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父親毒打,被同學霸凌。走投無路之下。我來到了巷角的紋身店。
聽說老板是個小混混,打架又兇又狠,周圍的人都怕他。
推開門,我從兜裡掏出皺巴巴的十塊錢。
鼓起勇氣:
「聽說你收保護費,那你……能不能保護我?」
煙霧繚繞中,男人勾唇嗤笑:
「誰家的小孩兒?膽兒挺大。」
後來,他卻因為這十塊錢,護了我十年。
1
認識周海晏那年,我十四歲。
因為長期營養不良,又矮又瘦,看上去比同齡人小很多。
從我記事起,我爸就整日遊手好閑。
一家三口全靠著我媽每個月在服裝廠的三千塊工資生活。
我爸嗜賭成性,但十賭九輸。
一輸錢就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喝酒,喝醉了就開始打老婆孩子。
地上往往一片碎碗殘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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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五歲那年,他輸了很多錢。
晚上,他頂著滿身的酒氣,一把薅過我媽的頭發,把她摜在水泥地上,摁著她的臉往地上撞,撞累了就換腳踹小腹。
「你他媽是不是覺得老子現在沒本事,敢看不起老子了?啊?
「臭婊子,沒給老子生個帶把兒的,老子出去都抬不起頭!
「都是你影響了老子的財運,當初要是沒娶你,老子現在早發達了。」
我媽被打得蜷縮在地上。
深紅的血將頭發纏成結,一縷一縷。
她不躲也不反抗,天真地企圖用忍受喚醒男人最後的良知。
在我媽身上沒一塊好肉可以繼續下手時。
他就把目光盯向了我。
「還有這個小賤人,婊子生的也是個小婊子。
「你看老子什麼眼神?怎麼?還想打我?」
厚重的巴掌扇在我臉上,一陣劇痛之後,是麻木。
仿佛周圍所有的聲音都被放到玻璃罩裡,然後徹底隔絕。
我被扇到耳膜穿孔。
我媽哭喊著將我藏進她懷裡,用瘦弱的身體替我承受風雨。
男人的咒罵,女人的慘叫,隨著施暴者的精疲力竭而止。
深夜裡,男人的呼嚕聲和女人的抽泣聲交雜。
我媽紅著眼給我上完藥,再默默收拾滿地的狼藉。
我們擠在小床上,她緊緊摟著我。
我說:「媽媽,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我以後會賺很多很多錢養你。」
她看著窗外的月亮,那裡缺了一個大口子。
「不走,你爸爸年輕時對我很好很好的。他會存錢給我買金鐲子,會背我走幾裡路就為了帶我去看煙花,他還會給我買很多漂亮的衣服,我都穿不完。」
我伸手拽了拽媽媽身上已經洗到褪色變形的衣服。
「媽媽,你在說謊。」
她摸了摸我的腦袋,語氣執拗:
「媽媽沒有,你爸爸現在隻是一時糊塗,他會變好的,他說過要對我好一輩子的,他說過的。」
「就像窗外的月亮,總會有一天會圓的。」聲音低喃。
像是在說給我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第二天,爸爸酒醒了,又當作沒事人一般和媽媽說說笑笑,伸手問媽媽要錢。
他說,婉柔我還是愛你的,我隻是酒喝多犯了混,等我贏了錢就帶你過好日子。
三言兩語就把媽媽哄得服服帖帖,把工資都給了他。
這種場景熟悉得令人心悸。
我看著爸爸手裡的錢,很想開口問媽媽,她不是答應我,這個月工資下來就送我去幼兒園讀書的嗎?
我已經五歲了,卻還沒有上過幼兒園。
可是媽媽笑得很開心,眼裡隻有爸爸,完全把我忘了。
於是,我默默閉上嘴。
沒關系的,媽媽下個月肯定會記得我。
直到我靠著國家教育政策上了小學,媽媽也沒有記起我。
我就這樣錯過了整個幼兒園。
2
隨著漸漸長大,我才知道爸爸的這種行為叫家暴。
老師說可以報警,警察叔叔會保護我和媽媽。
於是在一個被打的晚上,趁著爸爸睡熟,我拉過媽媽的手。
帶著無限的喜悅和憧憬,連身上的疼痛都忘記了。
「媽媽,我們去報警吧,把爸爸抓起來。」
媽媽沒有我想象中的開心,反而用一種無比震驚和痛心的眼神看我。
「清清,他是你爸爸!你怎麼能這樣做!」
譴責的語氣猶如一記巴掌,狠狠地扇在我臉上。
我一瞬間面紅耳赤,仿佛自己是個天大的不孝女。
可明明不是這樣的。
老師說,家暴就是家暴,無論他是誰,都不可以被原諒。
於是我執意要去報警。
媽媽第一次打了我。
指頭粗的木棍都打斷了,她讓我跪在地上反省。
我頭一次知道,原來不隻爸爸打人疼,媽媽打得也很疼。
我頭一次知道,原來媽媽也是會打人的,隻不過打的不是爸爸。
被爸爸打了無數次我沒哭,但被媽媽打的那晚我哭了一整夜。
第二天,媽媽破天荒地舍得煮個雞蛋,給我揉傷。
以往,媽媽都是把雞蛋留給爸爸吃的。
我知道這叫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
因為爸爸就是這麼對媽媽的。
可我不喜歡這樣的媽媽,她讓我感到無比陌生。
以前挨打的時候,我盼著長大,因為長大了就可以保護媽媽。
但是,隨著年齡增長,我發現長大是件很難過的事情。
它漸漸摧毀了我的妄想。
一次又一次的家暴仍然在重演。
一次又一次的原諒也如出一轍。
我無法控制地變得麻木,冷眼看著媽媽前腳哭得傷心欲絕,後腳討好得小心翼翼。
我以為我不會再比今天更加失望了。
但失望的背後,還有絕望。
十一歲那年,我被我爸打到骨折。
無論她說什麼,我都執意要去報警。
她哭著跪下求我,她說我要是報警就是在逼著她去死。
一個母親給女兒下跪。
我被死死釘在了道德的恥辱柱上。
無路可進,無路可退。
她愛我嗎?
我已經分不清了。
或許是愛的,但她對爸爸的愛幾乎將她掏空。
最後分給我的所剩無幾。
家裡的破碗數不勝數,因為生活捉襟見肘,媽媽一直把能用的都留著。
她把最好的碗給我爸用,第二好的留給了我,碗邊裂口最多的留給了自己。
後來。
破碗越來越多,她自己也分不出個高下好壞。
大家手裡拿著一樣的破碗。
把生活過得一樣稀爛。
爸爸開口要的錢越來越多,每天回來心情越來越差,下手越來越重。
然而過了幾天,爸爸卻突然容光煥發。
不僅買了隻燒雞回來,還給媽媽買了件新裙子。
媽媽以為是春天來了。
沒想到爸爸的話,讓她如墜嚴冬。
爸爸拉著她的手:
「婉柔啊,就我們那個賭場,有個大老板,人家有錢又有本事。他很欣賞你,你穿上這裙子,明晚陪他吃頓飯怎麼樣?」
媽媽一直長得很好看,是鎮上出了名的美女。
她臉上的笑容僵住,怔怔地盯著爸爸的眼睛。
慢慢道:「隻是吃飯嗎?」
像是在確認什麼。
爸爸眼神飄忽,不敢直視。
他說:「婉柔,求求你幫幫我好不好,就這一次,大老板說以後會帶我混,我就能讓你過上好日子了。」
媽媽坐在那裡,顫抖著話都說不出來,像一具被掏空了靈魂的木偶,瞬間老了十歲。
我從未見過她這個樣子。
就好像萬念俱灰。
爸爸以為她不會答應,轉臉對她破口大罵:
「你不是在老子床上叫得挺歡嗎?怎麼換個人就不行了?
「媽的,你連張大蔣他老婆腳後跟一層皮都不如!」
張大蔣的老婆我知道,住在鎮西頭。
同學們說她是做雞的。
做雞養老公。
媽媽已經淚如雨下,她拽著爸爸的袖子讓他別說了。
「我去,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