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麼!”顧老太太是小學老師,管著村裡這群孩子,前前後後操心得就多:“不過我和蕭老太太提過了,她意思是有她在,就一定讓孩子上,孩子願意學,就給上。有這個奶奶一天活頭,這兩個孩子日子還能好過。”
童韻點頭:“是,好歹有個奶奶疼著,要不然……”
說著,她嘆了口氣,低頭看了看自家小寶貝,忍不住心裡泛軟。
自己和顧建國可得好好過日子,多掙點工分,希望家裡光景一天天好起來,隻有大人日子過好了,才能保著自己這小女兒過得舒坦。
顧老太太說著間,不知想起什麼,竟道:“蕭老太太其實也是個倔種,這次美娟生個了個娃兒,她也沒跟前伺候!”
“那是為何?”童韻不解了,一般來說,村裡誰家兒媳婦生了孩子的,當婆婆得好歹得伺候伺候,別的不說,吃幾個雞蛋總該是有的,畢竟月子人,不能委屈。
顧老太太搖頭笑嘆了聲:“罷了,說這個幹嘛,你這在月子裡呢,犯不著操心別人家堵心事。我今日過來,是有個東西給咱蜜芽兒。”
說著間,她把蜜芽兒遞給了童韻抱著,自己卻從兜裡摸索出一個明晃晃的東西來。
童韻定睛一看,不免驚到了,這竟然是一個黃金的長命鎖,上面寫著“富貴安康”四個字。
這是金貨啊!
顧老太太壓低了聲音說道:“這個給咱蜜芽兒的,你好好收著,等以後有機會了再戴,仔細別讓人看到了。”
童韻接到手裡,隻見這長命鎖有小娃兒拳頭大小,還是個實心的,掂量著分量不輕!
“娘,這哪行,她這小人家的,不值當用這個!這值錢著呢,你快收好,仔細讓人看到!”
這種實打實的金貨,一怕被妯娌看到,縱然上面幾個妯娌都關系好,可也怕有說道,二怕被外人看到。現在這年月,你在醫院裡好好給病人看病治病,都能修正主義路線下放到山區去,家裡多養幾隻雞,被割了資本主義尾巴隻剩三隻了,院子裡種個樹結個柿子,都被砍光了說你種資本主義樹。
至於家裡藏了個這麼一坨大金子,童韻不知道這算什麼路線又是不是資本主義,但她知道,這是怎麼也不能讓外人看到的。
顧老太太外面瞅了瞅,門關得死緊,院子裡冷清清得沒人,也就壓低了聲音對這小兒媳婦透露兩個底兒。
Advertisement
“童韻,你當然不知道,我手裡,除了你爹烈士每個月發放的撫恤金,自己還藏了點東西。本來是想著什麼時候年頭不行了日子過不下去了,就拿出來慢慢變賣。可現在看這光景,你大哥在城裡,每個月也能孝敬點,底下他們兄弟四個,在大隊掙個工分,不顯山不露水的,但也能混個飽飯,一時半會,這玩意兒也用不上,我就想著,等我老了,早晚把手裡點東西傳給幾個小的。你瞧,這個鎖啊,做工好著呢,這是當年上海楊慶和久記的,是個好東西。現在那楊慶和久記好像都倒閉了,以後再是沒有了的。這玩意兒留著,好好保存,便是一時不戴,傳給後代子孫,也保值!”
這一番話,聽得童韻可是吃驚不小,一時都說不出話來了。
老人家每個月都有撫恤金,那是公爹當了烈士的家屬補貼,一個月約莫有二十多塊,這個她知道。老人家除此外還有在小學當老師的工分,折合成錢一個月也有十六七塊,這個她也知道。
城裡大伯哥現在一個月工資估計有個六七十塊,每個月會給老人家二十塊。據說是因為大伯哥進城的那個位置,是得的公爹的好,好處讓他一個人佔了,所以他得拿出工資的一部分來補貼家裡。
這個錢其實說起來是全家的,可家裡幾個兄弟沒人會惦記這錢,都在老人家手裡,她早年不容易,年紀大了,這錢就該她拿。
如此粗略一算,婆婆光每個月的固定進項就有六十多塊!
要知道,這年月,上了大學畢業後分配到三類地區,轉正後的工資還不到六十塊呢!
童韻早就知道婆婆手裡有些錢,這些年積攢下來,必然不少,可是沒想到,婆婆手裡竟然還攢著些這金疙瘩。不說其他,隻說眼前這個實心的長命鎖,那麼大一塊,得多重啊,折合成錢,不知道得多少!
況且,童韻多少也聽父母提起過,舊年月時候,上海楊慶和久記的長命鎖,那是老牌子,是從晚清時候就存下來的老牌子了。這家的長命鎖,光是做工就值錢了,又比尋常金疙瘩要金貴許多。
事情到了這裡,童韻隱約也有所感覺了。
以前她就覺得這個婆婆投緣,說話做事透著大氣豁朗,不像是那沒見識的農村老太太,後來知道是在大戶人家當過丫鬟,她便想著那必是開明人家的陪讀丫鬟吧,或許還留過洋,這才讓婆婆得了那麼多見識。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事情怕是沒這麼簡單。
哪個大戶人家的丫鬟能一出手就是個楊慶和久記的金疙瘩?
童韻握著那長命鎖,默了老半響,終於長出了口氣。
“娘,這個長命鎖我收下了,我會好好留著,等以後蜜芽兒大了,再傳給她。”
“這就是了。”顧老太太估計兒媳婦也多少猜到了,隻是沒說破而已,兀自笑了笑:“雖說世道亂,不過咱這大北子生產大隊,其實啥事兒沒有,外面那些風浪過不來。畢竟都是鄉裡鄉親的,一起過了幾十年,誰不知道誰家那點子事?這山村裡人,心思單純,也沒想那些頭頭道道的,你就安心在這裡和咱建國過日子,別的不用想,咱這是五代貧農,烈士家屬,他們再鬧騰,也不敢到咱頭上動土!”
童韻心裡捏了一把汗後,如今也想明白了。
自己成分還不好呢,其實也沒啥事兒,該結婚結婚,該生娃生娃了,建國也沒嫌棄自己。
顧老太太說著間,又問起來:“我聽說,親家那邊前幾個月說要被調查,現如今有什麼消息沒?”
童韻正為這事兒愁呢,見顧老太太問起,苦笑了聲:“沒,至今沒個消息,這不是讓大伯哥幫著問問。”
顧老太太點頭,嘆了口氣,安撫地拍了拍童韻的手:“沒事,你父母既是當大夫的,救人無數,一定會有福報,什麼大災大難,早晚都能過去的。”
童韻點頭:“是,我也這麼想著,我父母,其實都是好人,隻盼著好人有好報。”
好的不能好的人,有那窮的來看病,拿不出錢來,父親經常就免費給看,回頭醫院需要結賬,他拿自己工資頂上。母親雖然是個過日子的,但從來不說他什麼,反而覺得父親是個好人。
兩個人就這麼一心撲到醫院裡,救人治病的,也不爭名奪利,沒幹過一件壞事,誰知道臨到老了,竟然也要被調查了。
童韻不免想著,如今這世道實在是看不懂,若是真得父母有個什麼,她怎麼辦,是不是要和顧建國離婚,免得拖累了老顧家這一家子人?
作者有話要說:
另外蕭建邦是啥身份啊,我開始以為是首富,後來又不太喜歡首富了。
算了下,蕭建邦是1964年出生的,現在五歲,等到90年改革開放,豈不是都30多了?
第9章
童韻把那長命鎖給縫到了蜜芽兒的小棉衣裡了,縫得嚴嚴實實的。她知道這玩意兒金貴,不能輕易露財,她也知道現在大家都窮,不能讓人知道有這東西。
縫好了後,她才滿意地笑了笑,恰好這個時候蜜芽兒醒了,哼哼唧唧的。
蜜芽兒一哼唧,她就知道這是要吃奶了,連忙湊過去給她喂奶。
這個時候家裡幾個嫂子也下工了,陳秀雲和馮菊花先來了這屋裡,看她喂奶,從旁邊看了看小家伙,又逗了幾下,就匆忙出去做飯去了。
再怎麼忙,自然少不了她的紅糖水雞蛋。
“今日我特意挑了個大個的雞蛋!”陳秀雲端過來,伺候著童韻吃。
“咱家那三隻雞,現在還是一天三個蛋?”
“是,一天三個,攢得快,昨晚上咱娘還說,已經託勝利去縣裡的時候買些紅紙,開始準備染紅雞蛋了。”
童韻還是覺得有點浪費,不過既然娘喜歡,她也就不說什麼了。
“二嫂,這些天可累到了你了,等我出了月子,我伺候你吃飯。”
“噗!”陳秀雲爽朗地笑出聲:“行,我可記住了,等著你伺候的那天!”
正說著,就聽到外面傳來動靜,像是幾個女聲,陳秀雲從窗戶探頭往外看,隻見院子裡站著幾個女人家,便回頭對童韻低聲說:“是劉瑞華她們,手裡提著東西,估計知道你生了,來看看你。”
說著她看了看旁邊的五鬥櫥,關得嚴實,這才準備出去。
月子裡屋裡難免存點吃的,客人來了看到了,讓吃的話實在是沒那麼大方,不讓吃的話又不好看,所以先得藏嚴實了。像孫六媳婦帶著一幫子小娃兒跑到月子裡屋裡鬧騰的,是沒心眼。
這邊陳秀雲替童韻藏好了麥乳精並油炸糖撒子,這才迎出去:“過來了啊,今日下工倒是早?”
門外是劉瑞華,柯月,還有莫暖暖,這都是和童韻一起下鄉的女知青。童韻沒嫁那會兒大家伙關系好得很,也算是同舟共濟的,現在聽說童韻生了,都約了過來一起瞧瞧。
大家伙被迎進屋後,劉瑞華將手裡提著的東西放在五鬥櫥上:“童韻,這是我們姐三個湊份子買的。”
童韻看過去,隻見是兩封黃紙包著的禮,用牛皮繩綁起來,上面四四方方地夾了一片巴掌大的紅紙。黃紙包因為被綁緊的緣故,看著略癟,估計不是糕點這種能撐起來的,是紅糖。
紅糖可金貴著呢,一斤要六毛四,兩斤那就是一塊二毛八了。女知青們在鄉下也是憑著工分分糧食的,幹一天才八個工分,這八個工分到底值多錢,還是要看最後生產隊的產量。生產隊打了糧食,把這些糧食除以全隊所有人的總工分,就是這個工分的錢。按去年的收成來說,幹一天,也就是三毛錢。等於說這兩斤紅糖,要幹四天的工才能省出來。
“買這些幹嘛,我這裡不缺這個!你們自己留著買點糧食多好!”
童韻是真心替她們心疼,這紅糖不光是錢的事,還得要食用糖票,這些都是得來不易,要攢的。
劉瑞華笑著沒當回事:“你這輩子才生幾次孩子啊,我們過來看看,怎麼也得盡點心意。”
莫暖暖從旁指著劉瑞華說:“我們隻出了錢,糖票是她貢獻出來的,你要謝就謝她!”
柯月這個時候已經湊過來炕前,去看那才出生沒多久的小娃兒,一看之下就發出驚呼:“她好小,怎麼這麼小!”
恰好過來給她們倒水的陳秀華聽了,忍不住笑出來:“小娃兒剛出生都這麼小,等你生了就知道了!”
柯月聽了,臉上一紅,睜大眼睛越發仔細地看蜜芽兒。
柯月是童韻的高中同學,作伴一起來到大北莊大隊的,童韻嫁給顧建國的時候,她也嫁給了同村的顧躍進。顧躍進是三代貧農家庭,根正苗紅,窮得那叫一個叮當響。可是柯月不在乎,她要的就是成分。
她父親雖然隻是一個工人,卻因為有海外關系,飽受連累,她算是受夠了這成分的拖累,說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第二次投胎就想嫁個窮的。
至於莫暖暖和劉瑞華,都是鐵了心不想在農村談的,怕萬一結婚生了孩子,就一輩子扎根在這裡了。她們還存著希望,想離開農村,再回去城市。
劉瑞華幾個這個時候都圍著小蜜芽兒,看她那白淨團糯的小樣子,一個個都笑起來。
劉瑞華開始眼饞:“這孩子太喜人了,我要是將來能有個這樣的,死也甘心!”
莫暖暖取笑她:“哎呦,這還沒對象呢,就開始惦記生娃了!”
劉瑞華反擊:“哈哈哈你不惦記嗎?”
莫暖暖想想,聳了聳肩:“我可沒想那麼多,咱要堅持獨身!”
柯月瞅了瞅旁邊的碗,那碗裡的東西喝完了,可是她能聞到隱約一股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