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太點頭:“是,口琴吹出聲音來好聽。”
大家伙見了,便讓營業員幫著把口琴拿過來,營業員神情冷淡地說:“這是從上海進貨的好東西。”
這也許是這個供銷社唯一的一把口琴了,上海國光口琴廠出的,銀色外皮,裡面的風口處是黃色的。
“這個多錢啊?”
“五塊五呢!”
五塊五,這個價格在這年頭算是很貴了,童韻現在是生產大隊的幹部,一個月工資也就二十塊,也就是說她上一個月班才能掙四個口琴錢。可問題是,誰闲的沒事買口琴這個玩意兒,不能吃不能穿的。
顧老太翻來覆去看著那口琴,最後笑了笑:“真是個稀罕玩意兒,我們就看看……”
說著,就請營業員幫忙放回去。
營業員沒想到他們竟然不買,自然有些不高興,這倒不是說她希望多賣東西,他們又不流行提成,賣多少她工資都是那些。她隻是煩自己被人叨擾,有那時間,還不如多織幾針毛衣,所以她噘著嘴,不高興地埋怨句:“鄉下人,又不買,看啥看!”
這聲音不大,不過大家也約莫聽到了,於是一群人臉色就不太好了。
顧建章直接質問說:“同志,你啥意思,我們看看不行麼?”
顧建民也說:“鄉下人咋啦,鄉下人活該被你歧視?”
那營業員本來隻是隨口說說,見幾個漢子直接虎視眈眈瞪眼睛,頓時慫了,自己低聲嘟哝幾句給自己找面子:“這不隨口說說嘛,至於麼……”
童韻知道這供銷社的營業員都是這樣的,早就見怪不怪了,當下見顧老太喜歡,隻是不知道出於啥原因竟然買,便不想讓老人家留下這麼個遺憾,幹脆問道:“同志,你把這個口琴拿來吧,我們要了。”
她這一說,大家伙都看向她。
童韻衝顧老太笑了笑:“娘,今日大家伙為了我的事來縣城,吃飯還是你出的錢,我現在也沒攢多少錢,但是買這個口琴還是夠的,我自己又喜歡這個口琴,讓我買這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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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一說,顧老太趕緊道:“甭買,買那個幹嗎,不能吃不能喝的!”
陳秀雲從旁笑:“娘,買吧,你看童韻都說了要出錢,今天她遇到這大喜事,活該大舍財!要不然忒便宜她了。”
童韻噗地笑了:“瞧我二嫂說的,這是等著宰我呢,我要是不出這錢,估計二嫂晚上睡覺都不安心!”
譚桂英從旁也附和:“要不我們湊份子買吧,我們也湊個份!”
童韻卻是堅持的:“我買吧。”
當下重新讓營業員把這個口琴拿過來,看過了後,買下,童韻去結賬了,牙狗已經好奇地過去打量著口琴,其他幾個孩子也都紛紛圍觀。
等童韻結賬完了,除了譚桂英一家子和蕭競越,其他都坐著驢車回去。
蕭競越走之前,顧老太還拿了飯票要塞給蕭競越,蕭競越堅決沒要,趕緊走了。
這些日子蕭競越一直住在顧家,蜜芽兒和他越來越熟稔,見他現在走,倒是有些舍不得,遠遠地看過去。誰知道蕭競越一回頭,目光也恰好看到了她。
四目相對時,蕭競越先是愣了下,之後,便一笑。
因為天快黑了,隔得有些遠,蜜芽兒其實看不太清楚。
可是她依然仿佛看到,在蕭競越的嘴角左邊,有個酒窩兒若隱若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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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伙告別了蕭競越,便趕緊擠上驢車準備回去。這個時候天已經大黑了,依然是那條路,依然是路邊飄忽著的瑩綠鬼火,不過因為人多,倒是不會有了上次蜜芽兒一家回生產大隊時的悽冷感,反而熱熱鬧鬧的,仿佛那鬼火都沒什麼可怕的。
就在小孩子們的起哄下,唯一會吹口琴的童韻,拿起那新買的口琴,吹起了蘇聯歌曲《列寧格勒餐歌》,口琴音調歡快動人,豪邁喜慶。
甚至有那鳥雀被驚動起,在幽黑的樹林之間飛過。
蜜芽兒靠在自己奶懷裡,仰起臉,望向奶,隻見奶的唇邊帶著笑意,眼神中依稀有著回憶。
她不知道,奶到底想起了什麼,不過隱約感到,或許在奶過去的生命中,有著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甚至於這些晚輩們,也絲毫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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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大北子莊生產大隊後,喜事真是接二連三地來,先是公社裡對童韻提出表揚,誇她是“扎根農村女知青典範”,接著就是生產大隊也要表揚,又是上臺講話又是戴大紅花的。
每一個表揚都有獎品,搪瓷缸子,筆記本,還有新農村鋼筆。
這讓蜜芽兒頗有些遺憾,早知道公社裡竟然發鋼筆,她就不用讓奶給自己買了,白浪費錢。
誰知道牙狗聽了後說:“那不就是多出來一個鋼筆?”
蜜芽兒點頭:“是啊,多出來了一個,沒辦法,留著吧,說不定以後你們誰的鋼筆壞了,就給你們用吧。”
牙狗眨眨眼睛,沒說話。
第二天,牙狗忽然苦著臉過來,委屈巴巴地說:“蜜芽兒,我鋼筆壞了!你把那個鋼筆給我吧!”
蜜芽兒驚:“昨天還好好的,怎麼今天就壞了??”
昨天她還和牙狗一起做作業的啊!
牙狗癟嘴,攤手,於是蜜芽兒就看到,他手心裡,一堆被拆散的鋼筆零件!
他竟然把他自己的鋼筆給拆了……
蜜芽兒無言以對。
牙狗小聲解釋說:“我覺得這鋼筆挺有意思的,想知道裡面咋回事,為啥會這樣自己出水,就,就拆開了……”
誰知道拆開一堆管子,裡面啥稀罕物都沒有!
蜜芽兒默了好半天:“牙狗哥哥,我是能把多出來的那個鋼筆給你,可是,少了一個鋼筆,我娘肯定會問,奶也會知道的,你得去向大人解釋清楚,為啥你的鋼筆壞了。”
牙狗為難地摸了摸頭:“行……我過去說說吧。”
望著牙狗離開的背影,蜜芽兒眨眨眼睛,忽然想到了什麼。
她趕緊跑到正屋,檢查了下戲匣子,隻見戲匣子好好的,這才松了口氣。
她早看出來了,牙狗覬覦著戲匣子呢。
他要戲匣子,不是說想聽廣播,他就是要搞破壞拆拆拆。
這在後世,小孩子具有鑽研精神,估計大人還得誇獎,可是現在這年月物資貧乏,鋼筆那是多金貴的東西,哪可能讓他那樣胡亂拆呢!
可憐的牙狗,跑過去找童韻說了,童韻倒是沒說啥,摸了摸牙狗的頭,叮囑了幾句。牙狗又去找顧老太說,顧老太氣得直接把自己鞋幫子扔到牙狗頭上。
“敗家玩意兒!”
牙狗在顧老太那裡遭受到了暴風驟雨一般的待遇,不過卻沒拿到新鋼筆。
牙狗垂頭喪氣。
蜜芽兒隻好勸他:“牙狗哥哥,你如果想知道鋼筆和戲匣子裡面的秘密,其實不用非要破壞的,你可以輕輕拆,拆開後未必弄壞。”
“是嗎?”
蜜芽兒點頭:“要想不壞,你還是得懂得其中的原理和構造。”
“啥叫原理?啥叫構造?”
“這個嘛,你都讀書就知道了。”
“那為啥你知道?”
“我也不知道具體,我隻知道,你得懂得原理和構造。”
“原理和構造啊……”牙狗耷拉腦袋:“可是咱課本上不都是隻有‘從前有個人坐船過江,一不小心劍掉進水裡’嗎?”
他可是記著這篇課文,為了他沒背,差點被罰站。
“那是因為我們現在隻是小學二年級啊,我們是基礎認字階段,等以後上了初中,我們就會有物理課化學課,我們學到的東西就更多了。”
這一番話,可算是為牙狗打開了人生新大門。
“那意思是,初中的課本裡,就會講鋼筆和戲匣子。”
“對。”講沒講的,蜜芽兒決定閉著眼睛說講了,先把這位破壞小能手給糊弄上道再說。
“那我趕緊去找哥哥借課本去……”說著牙狗就要跑。
“不行,你還沒到那個階段,借了課本你也不認識!”蜜芽兒趕緊拉住。
“為啥?” 牙狗不信邪。
“你知道啥叫重量啥叫加速度啥叫密度啥叫衝量嗎?”
“不知道。”別說不知道這是啥,就連這幾個字牙狗都不會寫。
“那就是了,你借了課本,也是白搭!必須你自己學多了,上了初中,老師講給你,你才能懂。”
“這樣啊……”牙狗低頭,陷入了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