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芽兒挑眉:“我心裡是有點恨你,因為我家雖然條件好一些,不過衣服實在是太貴了。不過我還是想讓你嘗一嘗這慄子糕,這是北京買來的。”
顧曉莉嘲諷地說:“我們是不可能成為朋友的,我討厭你。”
蜜芽兒:“我倒是說不上討厭你,隻是我不太喜歡現在的這種樣子。”
這讓她想起了校園凌霸和冷暴力。
盡管這些也可以說是顧曉莉的咎由自取,可是她到底是個孩子,和自己不一樣,她是一個單純的孩子。
這樣的小孩子,是需要在她徹底走上歪路之前得到一個機會的。
顧曉莉撇嘴:“我不吃,我不欠你的人情!”
蜜芽兒很無所謂:“好吧,你真不吃?這可是北京買來的。你不吃的話,我自己就吃了,不過這是最後一塊了。”
顧曉莉盯著蜜芽兒,隻見她拿起那塊淡黃色的小塊糕點,就往她自己嘴裡放。
“你——”
她突然委屈極了,想哭。
蜜芽兒奇怪地望向她:“我怎麼了?”
顧曉莉眼淚落下來了:“你說話不算話!”
蜜芽兒疑惑:“是你自己不吃的啊?”
顧曉莉委屈得捂著嘴巴嗚嗚大哭:“誰稀罕你的東西!”
蜜芽兒輕輕捏著那塊慄子糕,望著顧曉莉:“顧曉莉,你和我算是一起長大的,我們從小就認識,曾經算是朋友,可是也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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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頭抿唇,想了想自己的措辭。
她不想太突兀地顯露出自己的一些想法,不想引人注意,不過還是想對顧曉莉說點什麼。
“你是很不容易,你現在的處境很不好,可是現在的這個情況,不是我造成的,也不是你造成的,我犯不著為了這個歉疚從而要照顧你的各種想法,你也犯不著自卑難過。”
顧曉莉冷冷地掃了蜜芽兒一眼:“你當然站著說話不腰疼,因為你漂亮,家裡也疼你,你什麼都有,可是我什麼都沒有!”
“因為我什麼都有,所以我活該被你討厭?活該好好的衣服被你潑墨水?那我做錯了什麼?”
顧曉莉一噎,之後想了想自己的處境,又說:“你當然不知道,別人怎麼說我的,他們笑話我,看不起我,你永遠不知道那種滋味!”
“你怎麼知道我不知道那種滋味?”
顧曉莉一愣:“你怎麼可能知道!”
蜜芽兒笑了笑:“就算我不知道好了,可是你想啊,你就是把我的新衣服潑上墨水又怎麼樣,你毀了我一件,我奶我娘會給我做新的,我依然會穿著漂亮的新衣服去北京,我依然是人人喜歡人人寵愛的蜜芽兒,可是你呢?你毀了我的衣服,除了讓所有的人討厭你反感你,能為你帶來什麼好處?”
顧曉莉艱澀地咬了下唇。
蜜芽兒繼續道:“你現在就是一隻臭蟲,一隻被關扣在碗中的臭蟲,沒有人在乎你,連你自己都自暴自棄的話,那你就一輩子穿打補丁衣服,一輩子讓人厭棄吧?你想過,將來等待你的是什麼嗎?”
顧曉莉咬著唇,睜大眼睛,疑惑而震驚地望著眼前的蜜芽兒。
她討厭蜜芽兒,不喜歡蜜芽兒,嫉妒蜜芽兒。
可是現在蜜芽兒所說的話,是她從來沒想過的,聽得她心境膽顫。
她怎麼也想不到,那個蜜芽兒,竟然能說出這麼一番話。
深刻而痛苦,像一把刀子,直接戳進她的心窩子裡。
她捂住心口,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你,你啥意思?那,那我該怎麼辦?我……”
蜜芽兒平靜地望著她,又直接給了她一刀:“我不知道我未來會怎麼樣,但是我能猜到你的將來,等你大點,你爹和你奶給你找個人家,也許是個老光棍,也許是個麻子臉,拿一大筆彩禮,把你嫁出去,從此後你和麻子臉老光棍睡覺,生一窩孩子,這就是你的人生。”
這句話太有殺傷力了。
無論顧曉莉心思多麼復雜,她也是個孩子,她無法想象自己和麻子臉老光棍一起睡覺的情景。
可是偏偏她沒法反駁,她見過村裡的大姐姐出嫁的事,她覺得蜜芽兒說得還真對,將來不就是這樣嗎?
蜜芽兒挑眉:“所以,你這就認命?甘心這樣的生活嗎?”
顧曉莉已經驚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別過臉去:“我還能怎麼著?我——我不知道。”
蜜芽兒淡淡地說:“你知道的啊,你不是會衝我潑墨水嗎?明天我還穿一件新衣服,再拿好吃的給大家伙分,你可以再給我潑墨水,順便把好吃的都給禍害了。”
顧曉莉聽著這個,一下子哭了,為了這事兒,她是挨了一頓打,至今想起來整個人都打冷顫。
看著這個可憐兮兮的小女孩,蜜芽兒嘆了口氣。
“你看看人家蕭淑蘭,人家天天被打被罵,後娘都不給她吃飽飯,人家日子過得好嗎?可是人家就是硬要上學,人家初中畢業後,就遇到招工的,把她招走了,現在吃上商品糧了。”
她停頓了下,又道:“我聽說,蕭淑蘭為了能被招工,把自己往年的成績單都整理好了,專門跑到公社交給人家負責招工的。”
顧曉莉聽到這個,卻想起了自己跑去找人家照相師傅,結果被嘲諷被無情拒絕的事。
她垂下頭,喃喃地說:“那又怎麼樣,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好命。”
蜜芽兒:“你怎麼知道前面沒有好的機會等著你呢?你還很小啊,你現在要做的,難道不是好好學習?隻要好好學習了,才能等到機會。”
說完這個,她看了看周圍的孩子們:“至於小孩子們怎麼看待你,你幹嘛要在意這個?他們今天討厭你,也許明天你考個第一名,他們就忘記今天這茬了,你不需要關心別人怎麼著,隻需要把現在做的事情做好。”
顧曉莉低頭默然不語。
蜜芽兒最後搖晃了下手裡的慄子糕:“你要這個不?不要我就吃了,這麼好吃的東西,浪費了太可惜。”
說著,她作勢就要繼續往嘴裡填。
顧曉莉舔了下嘴唇。
蜜芽兒把慄子糕遞給了顧曉莉:“這是北京特產,給你吧,我要去蹦房子了!”
顧曉莉拘謹別扭地接過了那“北京特產”,拿到手裡,盯著看了好久,才慢慢地放到了嘴裡。
雖然隻有一小口,可是甜香軟糯,那滋味彌漫在舌尖,久久不散。
這……就是北京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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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建國和童韻,在那天回到生產大隊後,兩個人抱著好一番籌劃將來,顧建國是想讓童韻好好學習,以後說不定有機會。
畢竟現在,招工,知青回城,各種都有希望。
再說了,童韻現在還是生產大隊的會計呢,聽說陳建設也要去公社裡了,那樣的話,生產大隊隊長的位置就出來了。
雖然童韻不是男人,可是聽公社的意思,婦女也能頂個半邊天,未必就沒有希望。
於是在生產大隊的時候,童韻就把以前的課本拿出來,開始學習。她當初下鄉時候,有些高中課本都沒來得及讀完,自己舍不得,就帶到鄉下來了,一直放在箱子裡,現在正好翻出來看一看。
蜜芽兒看了這情景,自然是暗地裡高興。
她還偷偷地翻了翻那課本,有高中《數學》《物理》《化學》《語文》。
她知道接下來的1977年高考會讓很多人措手不及,十年的高考斷檔以及浩劫,讓好多人根本沒有了復習資料,據說圖書管理和高考相關的任何書本以及介紹小冊子全都被借走了。
自己娘竟然保存著當年的這些課本,也算是一個有利條件,等恢復高考的時候,一定沒問題的。
而顧曉莉自打那天後,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開始每天都拿著課本苦讀,別人上課的時候她上課,別人課間活動她依然在拿著書本看。
有時候,她在演算數學題的時候,會發愣,然後無意識地在草稿上寫“北京”,“北京”,整個本子都是遍布著北京。
這個情景,看得劉瑞華和莫暖暖都嘆息不已。
蜜芽兒看她這樣,也是松了口氣。
她對顧曉莉說那些,隻是看不下去她這樣子消沉,可是振奮也好繼續消沉也好,那都和自己無關。
她知道,顧曉莉這樣的人,永遠和自己沒法成為朋友。
她自己努力,那是她自己的造化,將來飛黃騰達也好,跑到北京立穩腳跟也好,那都是她自己享受;她若不努力,留給別人的也隻是一聲嘆息和一個可憐的眼神罷了。
除了蜜芽兒外,其他小孩子,也漸漸地忘記了過去關於顧曉莉的那些事,畢竟對他們來說,生活在繼續,每天做作業犯愁,不認真聽講被老師用黑板擦打腦袋也是愁,考個鴨蛋被爹娘拿著棍子敲打更是愁。
偶爾的樂趣當然也有,比如牙狗偷偷帶到學校的那個排球。
鄉下孩子,哪裡見過這個,一看到排球都瘋了。
他們也不懂啥是排球,更不知道排球是怎麼玩的,他們隻知道這是球,能拍能蹦的球,一群人圍著那排球開始你傳我,我傳你的,興奮的叫聲震得學校旁邊的社員都忍不住朝這邊看。
看著看著,也忍不住露出笑來。
時光就這麼流逝,轉眼到了這一年的麥收時候,大家放假,搶收麥子,一切如常。可是這一年的麥假,卻有點不一樣。
當地的公社接受上級的指令,給小學生們下達了一個任務,那就是拾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