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數道宮牆外遙遙傳來幾聲梆子響,已經四更天了。我直挺挺地躺在他身側,仍未入睡,他冷落了我太久太久,這一切來得恍然如夢,不太真實。
他以結束時的姿態緊緊摟著我,像是要把我摟進他的骨血中去。我全身遍布他方才肆虐的吻痕,唇上還沾著他涼薄的味道。
我動了動,在背後整個圈住我的他立刻用力掐緊我的腰,不讓我離開。我才知道,原來他也醒著。
他喃喃夢囈道:「你過來招惹朕,又想求些什麼?」
「啊?」我轉身問他,「皇上,你在說什麼?」
我望進他深淵的眼,他眼裡的情欲早已褪去,惟剩一片清明,如夜般深沉,使我永遠都看不透。
他直直地盯著我,似乎想到了什麼,目光一下變得狠厲起來,動作卻愈發輕柔,慢慢地撫著我落在他胸口的發絲,一圈一圈地繞於指尖。
然後,他溫柔地問道:「你知道朕為什麼不殺寧王嗎?」
我懼得不敢回答,隻是搖搖頭。
他沒心沒肺地笑:「因為朕就是想讓他難受,他雖然好好地活著,但這一輩子也休想再看到你一眼!」
他粗魯地轉過我的下巴,惡狠狠地逼視著我:「你呢?見不到他,你會不會難受?」
他捏得好用力,像是要把我的下巴給捏碎。我在他的身下抖如篩糠,他等得不耐煩了,眼中爆發出嗜血的光芒,吼道:「快說!」
我隻有哆哆嗦嗦地回答:「臣妾是您的皇後,臣妾怎麼會難受?」
他突然低頭咬住了我的嘴唇,我嚶嚀一聲,好痛,血液帶著難言的腥氣漫入了口腔。未等我準備好,他又粗暴地闖進來,兇狠地像要將我撕裂一樣。
他瘋了,真的瘋了,他以前何曾這樣虐待過我?
中宮復寵令崔家松了一口氣,不再提讓崔妙入宮之事。但未過多久,又傳出貴妃有孕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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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家和上官家在朝堂上已經勢同水火,這的確不算什麼好消息。
我隻能變本加厲地去纏著皇帝,分得更多的恩寵,讓崔家放心。皇帝每次都是來者不拒,然後狠狠地將我推倒折磨,直至我哭著向他求饒,他才肯罷手。
在外人眼裡,他似乎比以前更加寵愛我了,隻有我自己知道,他已變得暴虐、殘酷,迥然不同。
我以為我做出的努力有用,但崔家還是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飛快地敗落下去。先是一些支持崔家的官員被調職,再是於朝中任職要務的崔家子弟被撤換。
崔家飛入後宮的家書一封接著一封,我在如雪花般的哭訴中無能為力。
我隻能回信安慰他們,這樣的趨勢應該是暫時的,有我在後宮,皇帝總會適時收手,不會太過分的。
直到上官戰密告我爹欲挾皇長子圖謀篡位,皇帝頒下一道將崔氏滿門抄家監押的旨意,我的最後一絲希望終於被壓垮了。
我感覺天都要塌了!
十
姑母走後的短短一年裡,崔家竟然淪落到這樣的地步。我辜負了崔家的期許,辜負了姑母的囑託,怎麼還有臉再去見他們。到了最後,滿腦子卻隻剩下一個念頭,
我要去找他拼命!
我拿起厲光四射的寶劍,一腳踹開跪地哀求,死死拉住我腿的霧珠。
霧珠哭著在我身後磕頭:「娘娘,您別急,您還有皇長子,為了小皇子,您千萬不能衝動啊!」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我一定要問他問個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氣勢洶洶地持劍入了乾坤宮,宮外的侍衛卻沒有一個攔住我,仿佛早就知道我會來似的。
皇帝身披一襲雲紋繡底天青色的長袍,玉冠高束,正意態闲闲地靠坐在龍案前品茗賞曲。衛嫔含羞帶怯地坐在離他幾步之外的地方,懷中的琵琶隨著她素手的撥動跳出一串悅耳的音符。
郎情妾意,柔情似水。
我已經很久沒有看見皇帝穿常服了。他們這般恩愛模樣,便好似民間的尋常夫妻。
他的後宮中,想要爭寵的女人不止我一個。比起她們琴棋書畫,溫柔小意,我那些哭鬧痴耍的小把戲在他眼裡又算得了什麼?
皇帝見我興師問罪地闖進來,手裡還握著一把開鋒的厲劍,眸中毫不掩飾地閃過一抹譏笑,卻平靜地問我:「皇後這是在幹什麼?不送參湯改送劍了?」
我氣得渾身發抖,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他永遠懂得怎麼挖苦我才能不留餘力地將我踏到最低的塵埃。
衛嫔見狀,驚慌地起身告退。空曠的大殿內,不知何時刮起一陣陰風,卷起重重疊疊的宮紗,如鬼魅般飛舞。
我將劍直指向他,崩潰道:「我不是來給你送東西的!我問你,崔家到底做錯了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打壓崔家?」
他終於寒下臉道:「他們做錯了什麼?你應該去問問你的家人,來問朕做什麼?」
我上前幾步,劍鋒已逼近他的胸口,惡狠狠地威脅他:「你把那道抄家的旨意撤回去!」
咫尺之間的厲劍散發出絲絲寒氣,他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竟笑了起來:「怎麼?朕若是不撤回那道旨意,皇後是想要殺了朕嗎?」
「你撤回去,我爹是被人冤枉的,我們從沒想過要奪權篡位!」我慌亂地分析道,「是上官戰,還有上官飛瓊!他們狼子野心,栽贓嫁禍,想要害我們崔家!」
他卻不為所動:「皇後邊用劍指著朕邊跟朕說你們是冤枉的,你說朕該不該相信?」
「我……」我支支吾吾,半天找不出話,卻還是更加握緊手中的劍,不改兇惡道:「總之,你先把那道旨意撤回去!否則……」
「否則你待如何?」他目光冷冷地看著我,竟無視胸前的利器,跨前一步。
「哧」,是劍鋒微微刺入皮肉的聲音,有鮮血涓涓冒出,迅速染紅了他幹淨的素袍。
我嚇得魂飛魄散,急忙後退:「你瘋啦?」
他笑了一聲,五指攜雷霆之勢,抓住我顫抖的手,一把將我握著的劍甩了出去。哐!厲劍遠遠地飛落,敲擊著地面,發出無力的吶喊。
我來不及逃離,已被他死死地困住。他毫不留情地握住我的臉,用力抬起,我的臉被他的手指碾壓著,痛得快要變形。
他眼底的厭惡噴薄而出,自嘲一聲才道:「朕是瘋了,才會這麼無法無天地寵著你,慣著你!」
我扭動著臉欲要脫離他的掌心,他卻死死地鉗著,紋絲不動,眸底一派涼薄:「你以為是朕要跟你們崔家過不去嗎?」
我啐了一口:「難道不是嗎?你被上官飛瓊那等狐媚的女人迷得沒了心智,什麼事做不出來!」
他被罵了反而輕輕一笑:「皇後是在吃朕的醋?」
「沒有!」我不承認,眼中噴發著怒氣,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他的心情似乎一下有了好轉,放開我坐回龍椅上,胸前的傷口仍是往外淌著血,他竟無知無覺般安然。
我強忍著忽視他衣襟處的大片血跡,不去管它,然後聽到他淡淡地開口:「這是父皇的遺旨,他讓我在太後仙逝後動手滅了崔家,以免貽害無窮。」
恍如一道晴天霹靂,怎麼可能?
姑母和先皇這麼恩愛,甚至因為思念先皇早早離去!先皇卻心心念念地想要滅了姑母的本家!
不,絕無可能!
他憐憫地望著我,仿佛知道我在想什麼:「阿姣,你不相信嗎?父皇就是對母後再多情,也比不過江山社稷!」
一句話使我的信念瞬間土崩瓦解。
「崔氏得到的富貴榮華太多了,多到遠遠超出了臣子的本分。李家除了自己讓出皇位,已經不能再給你們什麼了。母後一輩子沒有嫡子並不是意外,而是父皇的刻意安排,他不想有崔家血脈的皇子出生。」
他語氣平淡地敘著往事,他的話蹦到我的耳朵裡卻變成了最尖銳的針,一個字一個字地,刺得我全身發疼。
我不可置信地退後一步,他見到我顫顫巍巍的模樣,竟衝我溫柔地笑了笑,好像是在安慰我,這副假惺惺的作態使我愈發地想要嘔吐。
他捂著傷口,過來扶我:「阿姣,你別怕,朕不會趕盡殺絕的。你放心,就算崔家倒了,你還是朕明媒正娶的皇後。」
我卻推開他冷笑:「先帝無情,不知皇上又是如何?」
他被我拂了好意,臉色霎時凍若寒冰,怒氣在眉宇間似烏雲般凝結:「皇後此話何意?」
從東宮到皇宮,悠悠度了多少年的歲月,有一個名字,我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提及過,既不想提,也不敢提。
我日日夜夜被這個名字折磨著,有時夜半夢回,還會突然驚醒,想起這個睡在我枕邊抱著我的男人曾也是我的姐夫。
然而,到了此刻,我必須大聲地對他說出這個名字。我質問他,聲音冷靜得不像是我自己發出的:「皇上,你如此待崔家,怎麼對得起阿妁?她雖已死了,但她九泉之下有知,肯定不會原諒你的。」
十一
他聽到這個名字的剎那,虛偽的面具仿佛猝然碎裂一般,陰沉的臉上如炸開了五色瓶,有憂,有酸,有苦,有辣,唯獨沒有喜。
我暗地裡想,擊敵必要擊其軟肋,便輕輕地握起他的手,柔聲勸道:「皇上,為了阿妁,你就不能收手嗎?」
他默默與我對視著,深淵似的眼中風雨莫測,瞬息萬變,湧著無數種我看不懂的情緒,卻終又漸漸歸於沉寂。
他冷笑:「皇後憑什麼認為,連父皇都做ţṻₛ不到的事,而朕卻會為了一個死人收手?」
我笑容一僵,聲音放得更加溫柔:「皇上,我姐姐雖去得早,但好歹與您兩情相悅,伴了您三年。她死後,您也時時地惦念她……」
他咬牙切齒地打斷我:「那你呢,你跟了朕六年,待在朕身邊的時間最長,難道你不曾和朕有過兩情相悅?」
什麼意思?
我愕然地松開他的手,他卻向我步步緊逼:「怎麼,皇後不敢說了?皇後是不是不敢承認,你嫁給朕這麼多年以來,從未喜歡過朕!」
我花容失色,驚懼異常:「你……」
他竟揮袖一把扯住我的鳳冠,制止了我不斷後退的身體。繁復堆砌的宮花首飾七零八落地散下,滿頭青絲如瀑布般揚起。
我頭皮被他抓得生疼,痛得摔倒在地。他就勢將我狠狠地壓在身下,低頭便要吻上我的唇。我怕他咬我,頭一偏,閉眼躲開。他撲空後,僵硬地停在我的頸側。
良久,他沒有下一步的動作。我感到他胸口起伏,緊緊貼著我,然後耳邊傳來一聲陰寒蝕骨的笑:「崔家倒了,你就不樂意伺候朕了?」
我極力克制心中騰起的萬丈怒火,不想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