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一個人一生中的雪,我們不能全部看見。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獨地過冬,我做不了什麼,也幫不了什麼,甚至連基礎的感同身受都做不到。
慶幸的是,周媽媽積極配合醫生的治療,漸漸地有所好轉。
就這樣,我上了高中。
一中強制住校,但兩個星期放一次假,可以回家住兩天。
學校離家比較遠,二十公裡的路程,沒有直達的車輛,要轉兩次大巴。
為了方便我上學和接送周媽媽去醫院復診,開學沒多久,周海晏買了一輛摩託車。
純黑的,很酷。
和他很配。
尤其是他跨坐在車上,兩條腿修長有力,隨意地撐在地面,整個人透著一股漫不經心。
有種介於青澀少年和成熟男性之間獨特的感覺。
見我盯著看,他挑眉:「怎麼樣?是不是很帥?」
我下意識就否認:「不怎麼樣,你離精神小伙就差一個黃毛。」
他斜了我一眼,「我說的是車。」
「......」
我把書包帶子緊了緊,試圖緩解尷尬。
上車後,他幫我把頭盔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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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腿打起,車子立起來,有些搖晃。
他:「摟緊了。」
我照做。
車啟動,一瞬間的推力使得我手臂縮緊。
皮膚下是緊實滾燙的肌肉。
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腰好細。
我沒坐過摩託,除卻一開始的緊張後,慢慢放松,耳畔吹過的風都很自由。
我大著膽子松開手,張開雙臂模仿著電影裡的姿勢。
多麼恣意沒來得及感受到,車前闖過一個小孩,旋即猛地減速,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前撞。
胸部狠狠砸在硬邦邦的後背,疼得我驚呼出聲,眼淚霎時流了出來。
因為青春期,我最近明顯感覺自己發育得很快,尤其是胸一碰就疼。
更別提這麼大力。
「是不是撞著了?」
我疼得沒說話。
沒一會兒,車在路邊停了下來。
周海晏摘下頭盔,見我掉眼淚更慌了,「撞哪了剛剛?」
嘴動了動,說不出來。總覺得是誰不知不覺中打薄了我的臉皮,突如其來的羞恥和敏感入侵著我。
他聲音急了幾分,「說話啊。」
灼灼的目光如同把我放在火上炙烤。
我臉上漲起一層紅暈,閉了閉眼,自暴自棄道:「胸!撞胸上了行了吧?」
「......」
「......」
他一怔,意識到什麼,頓時沉默著轉過頭,戴上頭盔。
聲音幹巴巴的,「那什麼,哥哥不是故意的。」
「......」
後面一段路,我長記性了,緊緊摟著他的腰,但可能是天氣太熱,整個手臂仿佛都要被燙熟了。
27
一中作為老牌名校,集聚了各個地方的優秀生源,大家關注的是誰學得好、考得高,沒有功夫也沒有興趣去搞小團體欺凌那套。
在這裡,沒有人會欺負我、孤立我,我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學生,有兩三個結伴而行的同學,和室友相處得也挺好,大家偶爾也會聊聊八卦,其中早戀永遠是熱門話題。
雖然相比初中來說,高中的壓力明顯更大、節奏更快,但我每天過得很充實很滿足。
高二開學時,文理分科,我還選了自己喜歡的理科。
周媽媽有周海晏和小付警官照顧,他們說她的狀態越來越穩定了,出乎意料地很配合接受治療,效果顯著,總體上一片向好。
為了讓她沒那麼無聊,我每次放假回去,都會把在學校發生的趣事,添油加醋地說給她聽,逗她開心,晚上睡覺時黏著她,抱著她。
見她的沉悶一天比一天少,內心的擔憂漸漸放下。
家裡的氣氛也活了過來。
一開始,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有什麼變化。
直到緊繃的神經放下,直到生理和心理日趨成熟,直到我不敢直視周海晏的眼神。
日積月累的量變,終於爆發,迎來了蓄謀已久的質變。
是坐在他對面吃飯時,不斷放慢的速度,不知道怎麼拿筷子的局促,以及目光對視後強裝鎮定的率先移步。
是坐在他旁邊學習時,沒法集中的注意力,腦海裡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以及偷看他的手之後掌骨每條紋路都一清二楚的觀察力。
是坐在沙發上聊天時,觀念重合後的一聲不吭,刻意同頻共振的心跳聲,以及感受到被他氣息包裹著而不斷上升的體溫。
是坐在摩託車後座時,緊緊摟著腰要縮不縮的手,被問到想不想他的難以開口,以及下車說再見時害怕出醜而緊張到聲音發抖。
是常常莫名其妙地發呆,是暗地裡的觀察和模仿,是突如其來的結結巴巴,是強裝出來的若無其事,是久久不見的日夜思念。
我感覺自己在一點一點地失去控制。
所以我斷定,我生了一種很奇怪的病。
奇怪到沒法像以前一樣和周海晏相處。
因為這個奇怪的病,我也開始變得奇怪。
我不再讓他洗我的衣服,小到一件內衣,大到一件外套,甚至洗完怕被他看到而選擇掛在自己房間的小陽臺上。
我坐車不再去摟他的腰,而是別扭地緊握車座兩邊,固執地將書包背在胸前,以此阻隔兩人之間的距離,以防泄露我的心跳聲。
我生理期痛經疼到發抖,也隻是自己默默去廚房煮紅糖水,而不是像以前那樣撒嬌用他的手暖肚子。
......
一次又一次無形中的疏離。
我沒有注意到的是,周海晏的臉色越來越黑。
以至於周媽媽以為我們在鬧矛盾。
周五下午,回家。
周海晏沉著臉停車,我先背著書包下來。
周媽媽拉過我的手,悄聲問:
「清清,是不是那死小子哪裡惹你生氣了呀?」
疑惑過後,我急忙否認:「沒有沒有,我和哥哥好著呢。」
「真的?」
「真的。」
恰巧周海晏從我身旁經過,我下意識後退了兩步,他意味不明地冷笑出聲。
「......」
明明什麼都沒說,卻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周媽媽的視線在我和他之間來回打轉,明顯透露著不相信。
我紅著臉,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我們確實沒有鬧矛盾,隻是我單方面的緣故。
誰知她擺了擺手,無所謂道:「行了我也不問了,反正你倆過兩天又好了。」
28
周媽媽是預言家。
晚飯後,她按時吃完藥,上樓休息了。
周海晏在工作室畫稿,我像以前一樣坐在他旁邊打算學習。
然而,十分鐘過去,試卷還是一片空白,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就落在身旁的人身上,心還跳得很快。
我認命地拿著卷子準備回房間寫。
「現在才九點半,你睡這麼早?」
我搖頭,「沒,回房間寫作業。」
他表情很淡,筆在指尖快速轉動。
「這裡不能寫?
「還是說,我在這礙著你事了?」
他微微側頭,烏黑的長睫垂下淡淡的陰翳,五官鋒銳立體。
眼神悠悠停在我身上,帶著考量。
身側的手指蜷縮著,我莫名感覺臉又熱又燙,隱隱有加重的趨勢。
他說:「坐下,我們聊聊。」
我放下卷子,坐了回去。
他開門見山,「你最近很不對勁。」
被點破,我一時表情不太自然。
他想了想,回憶道:
「是不是我有哪裡做得不對?我跟你道歉。」
「沒有沒有。」
「那是你在學校被人欺負了?」
「不是不是。」
他不動聲色盯著我,看了半晌。
突然問道:「你是不是早戀了?」
心中巨震。
一瞬間猶如雷擊,把我劈得裡嫩外焦,心跳都停了一拍。
無數個片段在腦海中倒帶,不明不白困擾良久的思緒,陡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脈。
猶如失航者找到了方向,迷途者走出了雨林,流浪者獲得了棲居。
雲開見山面,雪化竹伸腰。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原來,不是風動,不是幡動,是我心動。
即使內心現在已經兵荒馬亂天翻地覆,但面上表現得也隻是比平時沉默了點。
因為暗戀這場戰爭,注定單槍匹馬。
見我不說話,周海晏先入為主,以為我是默認。
他深吸一口氣,表情逐漸僵硬,「唐河清,你才高二誰允許你早戀的?
「是今天放學走在你旁邊那小子,還是上上周一校門口和你打招呼那個?還是說上上上周五下雨給你撐傘的?」
我錯愕地看著他如數家珍。
他氣悶,「別跟我說是上次家長會往你桌肚裡塞情書的?」
我忽地一笑。
「都不是。
「沒有早戀。」
隻是暗戀。
視線交匯,他的眼神直白不收斂,犀利得仿佛在分辨話裡的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