到了隔壁市。
徐乾也漸漸接近了核心人物,摸清了他們的底細。
隻是越到後來,同事們收到的情報越少。
最後一次,徐乾發來了一條短信:「明天見趙先生,進私人港,位置不清,有可能聯系不上了。」
從此,石沉大海,音訊全無。
年底,劉薇走出了香林的高鐵站。
接到一個電話,朝著廢棄商場匆匆趕去。
一個月後,她師父撞開了辦公室的大門,扯著破鑼嗓子嚷嚷:「同志,我徒弟有消息了!」
番外:他和她的信仰
進入私人港的兩年,是徐乾這輩子最黑暗的記憶。
有時候,他都分不清自己是好人還是壞人。
如果是好人,那一批批運往海外的中國公民算什麼?
如果是壞人,他卻又一次次頂著被發現的風險,用電話向同事傳遞一個又一個消息。
然而,最壞的情況出現了——
他成了一隻斷線的風箏。
他親眼所見罪惡,卻無法將其繩之以法。
這是一個警察的恥辱。
也是對他信仰的踐踏。
那些血淋淋的現實,化作巨石,邦邦砸在他心理防線之上,很難說,他還能撐多久。
無數個黑夜,徐乾望著幽黑可怖的大海,都想舉起槍,崩了自己。
12 月這天,劉薇出現了。
他點著煙,看見她的那一刻,心裡湧出一股憤怒和……淡淡的喜悅。
劉薇這兩個字,從不是循規蹈矩的代名詞。
懵懂、無畏、堅韌、軸。
是新人的特點。
而演技,是劉薇的特質。
這些點在她身上達到了完美的融合,以至於徐乾稍微用了些手段,便成功將她塑造成了他需要的角色。
一個有點血性的、跟犯罪分子「徐乾」有點小恩怨的、能牽制徐乾的女人。
他毫不懷疑劉薇的聰明和執行力。
倘若徐乾拿著衛星電話,公然走出屏蔽區。
那麼在他腳踏出私人港的那一刻,子彈就會貫穿他的頭部。
可是劉薇有個獨特的本事。
她能避開所有的監控死角,逃出去,打個電話,再若無其事地溜進來。
這點在當年,他眼睜睜看著劉薇從警校垃圾站後面的狗洞裡鑽出來的時候,就知道了。
徐乾開始教她怎麼自保,怎麼在錯綜復雜的私人港裡找到真正的碼頭。
偶爾也會帶著她,逛一逛私人港的四周。
不動聲色地指出趙先生設立的哨所。
當把所有的消息灌入她的腦袋,剩下最後一步,就是取得趙先生的信任。
徐乾知道規矩。
他沒打算讓劉薇接觸那兩個東西。
畢竟在趙先生眼裡,劉薇隻是一個被拐來的女人。
他的臣服,才是趙先生最在意的東西。
幹這行,再無奈,也得碰。
隻要她把消息傳遞出去,必要的犧牲是可以的。
包括他的生命。
他很慶幸,劉薇是個堅韌正義的姑娘。
他每說一句情話,劉薇眼底的煩悶和厭惡就會多一層。
估計下一秒就要拿個槍,把他崩了。
其實這樣也好。
如果不幸犧牲,劉薇毫不知情,也不會心懷愧疚。
劉薇被救走的時候,徐乾已經中彈了,他拉了拉她的手。
劉薇回頭,眼神清澈。
那一刻,徐乾心裡一松。
祖國的小花苗,經歷一番洗禮,已茁壯成長為參天大樹。
他們有著共同的信仰。
所以,他和她,自始至終,就是站在一起的。
這樣就很好。
他由衷地誇贊道:「做得很好,我的姑娘。」
還有一句話,是:「我愛你。」
徐乾被送去治療的時候,幾乎每天都在與毒癮做鬥爭。
背上的傷口因為他劇烈的抽搐和叫喊,一次次崩裂。
到最後,能要他命的東西,已經不是槍傷和爆炸傷了。
而是精神的折磨。
毒品摧毀了他的神智,將他有限的思維鑿得四分五裂。
徐乾望著雪白的天花板,又一次次咬著牙,重組。
他想見一個人。
快死的時候覺得沒什麼。
可是現在,他無比想活下去。
被摧殘得最厲害的時候,徐乾會哭。
他覺得委屈。
有個姑娘誤解了他。
雖然這是他一手造成的,但是他依然很委屈。
他想去解釋清楚。
哪怕被她罵混蛋,罵他不要臉,讓他滾,這輩子別出現在她面前,他也要去解釋清楚:這是我第一次談戀愛,披著壞人的皮,為非作歹,嚇到你了,對不起。
後面,徐乾的身體一天天好起來。
沒人知道他從地獄裡爬出來,經歷了怎樣的苦難。
回到人間的第二天,徐乾就樂呵呵地穿上正裝,去找他的姑娘了。
在毛茸茸的柳樹下挨了人家一腳。
追著人家的背影。
前方陽光明媚,大道通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