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夠了!」楚珩一聲呵斥。
四下寂靜。
柳婼渾身一顫,瑟瑟抬頭,巧目盼兮地望著我。
那意思很明顯。
她破壞了我的姻緣,讓我淪為京城笑柄,很愧疚。
我不開口,她是絕不會停的。
很好。
那就繼續呀。
我輕揚眉尖,斂目喝茶。
柳婼咬牙,俯身就要再磕。
楚珩突然兩步上前,啪——
一手揮掉了我手中茶盞。
「謝淑因,你不要太過分!」
8
「謝淑因,這就是你謝氏嫡長女的氣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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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珩橫眉冷對,驚得四周的下人跪了一地。
他轉身拉起柳婼,心疼地撫上她的額頭:「謝淑因,道歉。」
「你現在道歉,孤當什麼都未發生過。」
我差點笑出聲來。
怪我當年太天真。
撞破柳婼之後,當夜就寫信給楚珩,告知他我的所見所聞。
讓他留意柳婼。
第二日,柳婼就死了。
真死了。
坊間傳聞,她不願為妾,羞憤自盡。
楚珩給我回信:「幸得淑因提醒,騙孤者,當誅。」
之後此事揭過。
那麼多年,我都以為是他將計就計,殺了柳婼。
畢竟他慣來最恨被人欺騙。
直到臨死前。
原來他說的「騙孤者」,是我。
9
「謝淑因,你啞了嗎?」
「婼婼沒做錯什麼,是孤想退婚。」
「你向她賠個禮,她額上的傷,孤不與你計較。」
我望著楚珩,不由扯了扯唇角。
是我眼瞎。
竟一直覺得他是睿智精明的。
「鴻雁,陛下在前廳吧?」
我轉頭看身邊的婢女。
鴻雁愣愣地點頭。
我提裙前行。
楚珩緊隨其後:
「你想去做什麼?」
「父皇此次是微服出行,並未召集女眷。」
我當然知道。
我一個臣女的生辰宴,還不至於讓帝王紆尊降貴,親臨府上。
可陛下為何會在這裡?
因為我兩位哥哥都在邊疆,捷報頻傳。
因為我的父親剛剛治理水患,民間贊譽一片。
因為謝氏百年,朝中大半肱骨,都出自謝氏門下。
而太子殿下卻跪了三個日夜,要與我退婚。
陛下唯恐寒了父兄的心。
一直到內侍通傳,楚珩還緊跟在我身後 :
「淑因,你莫要仗著自己的生辰,找父皇討些不該屬於你的東西。」
「孤已經許了婼婼正妻之位,是斷不會食言的。」
「你若執意要嫁給孤,便……便隻能是良娣!」
我回頭看了楚珩一眼。
如他所說,他出生就是太子。
他這一輩子,太順遂了。
根本沒有意識到,太子妃那個位置是誰,於他而言意味著什麼。
大約是我這一眼太過涼薄,楚珩愣了一下。
正好皇帝在上座道:「淑因啊,著急見朕,可是有何要事?」
滿堂賓客。
我跪下:「陛下,今日是臣女生辰,可否鬥膽,向陛下求一願?」
「太子殿下和柳姑娘患難情深,臣女好生艷羨。」
「唯恐壞了二人白頭偕老,永結同心之約。」
「陛下,請廢掉臣女與太子殿下的婚書……」
「為他們二人賜婚吧!」
我虔敬地跪在地上。
一室寂靜,針落可聞。
10
不到傍晚,上京城裡傳遍了。
東宮和謝氏的婚事,恐怕要告吹了。
太子殿下求娶救命恩人一事,本就鬧得沸沸揚揚。
今日,向來是世家典範的謝氏嫡長女,居然在自己的生辰宴上,當著百官的面,向陛下請辭退婚。
據聞,太子殿下當時的表情相當精彩。
陛下更是直斥「逆子」,直接砸了他一茶盞。
「胡鬧!」
我跪在地上,同樣沒躲過一茶盞。
「誰準許你如此膽大妄為!」
我爹的胡子要氣得上天了:「退婚,哈?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你一個女子該插手的嗎?」
「你竟還敢跑到陛下面前放肆!」
我脊背挺直,眼都不眨一下。
「先皇賜的婚,是你說退就能退的?」
「你給我老老實實進宮請罪,說是一時意氣,口無遮攔……」
「不去。」我斷然開口。
「不去?不去你想如何?」
「退婚。」
「退婚,退婚,退了婚,你以為這上京城裡,還有誰敢娶你?!」
我撇撇唇:「那倒未必。」
「你……」我爹指著我,「我看你是中了邪!」
甩袖而去。
11
我的確中了邪。
若不是前世那些經歷,我萬萬做不來如今這些事。
我自幼被規訓得循規蹈矩,莫說主動請辭退婚,換作從前,前廳那麼多男賓,我根本不會出現在人前。
可循規蹈矩,並不會有好結果。
謝氏百年,知進舍退。
朝廷需要時,奮勇向前。
朝廷安穩時,急流勇退。
絕對的忠誠,換來歷任君主絕對的信任。
我的父親,我的兄弟叔伯們,一直恪守祖訓。
所以上輩子,楚珩稍有表示,他們毫不猶豫,交權的交權,辭官的辭官。
卻被楚珩打了個措手不及。
事實證明,對蠢貨的絕對忠誠,叫愚忠。
「姑娘,太子殿下說什麼了?」鴻雁不識字。
一邊替我敷著膝蓋,一邊湊過來,急切地看著我手上的信箋。
從前楚珩常常和我書信往來,訴不盡的衷腸。
這次隻有四個大字:「適可而止。」
我扯扯唇角,付諸 燈燭。
「姑娘!」鴻雁急了,「姑娘,若是殿下道歉,就服個軟……」
我打斷她的話:「除了信箋,今日可有我的物件送來?」
鴻雁一愣:「有的。」
從妝奩裡遞來一塊白玉,眼眸突地一亮:
「今日姑娘的生辰,這是不是也是太子殿下……」
我的眼眸亦是一亮,起身,拿披風。
「姑娘,您這幾日是怎麼了?您這麼晚要出門?等等我……」
「鴻雁,你留下。」
關上房門,轉身,抬步。
這幾日的我,當然不再是前幾日的我。
前幾日循規蹈矩的謝淑因早死了。
留下的,隻是離經叛道的謝淑因。
12
眼前的男子清瘦,蒼白。
眼尾一點痣,卻又紅得妖嬈。
與記憶中的模樣大為不同。
我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我。
黑眸淺淡,看似漫不經心。
「謝姑娘名不虛傳。」
「美貌端莊。」
聲似落珠。
我朝他笑笑:「大殿下名不虛傳。」
「松柏之質。」
他唇角微揚,也極輕地笑了笑。
兩人說的都是場面話,彼此心知肚明。
「謝姑娘前日遣人送來的瓜果。」他推推眼前的果盆,「熟了。」
我攤開手中的白玉:「大殿下的美玉,收到了。」
我拿了一個盆中瓜果。
他伸手拿玉。
我收攏掌心。
他的手頓住,我望著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