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是真的有。
那人名叫蕭珩,是鎮上大戶蕭家的長子。
我們相識於學堂,一起長大,算半個青梅竹馬。
四年前,蕭珩被迫應徵召從軍。
自此一去無回。
這種事情在邊關倒也常見,久而久之,便有了個不成文的默契:
「三年未歸,婚契作廢。」
因而我買下裴九棠,其實並無什麼不妥。
再後來,我在朝夕相處中,被裴九棠精湛的演技打動,跟他離開了清泉村。
我們走時,蕭珩並未歸來。γƵ
大約,是真的死了吧。
但也不重要。
這輩子我若堅持要守他,誰又能說我什麼呢?
「要麼做兄妹,要麼繼續為奴,選一個?」
我說著,挑了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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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頭盯著面容陰沉的裴九棠,心中譏誚。
他自然是不悅的。
畢竟,妹妹可沒法用來泄欲暖床。
而的確,裴九棠聽完我的選項,薄唇即刻抿緊了。
盯著我的眸光壓抑,漆黑的瞳仁中映照出燭火的搖曳。
胸膛起伏幾下,喉結上下滾動,幾乎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了兩個字:
「兄妹。」
完全不意外呢。
我微微抿唇勾出笑意,收了藥箱,起身向外走去。
臨關門時回望向他:「早些歇息吧,兄、長。」
裴九棠的拳頭立即攥緊了。
房門關上,屋內陷入一陣靜默。
燭火噼啪聲中,夾雜了裴九棠陰鬱低沉的一聲:
「呵,兄長……」
8
這晚,我夢到了自己被囚禁的上輩子。
前半段困在清泉村,做償還人情的孤女。
後半段困在四方大宅,做裴九棠見不得人的外室、低賤的禁臠。
那短短隻活了三十幾歲的人生。
我未曾見過極寒的冬、痛快的雨、自由自在的大江山川……
驟然響起的敲門聲,將我從夢中拉回。
睜眼的瞬間,有種高空飛行,恍然落地的失重感。
喘息落下,有兩個字在那裡跳動——自由。
「綰綰,我熬了粥,起來喝些吧。」
裴九棠的聲音自門外響起。
我的瞳仁微微緊縮,心中有了個打算。
「昨晚你說,你是被抄了家的國公府公子。」
粥熬得不錯,軟滑香糯。
我抬眸看向裴九棠:「所以,你認字?」
裴九棠抿唇點頭,「嗯。」
「甚好,」我伸手指了指書房內的書架,「書架上有本藥草經。
「待會兒就辛苦兄長你,對比著書中的圖文,將藥櫃中的三七與白芨、白芷挑出來。
「然後一一放到院中的簸箕上晾曬。」
我沒記錯的話,過陣子,會有個賺錢的機會。
我要賺錢,離開這裡。
裴九棠似乎是沒想到我會這樣安排。
愣了愣後,神情訕訕:
「可我身上還有傷,腿腳也……
「你能瘸著做粥,就能瘸著曬藥,總之,」我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不養閑人。
「總不能真的應了那句話,便宜沒好貨吧?」
全村姑娘都不要,低價折給我的小瘸子。
憋著心眼,虛情假意地算計我,把我當翻身的踏板。
可不是便宜沒好貨嗎?
一文錢買來的殘次品,總不能還要我同上輩子似的,把他當寶貝供著吧?
他也該為我做點事了。
裴九棠的神情僵住,頗為復雜。
我懶得琢磨,也琢磨不透,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欲走。
手腕卻猛地被捉住。
裴九棠竟有些緊張地看著我:
「你去哪兒?
「我、我沒說不做。」
9
我勾唇輕笑,拿話刺他:
「家裡平白多了張嘴,多了條需要治療的腿,我不得採藥賺錢呀,兄長?」
我沒說的是——
脫離清泉村、遊歷河山,這兩個,也都需要銀錢。
我雖日常在村中出診治病,但巴掌大的村落,低頭抬頭三兩步,全是熟人。
診金直接就給塊豆腐、給把青菜是常態。
更有甚者,嘿嘿一笑,就權當抵了診金。
所以我的窮,真不是裝的。
裴九棠拖著瘸腿,一趟趟地進出曬藥。
跛腳的身影怎麼看怎麼悽涼。
我「嘖」了一聲,稍微有點良心發現:「這麼辛苦,要不提個條件?」
裴九棠的身形頓住。
沉默了會後,嗓音很輕:
「別喚我兄長,喚我九棠,行嗎?」
良心收回。
我瞥唇:「不行。」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非要執著於稱呼。
就好像這般叫了,我跟他的關系就能改變什麼似的。
明明上輩子我纏著他一聲聲地叫九棠。
他卻總皺眉說「矯情」,讓我對外叫他兄長的。
10
我果然沒有記錯。
這天之後過了五六日,一直蠢蠢欲動的匈奴開始頻繁侵襲邊關。
軍中士兵與鎮上百姓多有傷亡。
白芨、三七、白芷這三味止血藥材,供不應求。
市面上的價格翻了二十倍不止。
方圓百裡,竟就數我這院裡的藥草最為充足。
不過,我並未漲價。
我想賺錢,卻並不想賺國難錢。
所以便定了規矩:每日限人、限量,多一個我都不賣藥,不診病。
但饒是這樣,我每日還是累得幾乎爬不起來。
送完最後一個接診病人,連回屋都懶得走。
直接趴在院中的石桌上,昏昏然睡去。
這一覺睡得很沉,不知道睡了多久,喚醒我的,是唇瓣上的壓迫感。
似乎有人在輕嘆,在小心翼翼地抵著我的唇廝磨。
然後得寸進尺,一點點入侵探入……
11
我不堪其擾地皺起眉。
嚶嚀一聲,緩緩睜開了眼睛。
裴九棠就站在我身邊,手背抵住鼻尖,輕咳一聲。
「綰綰,吃飯了。」
我茫然眨眼,摸了摸嘴唇。
一時間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
不過,想來應該是夢,畢竟裴九棠沒有偷吻我的道理。
「這是隔壁牛嬸給送的湯骨。
「說是燉湯極好,你嘗嘗?」
跟上輩子不同。
承擔起做飯角色,每天變著花樣期待對方吃一口的人,不再是我。
而成了裴九棠。
「小火燉了兩個時辰呢……」
裴九棠給我盛了碗湯,眼睛很亮地盯著我。
村長那句話倒是沒說錯。
小瘸子著實生了副頂好的皮囊。
洗幹凈後,濃眉墨眸,寬肩窄腰,縱然是穿著最粗劣的衣物,也難掩身姿。
短短幾日下來,就讓當時沒買他的不少姑娘都悔青了腸子。
我卻不願看他這張滿是虛假的臉。
隻低頭默默地喝湯,沒有說話。
裴九棠眼中的期待,最終落寞了下去。
「綰綰你同其他人都那般和顏悅色,偏生跟我無話可說嗎?
「這湯,好喝嗎?」
熱湯滑過喉管,我譏誚挑眉:「好喝,所以呢?」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裴九棠所有的一切,都是明碼標價的。
我總得付出點什麼,才對得起他這份殷勤討好的演技。
和顏悅色?
上輩子我倒是加倍給足了他。
可結果,他稀罕嗎?
「所以,」裴九棠喉結滾動,像是安慰自己似的,「你愛喝就好。」
這話,假得讓我沒胃口了。
瓷碗放下,我歪頭看向他那被我打斷了重新接上、正在休養的腿。
這人在我身邊的所求,無非就三個:
脫奴籍、治腿、去科考。
如今前兩個已然達成,唯獨科考這事兒,他就跟忘了一樣,再沒提起。
那他這些日子演的這些體貼與溫柔,到底是在圖什麼呢?
我還有什麼值得他圖的呢?
皺了皺眉,我剛要開口,房門卻驟然被砸響。
敲得非常急。
「秦大夫!求您救命,救救我家蕭副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