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蛋往外瞅了瞅:“是曉莉和劉燕兒,估計來找蜜芽兒的。”
顧曉莉,是柯月的第一個女兒,比蜜芽兒小六個月,現在兩個人在一個班裡上學。而劉燕兒則是蜜芽兒的同桌,兩個人關系十分牙好。同是二年級,三個人平時經常一起玩。
“她們兩個肯定是來找我寫作業,當時我們說過的,不過我昨晚就寫完了。”說著間,蜜芽兒招呼說:“曉莉,劉燕兒你進來坐吧!”
兩個小姑娘聽蜜芽兒在家,便走進屋,進屋後,家裡幾個男孩子也就出去玩了。
男孩子一般不喜歡和女孩混在一起,是自己妹妹還能玩玩,其他家的,就不太有興趣了。
曉莉一進屋,就聽到那小小戲匣子裡放出的聲音,不由好奇地睜大了眼睛。
“蜜芽兒,這就是你家戲匣子啊?”
她一進屋,眼睛就被吸引了。
那戲匣子不大,長方形的,前面是黃褐色條紋格子,上方有一條顯示屏,幾個地方分別寫著“調頻”,“波段”,“音量”,下面則是有著一些大寫的拼音,寫的是“5 BO DUAN 5 JING TI GUAN SHOU YIN JI”。
這可真是個稀罕物,她早就在生產大隊的辦公處看到過,生產大隊的人沒事回去那裡聽戲。可是自家也買個戲匣子,這在顧曉莉看來是不敢想的。
一天到晚躺炕頭上就能聽戲匣子,那得是多美的事啊。
“是,過來一起聽吧,今天播《暴風驟雨》呢!”蜜芽兒趕緊招呼曉莉和劉燕兒。
劉燕兒之前來過蜜芽兒家,聽過幾次,知道那就是蜜芽兒所說的長篇小說《暴風驟雨》,當下興致勃勃地聽起來了。
曉莉也噤了聲,湊過來仔細地聽著那戲匣子裡的聲音。
“ ……農會各小組,來了個競賽。有的說上前方痛快,有的看著郭主任也去,非跟去不行。有的是家人、朋友和農會小組……”
裡面的播音員女聲用充沛飽滿的熱情講述著那《暴風驟雨》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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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莉聽得納罕:“原來戲匣子裡也有主任,也有生產大隊長啊!”
蜜芽兒聽著笑了:“是啊,戲匣子講述的是一位叫周立波的作家寫的小說,他就是寫得農村故事,當然也有大隊長,還有農會小組,和咱們都一樣的。”
曉莉更加驚奇了:“周立波,那是誰?”
蜜芽兒又耐心地給她科普了周立波是誰,是怎麼樣的作家,隻聽得曉莉一愣一愣的,微微皺起眉頭,她不敢相信怎麼蜜芽兒知道這麼多。
旁邊的劉燕兒好不容易聽一次,對曉莉總是打岔的行為有些不高興了:“咱們認真聽小說吧,聽完了再說話。”
她是不太喜歡顧曉莉的,總是問這問那,人家蜜芽兒不說得很清楚了,你就認真聽唄,不懂這才要多聽戲匣子,要不然永遠不懂!
被曉莉這麼一打斷,蜜芽兒都有些跟不上故事了,連忙點頭:“對,咱好好聽故事吧!”
曉莉聽了,也不好再問了,隻好跟著蜜芽兒一起聽戲。
可是戲匣子裡的故事,她卻不太能聽進去,她不由得看向旁邊的蜜芽兒。
隻比她大幾個月的蜜芽兒,卻長得比她高半頭。
蜜芽兒瘦瘦的,身子修長纖細,胳膊腿兒還有脖子臉都是細白細白的,完全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樣。
如果說自己長得像是外面地裡的莊稼麥子高粱,那蜜芽兒就像是專門養在家裡的一盆花,苗條細軟白淨,還散發著一股子香氣。
曉莉見過蜜芽兒奶外面養的那盆花,就是這樣的。
曉莉的目光又落在了蜜芽兒臉上,蜜芽兒長得很好看,睫毛又長又卷,輕輕眨一下都仿佛忽閃忽閃的,眼睛也又黑又亮,小嘴兒跟小櫻桃一樣,粉嘟嘟的。
這樣的蜜芽兒,真是得天獨厚,生得好。
可她不但長得好,也會投胎,投胎在顧家,一大家子二十口都寵著愛著,對她各種好。
她還有個小舅舅,前幾年給生產大隊買化肥,購置拖拉機,算是讓大家過上好日子,被縣委看上,提過去當幹部了。
那小舅舅在縣裡當幹部,有錢,對蜜芽兒也好,又沒結婚,舍得給蜜芽兒花錢。
而蜜芽兒的娘就這麼一個女兒,平時有功夫打扮她,把她打扮得跟一朵花一樣。不說其他,就說蜜芽兒現在頭上扎著的那繁瑣精致的小辮子,就不是她能想的。
蜜芽兒本來就白,再扎起那麼精巧的小辮子,就跟春天野地裡盛開的一朵兒帶露珠的小花兒,粉瑩瑩的,好看得讓人挪不開眼。
曉莉就這麼瞅了老半晌,終於別開眼,不再去看了。
再看,也白搭,辮子不是她的,小舅舅也不是她的。
蜜芽兒有八個堂哥寵著護著,她卻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
蜜芽兒的娘可以花費心思給她梳小辮,可是她卻要剁菜喂雞。
人生,就是這麼不公平。
第56章 虛驚一場
曉莉早就看出來了, 蜜芽兒八個哥哥都對她寵得很, 出去上學,光背書包的哥哥就有仨,更別說其他上‘完小’上中學的哥哥,每到周末都會帶著一起玩。誰要是敢欺負蜜芽兒, 幾個哥哥一起上, 拳頭伺候,保準把你打趴下。以至於現在, 黑蛋豬毛牙狗在他們生產大隊的小學並稱“大北莊三大金剛”,這三大金剛就是蜜芽兒身邊的大衛兵。
而自己呢, 自己有什麼,一個妹妹一個弟弟, 放學後得給弟弟洗尿布,還要背著弟弟出去玩。
蜜芽兒比她大半歲,可是蜜芽兒在家裡是小公主,人人寵著,自己在家裡卻是大姐姐,弟弟妹妹的事都得幫著操心, 沒個空闲時候。
正想著,蜜芽兒的小說聽完了, 她把戲匣子關了, 之後收在一個木盒子裡, 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後面的條案上。條案上擺放著一個糕點盒子, 大紅色的, 上面寫著四個大字“高級糕點”。
那高級糕點和戲匣子緊挨著在條案上,形成了曉莉遙遠而不可及的渴望。
“怪不得你語文那麼好,都是因為聽戲匣子聽得多吧。”曉莉笑了笑,這麼說。
現在大北子莊生產大隊的小學教師已經不是顧老太了,顧老太領著退休工資光榮退休了。現在小學老師是劉瑞華和莫暖暖,還有另外一個年輕知青叫彭金秀的。
莫暖暖是語文老師,經常誇蜜芽兒,說蜜芽兒認字快,說蜜芽兒作文寫得好,還說蜜芽兒知識淵博,寫得作文以小見大有深度。
曉莉總是不太明白,蜜芽兒寫得怎麼有深度了,因為她知道的事兒多嗎?那她為啥知道得事兒多,還不是因為她有個當老師的奶給她開小灶?
現在她又找到一個原因,不是說她奶給她開小灶,是因為她有這個戲匣子吧。
沒有戲匣子的顧曉莉從來沒聽說過《暴風驟雨》,也不知道周立波是誰,那對她來說太遙遠,尿布鼻涕剁菜喂雞對她來說更熟悉。
蜜芽兒放好戲匣子後,便和劉燕兒商量著說要出去玩,現在聽到曉莉這麼說,笑了下:“其實我不是語文學得好,隻是比大家伙知道得稍微多一點而已,早晚你們也會知道的。”
在蜜芽兒看來,自己作文好,數學好,那不是理所應當的吧,她腦中擁有上輩子的記憶,記得太多事兒了,她還參加過高考考上過名校呢。
她重活一輩子,去和七八歲小孩兒比學習成績,這不是欺負人嗎?不過等到了高中,到了大學,誰學習好,就是看天賦了,她上輩子所知道的那點東西就幫不上她了。
那些知識點可能早就忘記了。
到了那時候,誰更優秀,誰學習更好,拼的還是天分,而不是先天這點優勢。
至於這什麼暴風驟雨周立波的,曉莉也早晚會知道。
可是顧曉莉聽到這話,卻是心裡不好受。
怎麼蜜芽兒早早就知道了,自己卻要以後才能懂,到底是不一樣。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有戲匣子吧?
蜜芽兒和劉燕兒要出去玩,曉莉也跟著一起去,臨走前,她還是忍不住再次看了眼那個戲匣子。
其實昨晚在家裡,她就和自己娘提過了,說也想買個像蜜芽兒那樣的戲匣子,可是娘把她罵了一通,說她淨想這些有的沒的,還說這種戲匣子可不好買,供銷社都沒貨,就算偶爾進到一個兩個,那也得靠關系。
關系?關系是什麼,曉莉不懂,可是她卻知道,自己家沒關系,蜜芽兒的奶和舅還有大伯,都有關系,公社裡的關系,縣裡的關系,認識的人多,好辦事,買啥都能買到。
正想著,就聽到外面有說話的動靜,好像是顧建國和糧倉回來了。
今天是星期六,他們上學隻上一個上午,下午就放假,顧建國恰好去縣城裡找童昭,順便把糧倉接回來了。
“蜜芽兒,出來看看,看舅舅給你買啥好東西了!”
蜜芽兒一聽這聲音,頓時興奮了,人來瘋一樣地跑出去,果然見院子裡除了自己爹和糧倉哥哥,還站著自家舅舅童昭,便撲過去抱住了舅舅的腰。
她七歲了,已經足夠高,可以抱住大人的腰了。
“舅,你可回來了!”
童昭前一段出差了,一去十幾天,蜜芽兒自然是想得很。
現在的童昭已經二十五歲了,二十五歲的他褪去了曾經年少時的青澀,穿著一身穩重大氣的立領毛呢中山裝,整個人身形挺拔修長,迎面走來時風度翩翩。
他中山裝上衣處夾著一支英雄牌鋼筆,右手手腕上一塊進口瑞士手表,再有那毛呢中山裝上立起的領子映襯著剛毅的臉龐,他整個人看著俊帥貴氣,成熟篤定。
這些年,他先是進了公社裡工作,之後又被縣裡看中了,借調了一年,才回到公社裡,卻又不知怎麼去首都開會了。
“我就知道我的小蜜芽兒一定想我了!”童昭笑著抱住了蜜芽兒。
其實蜜芽兒七歲了,已經不小了,童昭當然不可能直接將她抱起來,隻是握住她的腰輕輕轉了個圈圈。
蜜芽兒被舅舅抱住轉了個圈圈,之後歡快地落地。
“舅,你這次去首都都幹嘛去了?有什麼好玩的東西不?”蜜芽兒興奮地打聽著。
童昭看她那期待的小眼神,不由笑出來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