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大家都沉浸在三倍糧種,試試就試試吧,於是開始投票了。
就在大家熱火朝天的投票中,顧建黨站在靠窗戶的位置,透過吵吵嚷嚷的人群,向前面站臺看過去,就在那裡,劉瑞華耷拉著腦袋,面無表情地站著,脖子上掛著個牌子。
掛著牌子的人是不能抬頭的,也不能有啥小動作的,就那麼老老實實地彎著腰,耷拉著腦袋。
哪怕你腰酸了,也得彎著。
站臺上的劉瑞華,其實早已經麻木了。人們或許關注她了,或許沒關注她,可是她站在那站臺上,掛著那牌子,她會覺得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在注視著她,看她落魄看她丟人,眼裡帶著嘲笑的目光注視著她的一切。她想在周圍築起一堵牆,擋住這所有的一切,來保護自己脆弱的心不受侵擾。
而就在這時,有一道目光,仿佛透過所有的紛紛攘攘,向她望過來。
她猶豫了下,鼓起勇氣,微微抬起頭,望向那個地方。
是顧建黨。
他正看著自己。
他的目光帶著些許的憐憫。
然而就是那點憐憫,讓她仿佛燙到一般,慌忙把視線挪過去。
她不想被人憐憫,也不想拖累任何人,她隻想痛快地嫁人,嫁給一個麻子也行,彼此來一場互取所得的交換。
如此,她不欠任何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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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北子莊生產大隊就這個糧種問題進行了全生產大隊的民主投票,投票結果出來了,孫建設笑了,陳勝利臉上難看了。
陳勝利叫陳勝利,可是這次他沒取得勝利,他敗給了孫建設買糧種的提議,社員們還是希望去購買這個三倍產量的糧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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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會前,孫建設拍了拍陳勝利的肩膀:“勝利,你是大隊長,按說這話不該我說,可是有時候你也太退縮不前了,敢幹敢拼,才能帶著我們社員過上更好的日子!”
他這話說得好聽,可任憑誰都能看出,他臉上那種勝券在握的得意。
這裡沒有硝煙,卻是一場戰爭,兩個年輕人為了這生產大隊的至高權利而進行的你死我活的較量。
陳勝利笑了笑:“你說的是,我以後注意,領袖說了,要聽取人民群眾的聲音。”
他雖然在笑,可是大家伙都知道,他現在心情好不了。
在場所有的社員都看出了兩個人之間的那種較勁,大家多少有些不自在。
生產大隊隊長的任命是三年一次,每過三年就要選取生產大隊隊長,明年陳勝利任期到了。顯然孫建設很想當這個生產大隊隊長,他爹是會計,他家各方面不錯,成分也好,他也有文化,確實是夠資格的。
之前他通過他爹,已經開始撺掇這件事了,可誰知道陳勝利來了一個釜底抽薪,竟然讓他爹下臺了。
他心裡憋著氣,就想奪陳勝利這個生產大隊隊長的職位,也好讓他知道,到底是姓陳的厲害,還是姓孫的威風!
等到散會後,陳勝利過來顧家坐,顧老太讓兒媳婦點起煤油燈,豆大的燈苗苗旁,陳勝利一臉沉重。
“嬸,你說這事兒,真靠譜嗎?”陳勝利心裡還是存著疑慮。
這什麼三倍產量的糧食種子,隻聽人說過,可是沒見過誰家種出這個來了,萬一真有問題,那豈不是一年的功夫白瞎了?
“這個事兒吧,不能說咱們沒見過就不存在,畢竟咱們沒見過的事多了去了!”顧老太想了老半天,慢騰騰地說:“其實你也不用太擔心,那個什麼種子,就算沒有三倍產量,那兩倍產量,普通產量總歸有的吧,無論啥種子,孬的好的,隻要種下去,總歸能產糧,能夠產糧食就沒啥。再說了,十裡八村,又不是咱生產大隊獨一份,跟著大流走,雖然沾不了大便宜,但也吃不了大虧。”
這也是顧老太多少年的經驗教訓了,凡事不能太出挑,總是要跟著大家伙走。比如人家叫糞坑,你就可以考慮叫糞堆,別人叫保家,你就幹脆叫衛國,千萬別想著搞特殊化,槍打出頭鳥,你搞特殊化,最後人家就特殊搞你!
陳勝利想了想:“嬸說的也是……”
其實不是又能如何呢,大家伙投票決定的,這就是民主,既然都已經民主了,那就得照著辦,不能搞啥一言堂,他陳勝利這事兒說了不算!
顧老太想了想,又說:“對了,趕明兒你去縣裡,去找你建章哥打聽看,他在縣城裡,見識得多,你也去問問他。”
陳勝利點頭:“行,嬸,就依你的辦!”
陳勝利走了後,顧家的人又聚在一起,商量了一番這個種子的事兒,最後看得出,大家其實都不太看好,往年也沒聽說啊,怎麼今年突然就冒出這麼個種子,一家人心裡都存了疑惑。
不過最後也商量不出個所以然來,畢竟生產大隊不是他們顧家開的,他們覺得這事兒可疑,也做不了主。最後還是顧老太說:“甭想了,都回去歇著吧,明天還得上工!這個根本不算啥,啥種子都是種,種下去長出糧食都能吃,咱還是老老實實幹活要緊!”
大家想想,可不是麼,太麻煩的事也輪不到他們操心,還是本分幹活吧,也就散了。
當晚童韻給蜜芽兒洗了個香噴噴的澡,又添了點水兩口子都洗過了,這才鑽進被窩。
現在天已經涼了,不過又沒到冷的地步,晚上洗幹淨了鑽熱乎乎的被窩,格外的舒坦。對於顧建國來說,這一刻就是一天中最美妙的時候了,鑽進暖和被窩裡,聞著女人身上那香甜的氣息,再摟著那軟綿綿的身子。
你說人這一輩子圖個啥,不就圖這個嗎?
顧建國抱著童韻親:“媳婦真能耐,媳婦都開始掙錢了!”
童韻拿手指頭戳他:“就知道甜言蜜語衝我說好聽的!”
外面月光透過窗棂照進大炕上來,童韻面色如脂,秀膩可人,顧建國忍不住低頭狠狠啄了一口:“不對媳婦說甜蜜話兒,那對誰說。”
童韻咬著唇笑:“光說不行,還得來點實際行動,我可是咱家大功臣。”
她並不是一個愛表功的人,不過對著自家男人,這個時候總想撒撒嬌,表表功嘛。
顧建國自是明白的,不說其他,隻說現在揣兜裡那三塊錢,就覺得熱乎乎的讓人舒坦。
顧家的所有資源包括錢啊物啊糧食啊,都是交到顧老太手中進行分配的,晚輩們該吃什麼,該得多少,都是由老人家說了算。沒辦法這個時候資源匱乏,單個家庭抗風險能力也小,隻有一大家子在一起,共同勞作共同掙工分,再一起享受勞動果實,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證整個家族的人不挨餓。
顧家是這樣,生產大隊的其他家也是這樣,大家伙也都從來沒有質疑過這種模式。
在這種情況下,小兩口手裡是沒什麼多餘的錢的,哪來的錢啊,錢不可能空手變出來的啊。所以絕大多數小兩口手頭是沒什麼錢的。
可是現在,童韻謀了這個會計的幹部職位,那就意味著以後每個月都有五塊錢進賬了。
五塊錢不算多,可多少也是錢,積攢下來一年六十塊,六十塊也能幹大事!
顧建國摸索著那三塊錢,小聲地問童韻:“咱這錢藏哪兒啊?”
童韻抿嘴笑:“藏涼席底下吧!”
大炕上是先鋪著涼席,涼席上面才是鋪蓋褥子,鋪涼席底下壓著,輕易丟不了。
顧建國笑:“好,那就藏這裡!”
藏好了錢,兩口子摟在一起,就開始琢磨這事兒。
“咱們這錢,慢慢攢下來,你說應該買個啥啊?”顧建國展望將來。
“攢多點,先給童昭買個啥吧,他對蜜芽兒用心,有啥好東西忘不了蜜芽兒,咱該給他買個啥。”童韻這麼說。
“是是是,童昭對咱蜜芽兒好,又給咱帶來那麼多好吃的,咱該謝謝他!”對於媳婦說的話,顧建國是永遠沒啥意見的。
“給童昭買了後,再攢下來,當然是給咱蜜芽兒花。”
提起蜜芽兒,童韻的語氣都是溫柔的,低首看看熟睡的女兒,那嬌憨的小臉蛋,那攥起的小拳頭,那微微撅起的肉嘟嘟小屁股,怎麼看怎麼惹人憐愛。
“肯定給咱蜜芽兒花,可給她買個啥?要不買件新衣裳?還是買點好吃的?”
“這個……”童韻哪想那麼多啊:“不知道,看看再說吧,買吃的,就怕家裡其他孩子饞,還是買個女孩兒用的吧,他們想饞都沒得饞。”
畢竟家裡孩子太多了,九個孩子呢,如果要分給其他孩子,那就不能厚此薄彼,分來分去,最後根本不可能讓自己女兒享受到啥。
童韻心裡還是有點小自私的,希望每個月的五塊錢能讓自己女兒得實惠。
兩口子叨叨咕咕,想著以後有了錢的日子,最後連給蜜芽兒買花戴,買糖糕吃都已經想到了。
蜜芽兒其實根本沒睡實在,她半夢半醒的,就聽著爹娘在那裡說起什麼好看的頭花,什麼甜滋滋的糖糕,還有香噴噴的雞蛋糕……
她忍不住口水往下流,小舌頭吸溜吸溜舔了舔嘴唇,嗯……這個夢真好,美滋滋的。
還是接著繼續睡吧~~~
蜜芽兒小身子動了動,抱住她娘的香噴噴胳膊,繼續呼呼呼去了。
在蜜芽兒睡著後,兩口子還在繼續說話,他們又提起了傍晚這次開會的事,糧食種子的憂慮,以及未來的種種變動。畢竟陳勝利和孫建設之間的鬥爭,也會牽扯到童韻的職位。還有就是這糧食如果真不能大豐收,會影響全村人的口糧。想一想,未來不知道多少不確定,也是讓人不能心安。
秋天的夜晚,不知道啥時候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雨水打在了壓水井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秋風再吹過來,那嘀嗒聲又變成了撲簌撲簌的雨淋聲。
童韻和顧建國緊緊摟著,在外面的陣陣沁涼中聽著對方的心跳。
不管這個世道如何變動,不管一路走來將是怎麼樣的風風雨雨,他們是兩口子,永遠會躺在一個炕頭上,鑽到一個被窩裡,互相擁抱,分享著彼此的心跳和體溫,攜手共同走過未來將面臨的一切。
貧也好,富也罷,日子都將這麼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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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這兩口子的旁邊,一牆之隔的地方,有個男人卻輾轉難眠。
他躺在炕頭上,一個人,孤零零的,兩手枕在腦袋下頭,微微翹著兩條大長腿,腦子裡一個勁地想起白天的事。
這麼多人開會,一個姑娘家,掛著個牌子,就那麼罰站在那裡,還得彎著個腰,耷拉著個腦袋。
當時她好像抬起頭,看到了自己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