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口音驟變,倒是把周圍一群人驚到了,大家默了片刻,突然都不說話了。
她的京片子口音雖然已經說著有些生疏,可是卻能聽出,很地道,那就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才有的口音。
這是怎麼回事,所有的人都猜到了。
女青年站起來,在車上來回走動,人們有的開始喝水,有的開始竊竊私語,這個時候餐車來了,高喊著:“燒餅,盒飯,熱水,瓜子,白牌啤酒,中華煙!”
顧建國聽了,連忙招呼說:“盒飯多錢一盒?”
列車員停下了吆喝:“普通盒飯一塊五一盒,荷包蛋加一個三毛,帶雞腿的盒飯四塊錢!”
童韻一聽:“這麼貴?算了,咱就吃咱自己帶的餅吧。”
說著,她就要打開包裹找餅。
列車員白了童韻這邊一眼:“給你熱熱,加點蔥和辣椒醬,收兩毛錢。”
顧建國一愣,心說加加熱就收兩毛錢啊,怪不得說窮家富路,這出門處處要錢。
“那就來一份普通盒飯加個荷包蛋,再幫我們把餅子熱一熱吧!”
顧建國狠狠心這麼說,出門在外的,總不能讓孩子受委屈,買一份盒飯給蜜芽兒吃,他和童韻就吃帶的餅子。
列車員利索地給顧建國拿出來,再收了餅子去熱,那邊幾個男女青年也開始翻起包裹來買東西。
顧建國打開盒飯,隻見盒飯裡面倒是挺豐盛的,有豬排,裡面大白米飯滿滿當當的,他高興地把盒飯放在童韻面前。
“這個蜜芽兒一個人吃不了,你和蜜芽兒一起吃。”
“你也嘗一口,這豬排挺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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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來,咱都嘗一口。”
一家人正嘗著這豬排飯,就聽到那邊有個身穿中山裝的,掏出錢要買煙。
“來三盒中華煙,再來五瓶汾酒。”
顧建國一聽愣了,他疑惑地瞅過去,隻見那人交給了列車員一把的錢,列車員記下來,然後就推著餐車出去了。
“這咋回事,不要票?”顧建國小聲問童韻。
“好像是啊,火車上是不要票的。”童韻這才想起來。
旁邊的女青年聽到他們嘀咕,好心地說:“火車上就是不要票的,是咱們全國唯一不要糧票的地方。”
她指了指那邊列車員送過來的煙酒,小聲向童韻顧建國科普:“很多好東西,都可以買。”
顧建國恍然,謝過了女青年後,這才和童韻商量:“我娘偷塞給我二百塊錢呢,我想著,要不要咱們幹脆買點煙酒拿過去給你爹?”
“這……怕是不便宜吧?再說我爹不抽煙。”
顧建國卻很堅持:“咱就帶了一堆莊稼地裡的東西,頭一次上門,終究不好看,買點吧,就買兩瓶汾酒。”
“行。”
童韻其實有點肉疼,不過想想這麼多年沒見爹娘了,還是咬牙答應了。
於是顧建國招呼那列車員來:“我們也要兩瓶汾酒,這汾酒是不要糧票是吧?”
列車員覺得顧建國不太像能舍得買汾酒的樣子,別看顧建國也穿著和外面人一樣的白色假領子,可是那感覺卻不對味,一看就是個農民。
“老鄉,汾酒要八塊錢一瓶。”
比外面賣得貴多了,這就是不要糧票的代價。
蜜芽兒暗暗地想,這敢情就像後來飛機上的免稅品?
顧建國一噎,八塊錢,是不便宜。
不過想想第一次去老丈人家,第一次去北京,他還是咬咬牙:“八塊錢哪,來兩瓶。”
說著,掏出了兩張大團結。
一張大團結是十塊錢。
那列車員愣了下,有些意外地看向童韻和顧建國,這才發現,童韻長得挺好看,顧建國仔細看……好像也不難看,模樣周正。
他接過來那兩張十塊錢,找了零,囑咐了句:“等著。”
這邊顧建國買汾酒,那邊柯月也注意到了,她也是一愣,之後便抱著俊明過來了。
“喲,買酒呢?”
“嗯。”現在顧建國和童韻都懶得搭理柯月了。
“你們也去北京啊?”
“嗯。”童韻抱著蜜芽兒,一副要假寐的樣子。
“去哪裡住幾天是吧?”
“嗯。”顧建國咳了聲,他希望柯月離他們遠點。
“我也去北京,不過我拿著回城接收函,以後我就留在北京了。北京北郊農場,以後那就是我單位。”
“恭喜你。”童韻淡淡地這麼說。
這個位置,原本應該是莫暖暖的,是莫暖暖讓給了柯月。
莫暖暖在讓給柯月的那天,哭了大半宿。
莫暖暖說,她不後悔,不後悔讓給柯月,因為她不舍得這裡,可是她還是哭了,哭成了淚人兒。
童韻理解莫暖暖,北京是家,這裡也是家,莫暖暖想回到青春年少的那個家,可是她也舍不得這裡,所以哭了。這個時候,回還是不回,都是淚,都想哭。
柯月同情地望著童韻,還有顧建國,用充滿勝利者的口味說:
“你嫁得好,確實是嫁得好,不過隻可惜,越是嫁得好,你越不舍得離婚。我手裡的回城接收函,原本應該是你的,你不舍得離婚,隻能讓給我了。”
原本車廂裡還有竊竊私語的聲音,一聽到柯月這話,大家都沒聲了,都看過來。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忽然說了一句:“北京北郊農場,那也是北京郊區,還是在村裡啊!這叫哪門子回城!”
這人一說,其他人都噗的笑出聲來。
也有一個說道:“這估計是個拋夫棄子的,離婚也要回城,早幹嘛去了,不想留農村就別結婚啊!”
“就是就是,這種女人回城,再嫁也不容易,誰不知道過去咋回事!”
沒辦法,現在知青回城的逐漸多了,就是不能回城的知青,也都紛紛開始回城探親去了,這一車廂倒是有三分之一是知青。
柯月一開口,大家都懂,都懂這是怎麼回事。
因為這樣的事,在這片神州大地的每一個農村,幾乎都在發生著。
也許是這麼多年積壓的不滿,也許似乎心中依然存著的悲憤,也許是對離家舍業的無奈,柯月讓大家找到了一個發泄口,大家七嘴八舌地說出來,冷嘲熱諷,各種話語,都拋了過來。
柯月冷著臉回到了座位上,抱起了自己的寶貝兒子俊明:“這都什麼人啊,北郊農場咋啦,有本身你們也去北郊農場!哼,紅眼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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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到站,是本次列車終點站——北京……”
這聲標準的普通話,讓蜜芽兒從熟睡中驚醒,她抬起頭,看看列車外頭,是一排一排的民居,並不像後來的樓層那麼高,大部分隻有四五層。此時列車已經行駛緩慢了,正在其中穿梭,偶爾還能看到繁華的街道,街道上密密麻麻的自行車。
北京,到了。
童韻激動地指著外頭,告訴顧建國,這是北京哪裡哪裡,幾乎語無倫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這種火車緩慢行駛的狀態終於結束,火車停穩當了,大家爭先恐後開始下車。
顧建國和童韻拖著大包小包的,拉著蜜芽兒就往外面走,出去後,看了看,也沒見童韻父母來接。
“可能我們寫的信他們還沒收到?”
“可能是,沒關系,我們有地址,自己過去。”
於是一家子出了地鐵後,東張西望一番,總算找到了公交車,並搶著上去了。
上去後,前面根本沒座位,一家子拖著一大堆行李,在售票員的臉色中,總算挪到了最後面的座位上。其中有一個包實在堆不下了,就放在了旁邊的座位上,蜜芽兒佔地兒小,正好讓蜜芽兒坐在那裡抱著包。
誰知道剛走了一站,上來一個男孩子,理著小平頭,系著紅領巾,探頭看了看後頭,蜜芽兒矮,坐在那裡正好被前面座位擋住了,那男孩子沒看到,就以為沒人。
顧建國見了,連忙拉過來蜜芽兒:“蜜芽兒,坐爹腿上來。”
他想把這個座位給人家坐,所以趕緊又把那個包袱也拉到自己懷裡。
誰知道那個包袱裡放著搪瓷缸子,這麼一拉,就有一些水灑到了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