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住他,挽著他的手支撐自己的身體,「還沒祝你,新婚快樂。」
往後瞧了瞧。
我喚門後的梁平霜。
「梁小姐?」
四人同桌吃飯,這場景上一次還是在讀書時候。
這麼多年過去,梁平霜一點沒變,還是餐桌上話最多的那個,她給我夾菜,絲毫沒覺得這場面多荒謬。
「唐枝,幾天不見而已,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不光是瘦了,就連唇上面上都沒血色了。
她這麼一說,裴延禮跟著看來,那眼神像是心痛,但大概是我的錯覺,他怎麼會為我心痛?
「賀先生就是這麼照顧人的?」
這又關賀儀光什麼事情?
他對我而言隻是老同學,是醫生,肯拋下工作來找我,勸我回去化療,又陪了我兩天,我已經很感激了。
裴延禮憑什麼指責他?
「他怎麼照顧我,是我們是自己的事情。」我這樣讓裴延禮下不來臺還是第一次。
讀書時跟在他身後,當他的小尾巴,跟屁蟲。
結了婚,他怎樣冷落我與小馳,我都將他當作丈夫,等他到凌晨,給他做醒酒湯,擦洗身子,他生了病,我不眠不休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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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個唐枝已經跟著小馳一起死了,早沒了。
梁平霜幹笑兩聲,將手蓋在裴延禮手背上,「延禮,你看我說什麼來著,唐枝肯定好好的,瞧你,多此一舉擔心了吧?」
裴延禮將手抽走,這時我才注意到,梁平霜手上的戒指沒了,裴延禮戴著的那枚,是我跟他的結婚對戒。
這是什麼意思呢?
結婚這些年,這戒指隻有我一人戴著,就像這場婚姻,始終是我的獨角戲,我不演了,我退出了,裴延禮卻將戒指又戴上了,這未免太諷刺。
「唐枝,我記得你之前最喜歡吃辣的了。」梁平霜說著將一塊炙烤的羊肉擱在我碗裡,濃重的辛辣味道嗆得我嗓子不舒服。
賀儀光將盤子推開,「過去是過去,過去喜歡的,她現在未必喜歡。」
胃癌,再吃辛辣食物就是要命的。
賀儀光幫我解圍,卻被梁平霜起哄,「賀醫生還是這麼喜歡護著唐枝,那時候我就說你們很般配,果然終成眷屬了,還沒恭喜你們呢。」
「說夠了嗎?」裴延禮聲色很僵,「把嘴閉上。」
尷尬與倉惶閃過梁平霜的臉上。
裴延禮怎麼會這樣跟她說話,連我都不禁詫異,他是最疼梁平霜的,護在心窩裡,重話都沒說過兩句,現在卻為了一句玩笑話冷了臉。
何況讀書時,他不是沒有跟著梁平霜一起開我們的玩笑。
我跟賀儀光一起吃飯,梁平霜會突然出現起哄,說些模稜兩可又曖昧的話,裴延禮站在她身邊,看向我們的眉目總是冷的,繼而幽幽來一句:「吃個飯話還這麼多,你們倆還真是搭。」
他也曾這麼說過,如今卻不允許梁平霜說了。
那塊肉又被裴延禮推給我,我不喜歡的,他總是強迫我吞下,「我不信吃一口,會怎麼樣?」
「吃了你就滿意了嗎?」我視死如歸似的拿起筷子,眼眶紅了,從前我愛他,後來心懷愧疚跟他生活在一起,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他卻想要逼死我。
不等他的回答,我在裴延禮愕然的眸光下吃了那塊肉,咀嚼吞咽下去,賀儀光突然奪下我的筷子。
「唐枝!」
醫生都這麼大驚小怪嗎?這又不是毒藥,不會死,我還不想死,隻是想擺脫裴延禮。
真是奇怪。
結婚時我那麼渴盼這跟他見上一面,可他夜不歸宿。
離了婚,他卻總是出現。
可我哪裡還需要呢?
絞痛突然來臨。
我捂著嘴巴,面色煞白,賀儀光站起來,脫口而出,「虧你還是唐枝的丈夫,她有胃……」
聲音突然斷了。
我緊抓著他的手。
裴延禮不解,「胃什麼?」
「胃病。」
話一出口,我忍不住咳嗽,掩著唇,彎著腰,一片猩紅咳在了掌心上。
可胃病而已,怎麼會咳血?
從海邊回來後,裴延禮出現的次數一次比一次頻繁,而我的臉色更是愈來愈差,他拉著我去醫院看病。
我甩開他的手,「別再來煩我,好嗎?」
我的堅定讓裴延禮慌亂,「唐枝,你從沒告訴過我你有胃病。」
嗓子很幹,我嘶啞的聲音像是一把生銹鋸子在鋸朽木,生生鋸開了我跟裴延禮的距離,「隻是胃病而已,你應該去關心梁平霜。」
「你不怕我真的跟她結婚?」
裴延禮緊緊扼著我的手腕,體溫與我融為一體。
「沒了小馳,我要裴太太的身份做什麼?現在我隻想祝你們子孫滿堂。」
裴延禮今後或許還會有很多孩子,但不會再有小馳了,那是他的第一個孩子,也是他今生彌補不了的虧欠。
小馳死後裴延禮的悲傷很少顯露,可一轉眼,他又那樣悲情地站在我面前,情真意切道:「唐枝,在你心裡,是這個孩子重要些,我還是我重要?」
「小馳重要。」我輕抿唇,咽下痛與苦,「如果沒有小馳,我們的婚姻不會維持這麼久。」
剎那。
裴延禮眼睛裡好些有什麼東西碎了。
甩開他,我上樓鎖了門,吞下好多止疼藥。
可沒等藥效發作,腹部的絞痛引發了多項器官的作亂,我的身體裡仿佛有一隻大手,在各處遊走,抓撓,堪稱凌遲。
我沖進洗手間,吐著吐著,瞥見了一縷綻開的紅色,是血。
關窗時往下望去,裴延禮還站在那裡,在晚風與黑夜中,如同一座雕塑。
精疲力竭倒在床上,不知過去多久,手機鈴聲又響起,是裴延禮的電話,他好像喝醉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聽清一句隻:「唐枝,我想小馳了我」
我掛了電話,忍痛將那串號碼拖進了黑名單。
我無法原諒自己,這場病,便是給我的懲罰,而我欣然接受,可死前,小馳的願望還有兩項沒完成。
8
第三項:爸爸可以答應他養一隻小貓。
他說幼兒園的同學都有一隻,他也想要。
可當時裴延禮聽了,卻露出厭惡的神情,他對孩子說:「養你一個還不夠嗎?」
他不想跟我多一個羈絆,我可以理解,但他不可以那樣跟孩子說話,我那次跟他大吵一架,他罵我是無理取鬧的潑婦,我說他不配做爸爸。
他冷笑三聲,「你以為我想當這個爸爸?」
腳底板的血猛地往上湧,我沖上去,打了他一巴掌,他將我推倒在玻璃碎片上,我掌心鮮血淋漓,他漠然離去。
那天我以為小馳被司機送去上學了,沒想到他躲在屋子裡,他給我擦手上的血,哭得手足無措,小臉皺巴巴的,小手抹著眼淚,哭著說:「媽媽我不要小貓了……我再也不要了。」
小馳長那麼大,心願很少。
我想要滿足他,還是買了一隻回來,也是雪白的,很小很軟,抱在懷裡很乖,不怎麼叫,小馳很喜歡,悉心照料了幾日,給它取名圓圓。
那幾天裴延禮沒回家。
可他一回來,就將圓圓扔了出去。
小馳說沒關系,可我知道,他還是難過了很久。
我走進寵物店裡,想要多替小馳看一看這些小貓,那些小貓花色不一,有的懶散,有的活潑。
有一隻正用粉嫩的爪子扒著玻璃,它全身雪白,但是耳朵上多了一塊黑色痕跡,幾乎是一眼我就認了出來,那是圓圓。
它長胖了一些,發腮了,圓滾滾的一個。
當初養它,它還很小,小馳兩隻手就可以捧起來,它被裴延禮丟掉的那天,小馳什麼都沒說,可第二天的枕頭上卻是濕漉漉的。
看見圓圓就像是又看到了小馳。
我克制不住激動,拍著玻璃,驚動了寵物店的人,他沖上來推開我,我像是發了瘋,指著那隻貓說是我的。
店員大概以為我是瘋子,推搡著要將我趕出去。
我不是瘋子,我隻是太激動。
失而復得的激動。
小馳的圓圓又找到了,那我還可以見到小馳嗎?
可來接圓圓的不是小馳,是梁平霜。
她從寵物店外走過來,與我的眼睛對上,又看了看那隻貓,「唐枝……你喜歡鈴鐺嗎?」
小貓被抱了出來,我親眼看著我的丈夫被梁平霜搶走,又看著小馳的貓趴在她懷裡,跟她親近。
「我們鈴鐺可乖了,你要摸摸它嗎?」
鈴鐺。
它不叫圓圓了,可它就是圓圓,我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