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韻聽得頓時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不借給我,我再想其他辦法去!”
說著間,柯月抱著肚子走了。
她現在胖了,走起路來身子一搖一擺,像個鴨子,大部分孕婦走起路來都這樣。
童韻兀自站在那裡,半天,才嘆了口氣。
蜜芽兒疑惑地仰起臉,看向自己的媽媽。
童韻低頭,看了眼女兒那天真的小臉,笑了笑:“娘也許不會再要其他孩子了,就要蜜芽兒一個,可以嗎?”
蜜芽兒眨了眨眼睛:“娘,你怎麼不生個小弟弟小妹妹呢?”
現在還沒開始計劃生育呢,家裡也是能吃飽飯的,為什麼娘不可以再生個,現在這時候,是多生個孩子的好機會。
“不想。”童韻沒多說,隻是簡單地來了這麼一句:“你不是有許多堂哥哥嗎,那就是親的,足夠了。”
蜜芽兒聽了,也就不說啥了。
她的娘是一個有文化的人兒,擁有這個年代特有的知識分子的細膩心思,有時候她覺得自己也看不懂娘的心思。
看不懂也就不想了,反正她知道自己是娘最心疼的小女兒就是了!
童韻輕嘆了口氣,正要領著蜜芽兒進去,卻見胡同口處,童昭匆忙走過來了。
童昭已經二十歲了,二十歲的童昭,比起初來下鄉時更黑了一些,不過也壯實了。他已經不再穿當時的假領子白襯衫了,而是和大家伙一樣粗布棉袄。他笑起來露著一口白牙,便是在這蕭條的年月裡,也能讓人感到八九點陽光的那種朝氣。
童韻看到自己弟弟,倒是心情好了許多,當下笑著問:“今天沒去上工,怎麼這會子過來了?”
Advertisement
童昭走近了,一把抱起蜜芽兒:“這不是都傍晚了嘛,提前下工了,想去山裡逛逛,過來接蜜芽兒一起去。”
童韻一聽,微微擰眉:“去山裡?”
她感到有些不對勁,便拿眼覷著他。
這個弟弟啊,一不小心,他不一定又幹啥事兒呢,那鬼主意忒多了!
童昭嘿嘿衝他姐笑了笑:“姐,不能整天悶家裡,得多出去活動鍛煉。我就帶蜜芽兒去玩玩!”
說完這個,也沒等他姐答應,抱著蜜芽兒就跑了。
童韻站在那裡,看著蜜芽兒在童昭肩膀上的小腦袋一搖一擺的,也是無奈地搖頭:“這童昭,不一定又幹嘛呢!”
而童昭帶著蜜芽兒,卻是離開生產大隊,直奔山裡頭去了。
現在已經是冬天了,山裡頭比外面冷,蜜芽兒小小的身體趴在她小舅舅肩膀上,又用手揣到舅舅衣襟裡取暖。
“小舅舅,咱們幹嘛去啊?”她在最初克服了的發音問題後,現在說話是越來越溜了。
別人都誇她,說她說話真早,沒見過幾個小孩這麼聰明的。
顧老太洋洋得意,覺得是自己家吃得好,這才養得好。
“小蜜芽兒,想吃肉嗎?”趴在童昭懷裡的蜜芽兒,聽著那聲音格外的醇厚誘惑,帶著一股子肉香。
“肉?”蜜芽兒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起來。
肉啊肉,誰不愛吃啊,不過自從鄉下鬧起了飢荒,就連顧家也很少吃肉了。其實家裡有錢,可以吃肉,可去買肉要排大隊,還得小心翼翼地拎回來,被別人看到總是不好,於是家裡也很少吃肉了。
童昭見懷裡的小外甥女瞪著一雙晶亮的眼兒,滿懷期待地望著自己,又驚喜又不信的樣子,不由得噗地笑出聲。
他抬起手摁了摁她的腦門:“小饞貓,是不是饞肉了。”
蜜芽兒現在大了,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人咋能天天為了口吃的泛饞,於是就嘿嘿笑了笑:“不饞,不饞……”
嘴裡說著不饞,誰知道口水一個沒控制住,竟然順著小嘴唇滴答出來了,流到了童昭衣襟上。
童昭頓時樂了:“饞成這樣,別裝了!”
蜜芽兒忍不住不好意思地笑出來,笑得小白牙全露。
童昭一頓,瞅著蜜芽兒的小嘴巴:“來來來,張大嘴巴,讓舅舅看看,你到底幾顆牙了!”
蜜芽兒乖巧地“啊——”,張得大大的,讓童昭給自數。
童昭數了一番,最後忍不住嘖嘖稱贊:“怪不得這麼饞肉,原來都長了十八顆牙了!”
蜜芽兒自己都沒數過自己的小牙兒,她就是有時候覺得牙齦痒,想咬東西,特別是聽到童昭說的肉,口水就往下流。
“唔,那麼多!”她瞪大眼睛,心想自己看來真得長大了。
童昭抱著小蜜芽兒,輕輕捏了捏她那小臉頰:“走,舅舅帶你吃肉去。”
冷風呼呼地吹著,吹得蜜芽兒睜不開眼,她把腦袋埋在舅舅懷裡,隻感到舅舅的腳步顛簸,想來是在上山下坡的,走了也不知道多久,終於停了下來,蜜芽兒翹頭看,隻見已經來到了一處山洞前,那山洞隱藏在一個山溝溝後面,一般人應該很少到這裡來,童昭也不知道怎麼發現的。
而就在山洞前,正有一個小男孩兒,手裡拿著一根燒黑的柴火,撥拉著面前的小火堆,火堆旁邊立著兩塊磚,兩塊磚中間勉強架著一口小砂鍋。火苗舔著小砂鍋底部,小砂鍋裡熱氣騰騰。
至於小砂鍋裡,便是燉得咕嘟咕嘟的肉了。
凜冽的冬日,人冷得牙齒都打戰,這個時候能有美味的燉肉和香噴噴的肉湯,蜜芽兒看得眼睛都放光了。
砂鍋裡的肉好像是雀肉,五六隻雀兒,另外還有一些雀蛋,剝開的雀蛋白生生的,在那濃鬱沸騰的湯汁中起起伏伏。
蜜芽兒這個時候心裡再沒其他了,盯著那雀肉,都不帶眨眼睛的。
要知道現在鬧飢荒,山裡山外,樹皮都要被扒了,尋常人哪裡能捉到啥雀兒?也不知道舅舅咋弄的,竟然捉到這麼多隻,可以大飽口福了!
蜜芽兒興奮得都不知道姓啥了,撲騰著小腳就要從舅舅身上爬下來。
肉肉肉!她要吃肉!!
童昭看著這白嫩小娃兒明明長得一臉精致好看,像個洋娃娃,看到肉竟然饞成這樣子,像個活泥鰍一樣在自己懷裡撲騰,那簡直是恨不得撲到肉鍋裡去啊,一時也是無奈,搖頭笑:“慢點吧,還沒熟透呢!”
旁邊的小男孩拿過來一個舊勺子,又拿出來一個帶豁口的小瓷碗。
“雀蛋熟了,可以吃了。”
說著間,他開始從那沸騰的鍋裡撈出來雀蛋裝進碗裡,順便還舀了半勺肉湯。
他的手瘦,但是很有力,很穩當地握著那勺子和碗。
明明是隻用兩塊破青磚支著的小砂鍋,明明看著一碰就歪的樣子,卻絲毫沒有因為他舀湯的動作受到影響。
滿眼滿心都是肉肉肉的蜜芽兒,終於看清了眼前的小男孩,正是蕭競越。
最近這段時候,顧家和老蕭家來往少了,蜜芽兒都很少見蕭競越去自己家,偶爾間在胡同口遇到,蜜芽兒也是被大人抱在懷裡的,並沒有機會多和蕭競越說話。
偶爾間在傍晚時候,蕭競越放學回來的時候,她會看到他在胡同出現的身影。
如今的蕭競越已經八歲了,人長得還是瘦,不過個子卻比以前高許多了,他孤零零地背著個書包,戳在那裡,像一根旗杆。
蜜芽兒看到蕭競越略有些吃驚,其實她是感覺到了這一段時間母親對蕭家的疏離,以及對蕭競越那種說不出來的疏遠感。
這並不是說自己娘對蕭競越怎麼態度不好了,自己娘是善良的,對蕭競越依然是和顏悅色的,甚至有時候碰上了還會接濟他一點點吃的。可是或許蜜芽兒長期和娘相處,以至於對娘有種打心裡的敏銳直覺,她察覺到娘是下意識排斥蕭競越這個人。
或許是因為他的家人實在是太奇葩了,以至於連同他也要遠離,免得扯上關系?
關於蕭國棟和劉美娟半夜被當成賊痛打一頓的事,她當然知道,全生產大隊都知道,而且傳得繪聲繪色,這兩個人因為這個頗有一段沒臉見人。
發生這件事的那幾天,她有一次和哥哥們在胡同玩耍,曾經碰到過蕭競越,當時她特意去看過,那個小男孩臉上是與年齡完全不想稱的冷漠,好像這一切都和他沒關系一樣。
想起這些,蜜芽兒多少有些小心虛,盡管她作為一個兩歲的小娃兒,還沒辦法做主讓自己主動地去遠離誰親近誰,可是她還是心虛,總覺得或許蕭競越也察覺到了自家對於他態度上的變化吧?
蜜芽兒不好意思的時候,臉上就微微泛起紅暈,她耷拉著小腦袋,別過臉去,輕輕捏著自己的小衣角。
童昭這個時候也坐下了,他看到自己外甥女這模樣,不免覺得好笑,想笑來著,但是到底忍住了。這兩歲的小朋友吧,你說她懂事,還真未必多懂事,你說她不懂吧,她又似是而非地知道一些,所以這個時候看來要格外地注意,可不能傷害人家幼小的小心靈。
“怎麼了蜜芽兒?”童昭湊過去,勉強忍住笑。
蜜芽兒抿起嫣紅的小嘴唇兒,瞪大晶亮的眼睛望著舅舅,略猶豫了下,又看了眼旁邊的蕭競越。
“沒……沒事。”她小小聲地說。
“沒事就好,來,小蜜芽兒,吃蛋蛋。”
說著間,童昭從蕭競越手裡接過來那豁口碗,湊到嘴邊吹了吹,這才用一根樹枝做成的簡單筷子,夾著那雀蛋喂給蜜芽兒吃。
雀蛋並不大,泡在肉湯裡燉的,肉的香味浸入其中,讓那小小的雀蛋變得更加有滋有味起來,輕輕咬一口,彈軟口感,饞人肉香,就在口齒間蔓延。
蜜芽兒饞得都來不及細嚼,匆忙把那雀蛋咽下,咽下去後,才品咂出滋味是那麼的動人,濃鬱香醇的味道還停留在舌尖。
“好吃,好好吃!”她忍不住興奮起來,兩隻清澈的眼睛也越發亮了,小舌頭還下意識地舔著嘴唇。
吃了還想再吃啊!
童昭好笑地望著她那饞樣:“乖乖蜜芽兒,這些蛋蛋都是你的,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