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啥事兒要叮囑嗎?”蕭競越這麼笑著問。
蜜芽兒想了想,她也沒啥其他要和他說的了。
他是一個優秀的人,不管是走北京大學的路子,還是中科大少年班的路子,想必都能闖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
於是蜜芽兒搖了搖頭。
蕭競越低頭看著這個小姑娘,想到自己即將離開,也許有很長一段時間看不到她了。
未來的路怎麼樣,仿佛很清晰,又仿佛很模糊,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也會迷茫。處在人生十字路口的他,想到自己將來要邁出的路,會不由得審視過去的自己。
過去的人生一片苦澀黯淡,就如同秋天的晨霧,灰蒙蒙的那種晦暗,可是就在這一片冷清中,卻有一絲唯一溫暖甜蜜的記憶。
蕭競越凝視著眼前小小的蜜芽兒,放輕了聲音道:“好好學習,知道嗎,蜜芽兒。”
風太大,吹過這原本避風的牆角,而他的聲音又太輕,以至於蜜芽兒沒聽到。
蕭競越看到她睜大清澈的眼睛,疑惑地仰臉望著自己。
他笑了下:“好好學習,將來考大學。”
這一次,蜜芽兒聽到了,她重重地點頭:“好,我一定會考上大學的!”
她當然不是蕭競越那樣的少年大學生選手,可是她隻要努力勤奮,考一個好大學是沒問題的。
蕭競越伸出手來:“來,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能變。”
蜜芽兒笑了下,她覺得蕭競越太幼稚了,不過幼稚就幼稚吧,她伸出手,和他拉鉤。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能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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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黑一白,一大一小,兩個手指頭拉在了一起。
這是1978年。
這一年,蜜芽兒送走了童昭,送走了蕭競越,而接下來,生活並沒有歸於平靜。
作為一個生在20世紀60年代末的人,她注定默默地注視著1978年這個不平凡的年份上,在這個中華大地上發生的一個又一個振奮人心的變化。
1978年7月,劉瑞華和顧家兄弟參加了高考,其中劉瑞華和顧建黨被分別錄取,前往北京讀書。大北莊一下子出了兩個大學生,陳勝利帶領大家伙敲鑼打鼓地慶祝,場面真是熱鬧。
顧老太也是喜得不行了,特意給顧建黨置辦了全套的上等學習用具,又新做了被褥,扯了布做了新衣裳。
童韻自己如今在公社裡幹得風生水起,公社副書記那邊意思是上面還想提拔她,因為這個,她沒參加今年的高考。不過如今她已經不在意這個了,如同陳秀雲所說的“高考啥啊,考上了,上完了大學還不是得國家分配工作,說不定分配到哪裡呢!咱童韻直接都是公社幹部了,比他們強”,她也覺得自己讀不讀大學沒要緊。再說了,蜜芽兒也不小了,她如果去讀書,拖家帶口的,也是不容易,所以想來想去,幹脆就放棄了,安心工作吧。
盡管她自己放棄了,聽到顧建黨考上大學,也是高興得很,特意拿出工資來,請大家伙再次吃了紅燒肉,又給顧建黨送了一件冬天的大衣。
畢竟這是要去北京上大學的人,不能寒碜了。
除此她還寫信給北京的父母,請他們稍微關照下顧建黨。顧建黨這次考上的就是醫科大學,以後說不定會和自己父母成為同事的。
莫暖暖沒考上,大哭了一場,眼睛都哭紅了。不過很快,知青回城指標越來越多了,莫暖暖家裡尋到了門路,給莫暖暖辦理了回城指標,莫暖暖轉憂為喜,擦幹眼淚,也趕緊收拾東西回北京了。
童韻這邊,看著大家伙都一個個離開了,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不過也就是片刻功夫罷了。畢竟人各有命,從她選擇和顧建國結婚的時候,就注定了她會一輩子留在顧建國身邊。
誰知道她才剛想開,就遇到一個絕好的機會,說是縣銀行裡缺人,需要會計方面的人才,而童韻上次去縣委裡提交了一份大白公社的財政報告材料,縣委裡看著覺得這份材料清晰翔實,本來就很滿意。之後童韻根據自己在公社的會計工作經驗,又寫了一個文章叫做《公社會計在指導農財員做好勞動經營管理工作中的作用》,大膽地投稿給了縣裡的報紙,竟然給選中登上了。
這麼一來,縣委裡更加注意到她這個好苗子,恰好這個時候有了一個地區管理幹部學院的名額,便把這個機會給了童韻。
用領導的話說,那就是“北京來的知青嘛,咱們清水縣應該重點培養”。
什麼是管理幹部學院呢,這又是一個新鮮名詞了。原來這幾年,為了改變十年浩劫後百廢待興的局面,國家教育行政管理部門除了加強直屬的高等學校建設外,一些國家部委以及有關單位,為了提高本系統內現有幹部的管理水平和職工的素質,建立了各自所屬的高等學校。
比如他們清水縣屬於宏羅市,宏羅市就有自己的宏羅市管理幹部學院,專門為宏羅市自己的管理幹部開設的。
本來童韻隻是一個公社會計,她按說還沒資格上這種學校的,可是縣委裡這不是覺得她是個人才麼,就這樣把她的名字給報上去了。
這個消息傳來,顧家人真是喜上加喜,顧老太高興得都合不攏嘴。
“這個管理幹部學院,我聽說不比那些大學差,上這個學校,意思是縣委裡要重點培養呢!”
“對對對,我聽說從這裡面出來,以後就能升官了!估計得調到縣裡去。”陳勝利一疊聲的贊同。
可憐他陳勝利熬啊熬的,終於被提拔到公社裡去了,不當這個大隊長了。
至於新上任的大隊長是誰,誰也沒想到,竟然落到了顧建軍身上。
蜜芽兒聽說了自己娘要去市裡讀書的這個消息,自然也是為自己娘高興。畢竟條條大路通羅馬,參加高考是一條路,被縣委派過去幹部管理學院深造那又是一條路,沒準娘自己好好幹,還能當個官呢!
那些上了大學的,後面也未必就比自己娘發展得好。
大學畢業後包分配,一般也就是分配個部門任勞任怨地幹,真做出出色成績得並不多,關鍵還是人自己,隻要能耐,在這個80年代,幹啥都能做出一番成就。
這還說得包分配,萬一再晚幾年,不包分配了,大學畢業還得自己找工作,進企業。
現在的人對於大學的向往還是來自於國家的鐵飯碗商品糧的向往,但所有這一切過幾年都將被顛覆。
比起來,自己娘被重點提拔青年女幹部這條路,比許多大學畢業生要好多了。
這麼一想,她真是打心眼裡替自己娘高興。
畢竟當幹部,上管理幹部學院,這就是上了一個更高的新平臺,反正距離在農村裡當農民越來越遠了。
至於自己爹……蜜芽兒嘆了口氣。
她真是佩服自己娘的不離不棄,以及自己爹的淡定和好運氣。
爹怕是當世的許仙了吧,他上輩子一定拯救了被屠戶抓住的白蛇了。
送走了前去市裡學習的娘,這邊蜜芽兒多少有些不適應,正覺得無聊,忽而間又一個消息傳來。
改革了!
1978年12月中央召開了十一屆三中全會,中國開始實行對內改革、對外開放的政策。而中國的對內改革自然是先從農村開始,一時之間,全國各地小規模地開始了“分田到戶,自負盈虧”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其中以安徽省鳳陽縣小崗村的最為知名。當年實行分田到戶後,小崗村打谷場上一片金黃,經計量,當年糧食總產量66噸,相當於全隊1966年到1970年5年糧食產量的總和。
這個消息,瞬間振奮全國,讓所有的人為之眼前一亮。
而顧建軍在報紙上看到了安徽鳳陽縣小崗村的例子後,心裡也是激動,一夜沒睡覺,最後天還沒亮就跑到正屋敲顧老太的門。
“娘,咱們大北莊,也得試試這個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
顧老太正睡得香呢,突然被兒子吵醒了,氣得直接罵了句:“這是發癔症呢,回去睡覺去!”
顧建軍一愣,之後蔫了,回去睡覺了。
他因為一夜沒睡,以至於凌晨時候睡著後,早上就沒能起來,在炕頭上呼嚕呼嚕睡得香甜。
當天早上大家伙一起吃早飯,顧老太見顧建軍不見人影,也是納悶,問陳秀雲:“咋啦這是,怎麼不見起來了,不像他啊。”
要知道自打顧建軍當了生產大隊長,那真是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兢兢業業任勞任怨,一心撲到工作上。
怎麼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顧建軍這大隊長竟然開始睡懶覺了?
“這不是為了那個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嗎,一夜沒睡,都在琢磨了。”
“啥?”
“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因為顧建軍一夜的嘮叨,現在陳秀雲已經記住這一個復雜有啰嗦的名字了。
“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這是啥意思?”顧老太來勁了:“講啥的?”
陳秀雲哪知道呢,她一想,也是愣了,之後便問顧老太了。
“娘,今早建軍不是娶你屋裡和你說這事兒被你罵回來了嗎?”
“我罵他?”顧老太一臉懵,發生過這種事嗎,她怎麼不知道?
陳秀雲也是不明白了,心說明擺著的事,大家伙都聽到了,老太太竟然當沒這回事?不過細想一下她也明白了,這肯定是睡迷糊著呢。
“沒啥沒啥……”既然老太太不知道,陳秀雲也就不提了;“我這就把建軍叫來,給你老好好講講。”
於是可憐的顧建軍被從被窩裡提摟出來了,一臉朦朧眼睛糊著眼屎的他被要求好好講講那“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
顧建軍有一瞬間的懵,懵過之後,他頓時醒悟過來,開始給自己娘講起來。
“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就是說要包幹到戶,比如說咱們可以按照家庭為份額,從生產隊裡承包田地,承包後要向國家繳納農業稅,要向集體上繳公積金和公益金,除了上繳的這些,其他都歸咱們自己所有。說白了就是,你幹得好收得多,那就全歸自己,沒人搶你的,也沒人眼紅你的!”
“以前咱都集體勞動,按工分來分糧食,可是實際上出工不出力混工分的現象很多,這就導致咱們看上去有那麼多人幹活,可是地裡的草還是長,莊稼還是伺弄不好。這就是人家報紙上說的大鍋飯!”
顧老太一聽,頓時眼前亮了:“包幹到戶,責任承包,這個好啊!那些懶漢懶婆娘要哭了,好好幹活賣力氣的這下子得樂死了!”
顧建軍連連點頭:“說的是呢,好好幹活的就得多得糧食,不好好幹活的活該挨餓,這就是現在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啊!”
顧老太一拍大腿:“好好好,咱們大隊也得趕緊搞這個!”
顧建軍興奮了;“娘,我就說嘛,我正打算今天去公社裡找勝利,這不是先和你商量下麼。”
顧老太比兒子還急:“商量啥,趕緊的,去找勝利,怎麼也得趕緊把這個包幹到戶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