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顧曉莉卻忽然抬起頭,一把推開了蜜芽兒。
“你走,我才不用你管!我娘,我娘——”
她抬起頭,望向她娘,她娘已經被小學生們圍上了。
蜜芽兒被推了一個趔趄,簡直是不敢相信,不過看看顧曉莉那備受打擊的樣子,也說不得她。
再看看現在小院裡亂作一團,卻見豬毛還沒把陳勝利叫來,再這麼鬧下去了不得,當下騰地起來,正好看到旁邊的劉燕兒在人群中險些跌倒,她直接拽起劉燕兒,招呼著自己身邊的哼哈二將——兩個哥哥過來。
“牙狗哥哥,你嗓門大,來,大聲喊,勝利叔叔來了!”
牙狗一愣,想了想後,終於用盡所有的力氣大喊:“勝利叔叔來了,帶著人來了,抓打架的小孩了!!”
這一聲喊,可以說是驚天動地。
一時之間,所有的小孩子都停止了動作,傻愣愣地站在那裡,望向牙狗這邊,也有的人擔心地翹頭看向院牆外面。
雖然隻是暫時地被蒙住了,可是風一吹,想起陳勝利,再想起家裡的父母,他們的衝動頓時消散了。
劉瑞華趕緊扶起來倒在那裡的柯月,莫暖暖抱起了孩子。
“同學們,現在全都回教室去!”
劉瑞華扯著嗓子大聲喊道。
理智回籠的小孩子看看倒在地上的柯月,再看看劉瑞華,忐忑地進屋了。
第62章
大北子莊生產大隊的這場小學生衝撞大人並發生踩踏的事件,讓陳勝利很是頭疼。你說別人是大隊長, 他也是大隊長, 怎麼他這大隊裡整天都是這事兒那事兒, 就不能消停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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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劉瑞華莫暖暖和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柯月都請過去了, 好好地進行了語重心長的教育。
後來他又請顧老太重新出山,對這群不懂讀書事的毛孩子進行思想品德教育。
顧老太問了問, 最後納悶了:“教育啥,這不挺好的嗎?”
陳勝利:“啥?”
顧老太很不在意地說:“我覺得尊師重道, 這是一項優良的品德,勝利啊,你覺得呢?”
陳勝利能說啥, 他隻能點頭。
顧老太又說:“我們要學習雷鋒同志‘愛僧分明的階級立場、言行一致的革命精神、公而忘私的共產主義風格、奮不顧身的無產階級鬥志’, 你說,這不就是愛僧分明的階級立場,和奮不顧身的無產階級鬥志嗎?”
陳勝利一臉懵, 這啥跟啥?
不過他還能說啥,他隻能點頭。
顧老太:“這群孩子們,為了保護自己的老師,勇於出手, 不畏強暴,這一點, 應該提出表揚。”
陳勝利腦門都要冒汗了, 這啥, 這還要表揚?那柯月都被打了一個滿臉花, 這還得表揚那群孩子?
顧老太看陳勝利傻兒吧唧地盯著自己,不由無奈地搖頭嘆息:“勝利呀,這是怎麼了,沒想明白?你啊你,你說你當了這麼多年生產大隊長,怎麼還是稀裡糊塗的。”
陳勝利確實腦袋成漿糊了,他很無奈,畢竟生產大隊裡出現了這麼嚴重的群毆事件,他這是上報呢還是不上報呢,他上報了,那些孩子怎麼辦,會不會受處分?孩子們還小,那裡面還有他家大侄子,這可咋辦啊?
顧老太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你說你,你讓我怎麼說你呢!”
陳勝利趕緊虛心求教:“嬸,你說,這事兒可咋辦,我都聽你的。”
顧老太招招手,讓陳勝利近前,她開始給陳勝利指點了。
“首先,我問你,你小時候我教你寫作文,寫作文六要素是啥?”
陳勝利更加懵了,咋和作文扯關系了,不過作為顧老太當年的學生,他還是趕緊回憶了一番,然後像小學生一樣認真作答:“時間地點人物起因經過結尾。”
顧老太滿意點頭:“這就對了。這件事的時間是上課時間,地點是學校,人物是老師學生和外來社會人員,起因是外來社會人員到學校來打老師,經過是孩子們一擁而上救了老師制服了社會人員,結尾是社會人員被打趴下。”
陳勝利聽著顧老太這一分析,頓時樂了。
顧老太這一說,不就是學生們見義勇為不畏社會人員奮起反抗保護老師?
“妥了!”陳勝利拍大腿:“我明白了,這就寫報告去!”
顧老太又拽住了陳勝利:“當然了,我們都是一個生產大隊的,都是社員,我們沒必要非得逼人太甚,你看那個社會人員,她不是受了傷嗎,她家一周歲的娃聽說摔地上也摔傷了,這也是慘。她都這麼慘了,我們也沒必要非得把她怎麼著。所以吧,這件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們不追究。當然了,如果她非要鬧騰,那就上報,誰怕誰啊!不過呢,孩子們這次也確實是太鬧騰了,過分了,還是得好好教育,可以請各家家長過來,開個家長會,然後把小孩子們也嚇唬下,省的以後沒輕沒重的!”
陳勝利連連點頭:“嬸,還是你有見識有文化,高屋建瓴,讓我聽了後提葫蘆灌頂!”
顧老太無奈地用手指戳了下陳勝利的腦門:“醍醐灌頂!”
陳勝利忙笑:“對,醍醐灌頂。我這就去,這就找那柯月聊聊去。”
談談人生,談談理想,談談她這潑婦到底要鬧騰個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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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月這次被打得確實不輕,她那寶貝兒子也摔到了,當時哇哇大哭,後來還噴出來幾口白湯水。顧躍進和顧躍進娘自然嚇得不輕,又請了個人來叫魂,折騰了好幾天才算罷休。
好不容易這孩子看著消停了,沒啥問題了,顧躍進娘自然是沒完,跑到生產大隊大鬧一場。陳勝利隻好把這其中利害關系給她講了,把顧躍進娘嚇唬了一通,最後顧躍進娘溜溜地回家去了。
不過柯月就沒那麼好嚇唬了,她也是豁出去了。
她不顧形象地一屁股坐在了辦公處外面的臺階上,披頭散發大哭大鬧,哭嚷著說這日子沒法過了,哭嚷著說全生產大隊的人都欺凌她,又哭嚷著下鄉十年吃了多少苦。
最後她還哭著說:“你們欺軟怕硬,你們就欺負我一個人,你們不看看我過得什麼日子!我活該被你們這麼欺負啊?我要回北京,我要問問領導人,我這下鄉知青,難道就該過這種日子?”
陳勝利無奈:“你別鬧騰了,這名額隻有一個,你這不是結婚了嗎,你還有仨孩子,你說這名額能歸你?我就是上報到公社裡,上報到縣裡,這也沒法歸你!”
柯月聽了這個,一下子不哭了,拿出了那一張離婚證,紫色的離婚證,她捧著放到了陳勝利面前:“我離婚了,你看,我離婚了,我已經是單獨一個人了!我們寫好了,俊明歸我,其他的兩個丫頭片子歸他們老顧家,我是北京來的知青,可以帶著一個孩子回京,我夠格!”
陳勝利頓時傻眼,不敢相信地看著柯月,眼前的女人披頭散發,面容猙獰,臉上布滿傷疤淤青,身上的棉袄掉了一個扣子,下面的褲子隨便打著個粗糙補丁。
他一下子想起了十年前,當他第一次見到柯月的時候。
那個時候,柯月還挺好看的……
十年的光陰,在這大北子莊,就在他眼皮底下,柯月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他一時也有些感慨:“你們就這樣離婚了?”
柯月仰起臉:“對,離婚了。離婚了,我就能回城裡去,你把那個指標給我吧!”
陳勝利竟覺得有些不忍,他嘆了口氣:“這個指標已經給莫暖暖了,上報到公社去了,如果再給你,那得經過公社批準才行,怕是——”
想起莫暖暖,他又說:“再說了,如果這個時候改了,莫暖暖肯定不樂意,她也得跟我鬧。”
柯月聽到這個,卻笑了:“我昨晚已經又找過莫暖暖一次,她答應了。”
陳勝利有些不敢相信:“她答應了?”
柯月點頭:“你不信問她!”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說:“是,我答應了。”
陳勝利抬頭,隻見莫暖暖不知道啥時候過來了。
“我留在這裡當老師,教孩子們,其實也挺好,乍說要走,我也有點不舍的。”
盼了十年,一直盼著能離開,臨到寫報告的那一刻,她竟然想哭,不舍得了。
其實這裡有山有水,民風總體來說比較淳樸,老鄉們對她這個人民教師也算照顧。當她有機會離開時,她才發現,她早已經融入到了這個曾經被她嫌棄的大北莊生產大隊,早已經愛上了這偏僻落後的小山村。
特別是那天孩子們為了保護她,那是豁出命來一擁而上,想起這個她就想哭,她舍不得了。
“既然柯月這麼急著要回去,就讓她回去吧。”
而她自己,以後要不要回去,能不能回去,就隨緣吧。
陳勝利見到這情況,還能說啥呢,他也就點了點頭。
這個回城指標就這麼給了柯月,柯月自從知道自己拿到這個指標,真是一刻都不想在這大北莊呆著,她把俊明給顧躍進娘照顧著,而她自己上竄下蹦催促著手續趕緊辦完。
最後她終於拿到那蓋著大紅章的回城接收函還有糧食局的“知青返城落糧食關系通知書”等。
回城接收函上明明地寫著“柯月同志,為了適應當前戰備和工業生產建設的需求,補充工人階級新鮮血液,經研究你已被批準接受為新工人(學員)”,後面則寫著將她分配到北京北郊農場工作。
柯月顫抖地捧著那回城接收函,頓了幾秒,之後嚎啕大哭。
“我回去了,我終於可以回去了!”
旁邊的顧躍進娘繃著臉,抱著自己的大胖孫子輕輕拍著,沒好氣地望過來:“瘋了,這是瘋了,當初不長眼啊,咋找了這麼個兒媳婦!”
拿到了接收函的柯月自然更沒心思追究她被痛打的這件事,事實上她也明白,追究也白搭。她在這個生產大隊已經混得沒個人樣了,別人不知怎麼笑話自己呢,哪還敢追究啥。
不過她也無所謂的,她馬上就要離開了,離開這個骯髒破爛的地方,回到城裡,重新成為過去那個幹淨明媚講究的柯月!
對於回城這件事,莫暖暖和劉瑞華其實已經想開了,能回就回,不能回就不回,所以那天,在看著柯月拿到接收函的時候,莫暖暖也沒說啥,她笑了笑,繼續上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