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清點,顧建民,顧建黨,顧建國,童韻,一共四個人考。
顧老太點頭:“我老早就說過,咱們這個家如果將來分了家也就罷了,隻要不分家,大家伙都是一個家裡的,不分彼此。現在建民建黨建國童韻想參加高考,建軍秀雲還有菊花,你們平時就多幹點活,支持他們參加高考。可是呢——”
她又望向建民建國童韻幾個:“你們以後無論是誰,如果能考上大學,發達了,必須全力提攜家裡的兄弟。”
要知道,老大顧建章至今還得向家裡貢獻錢呢。
這是沒辦法的,家裡的人多,哪個發達了就得提攜家裡的,不能說一個人跑到城市裡享福去,扔下其他兄弟不管。畢竟你能發達,有自己的努力,也有其他人的犧牲,那都是全家努力往上拱才拱上去的。
大家伙聽了,自然是連連點頭稱是。
於是從這天起,顧建黨兄弟幾個並童韻每天晚上都是挑燈夜戰,開始的時候大家各讀各的,可是後來大家伙發現,總有些知識點實在是太長時間沒接觸,都快忘光了,而童韻因為最近一直在復習,比他們要強多了。
最後大家伙一商量,幹脆都到堂屋裡來念書,有啥事兒請教童韻。
童韻見此情景,也就當仁不讓,成了兄弟幾個的半個老師。一家幾口子都在那裡熬夜讀書,正所謂破釜沉舟,拼他個日出日落,背水一戰,幹他個無怨無悔!
而與此同時,劉瑞華也迎來了一個讓她這輩子無法忘記的日子。
她爸爸的罪名,沒了。
曾經扣著的大帽子被摘去了,她爸爸沉冤昭雪,也被分配了房子,重新回到了醫院工作。
劉瑞華聽到這個消息,哭得不能自已,跑過去和童韻說,和莫暖暖說。
姐妹幾個都為她高興,童韻還特意和顧建國商量了下,從供銷社買了一點酒和零食,姐妹幾個喝了個痛快。
“十年啊,十年!”劉瑞華抱著童韻大哭不止:“這十年,我的青春,我的夢想,我對這個世界的期望,我不知道去了哪裡……”
“我再也不用掛那個牌子了,童韻你知道嗎,我不喜歡,我不喜歡,我一點不喜歡掛那個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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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我受夠了,我累了!可我現在終於能摘掉那個牌子了!我可以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掉做人了!!”
童韻抱著大哭的劉瑞華,拼命地安慰:“沒事,這都過去,這不是過去了嗎?也許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回去了,回城市裡去,重新過以前的日子!”
莫暖暖抹抹眼淚,哭著說:“對,這不是放開高考了嗎?咱們參加高考吧,一起參加高考,咱們上大學,考上大學,咱們的日子就不一樣了。”
“好,我們一起努力!”
大哭一場後,三個患難與共的姐妹緊緊地抱在一起,相約一起努力,考上大學,為了將來美好的生活而奮鬥。
劉瑞華明顯是喝多了,喝多了的她突然大聲地朗誦起了當年最愛的那首詩
“海燕叫喊著,飛翔著,像黑色的閃電,箭一般地穿過烏雲,翅膀掠起波浪的飛沫。
暴風雨!暴風雨就要來啦!
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閃電中間,高傲地飛翔;這是勝利的預言家在叫喊:
——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童韻望著劉瑞華激情昂揚的樣子,眼裡開始模糊,她覺得她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劉瑞華,那個無所畏懼爽朗大方總是說說笑笑的劉瑞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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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那一年,對於蜜芽兒來說,發生了太多的大事。
也許是這些大事在腦海中銘刻得太過深重鮮明,以至於這幾件大事之間的一些細碎小事,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甚至記得,那一年,劉瑞華老師面帶紅光地走進教室,精神飽滿地給他們上課,感情充沛地給他們念起那篇《巴特找小羊羔》:“放學了,巴特在回家的路上,聽見咩咩的叫聲。他東找西找,在一條小溝裡找到一隻小羊羔……”
那個聲音,清朗充滿活力,就那麼一直在她耳邊響起,以至於好多年後,當她回憶起自己小時候,依然能記起那段課文。
與此同時,另一個事則是莫老師給大家發寶塔糖,五顏六色的寶塔糖,一人一個,說是大家必須吃。
有的人高興地拿起來吃,也有的納悶地打聽這是啥好日子,怎麼學校竟然發糖吃?
不過蜜芽兒知道,那是寶塔糖,寶塔糖是政府統一組織發給大家的,是去蛔蟲的。
聽說第二天有同學竟然拉出來一條細長的蟲子,這件事一傳,小朋友們不免有些害怕,有的甚至要求再吃一個寶塔糖。
這些記憶,深深淺淺,就印在她的記憶中,揮之不去。
而在寶塔糖後沒多久,就是那件改變了無數人的人生方向的大事了。
那件大事,卻不是1977年的高考,而是發生在清水縣大白公社的那一場的大雪崩。
誰也不知道這場大雪崩到底怎麼引起的,但是就在那天夜裡,緊靠著大白公社的那座山突然產生了嚴重的山體滑坡,緊鄰著各生產大隊的那連綿山峰上,積雪順著山坡傾瀉而下,瞬間淹沒了生產大隊的田地道路,甚至有些房屋也被完全摧毀掩埋,整個譚合公社通往清水縣城的道路完全被大雪流沙封死了。
譚合公社,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
這件事對於大北子莊生產大隊的人來說,自然也是一場災難,眼睜睜地看著已經要冒出苗的麥子就這麼被積雪覆蓋掩埋,眼睜睜地看著大雪堵塞了通往別處的道路,大北子莊生產大隊成為了一座孤島。
大家伙嚇壞了,有人哭喊,有人跌坐不起,也有人嚇得說不出話來了,更有那老太太老爺爺的,嚇得跪在那裡直接喊老天爺饒命啊。
而相對於這些人的恐懼驚惶,那些知青們和顧家人,瞬間陷入了絕望之中。
現在是12月9日,他們的高考時間就是明天,原本他們早已經計劃好,今天早點去縣城,找一個地方休息,第二天好在縣城裡參加高考。
可是現在,完了,一切都完了。
大北莊被封鎖在這裡,周圍都是滑落的雪,大家出不去了。
人群中,有人哭了起來,是個女知青,她大哭著說:“我要考試,我要參加高考!我不想被困在這裡!”
周圍的人全都沒說話,除了她那突兀的哭聲,隻有呼嘯的北風夾裹著雪花狠狠地甩在人臉上。
他們知道,這次是真得完了,高考的機會就這麼錯過,他們抓不住了,幾乎兩個月的復習,全都泡湯了。
當女知青嚎啕大哭的時候,顧家這邊自然也處於一片慘淡之中。
顧家的宅子是老宅子,在生產大隊中心位置,所以並沒有遭受什麼雪崩衝擊,家裡的人安然無恙,是以他們開始的時候並不知道外面情景,隻知道約莫是封了路。
“現在……怎麼辦?”顧建黨深深地皺著眉頭。
“看看能不能從雪裡爬出去吧?”顧老太提議說。
於是大家派了顧建國過去,看看外面的情況。
顧建國出去後,屋裡的氣氛很是凝重,畢竟忙活了一個多月,如果出不去,沒法參加高考,那真是白費了。
誰知道過了一會兒,顧建國回來了,氣喘籲籲地說:“村口老劉家的房子,老六家的房子,塌了,人都埋進去了,還有陳家的,也都被雪蓋了!好幾家,都被埋雪裡了!”
他這一說,大家伙臉色都變了:“人呢?人呢?”
顧建國搖頭,艱難地說:“不知道,現在還都不知道呢,沒見到人,人不見了!”
人不見了?
人不見了,意思是人也都埋起來了??
顧建國大口喘著氣;“陳勝利現在正招呼人,看看能不能挖開。”
大家伙頓時都陷入了沉默。
是想辦法翻過生產大隊旁邊的積雪跑去縣城參加高考,還是趕緊救人?
最先說話的是童韻,她的聲音有些變調了:“娘,我是生產大隊的會計,是幹部,生產大隊出了這種事,我不能走,我,我也想辦法幫著救人去!”
哪怕幫不上大忙,也必須盡自己一份力!這個時候,她必須不能走。
她這一說,大家伙也都紛紛說:“對,去考什麼高考,就算考了也不一定中!都是老鄉,一個生產大隊的,咱得趕緊幫著救人!”
顧老太看著自己這群兒子媳婦,點頭,激動地說:“好,走吧,拿上鐵锨家伙,去找陳勝利!”
顧家這一幫子人,當下趕緊出發,家裡的鐵锨不夠就拿著簸箕盆的,所有的功夫都帶上了,就連蜜芽兒這種小孩子也拿著自己的小木頭鏟子跑過去了。
顧家人到了那裡,隻見陳勝利急得大冷天額頭上都冒汗了。
“同志們,社員們,這邊,你們這邊過來,咱們先挖這邊!”
這個時候也有其他人家拿著鏟子過來幫忙,現場一片亂糟糟。
蜜芽兒見了這情境,皺了皺眉。
一般情況下,她隻需要安靜地當一個小朋友就行了,很多事,不需要她自己費腦筋,周圍的人都是寵著她,幫她把事情辦好了。
可是現在看起來,整個生產大隊的人都沒有面對雪崩的經驗。
她也沒有,可是基本的常識她還是有的。
於是蜜芽兒隻好走上前,拽了拽陳勝利的衣角:“勝利叔叔,你小聲點,聲音能夠傳播能量,有可能引起共振,從而產生第二次雪崩。”
陳勝利納悶:“啥意思?”
蜜芽兒隻好說:“我平時經常聽戲匣子,有一次戲匣子裡講過雪崩的事,說了許多注意事項,其中有一項就是不能高聲說話,因為聲音能傳播能量,如果大聲喧哗會引起雪的共振,共振時產生的能量是巨大的,會導致雪崩。”
陳勝利雖然不太懂,不過聽著蜜芽兒說得頭頭是道,便連忙壓低了聲音問:“戲匣子裡還說了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