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先緊著自己的嘴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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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巧紅鬧著要麥乳精的事,自然沒人說到童韻面前,用顧老太太的話;“童韻正做月子呢,你們別讓她多心生闲氣,月子做不好那是一輩子的事。”
老太太都發話了,誰還敢說什麼。
而童韻這幾天,隔三差五喝一碗麥乳精,甜絲絲香噴噴的喝了都是奶味兒,真是好喝。晚上再來一碗紅糖水雞蛋,雞蛋裡泡點油炸撒子,在這物資匱乏的年月,幾乎是奢侈的享受。
她父母以前都是醫院工作,她也偶爾接觸過一些,知道這要想奶水足,除了營養得夠,還是得多喝水,於是每天早上都讓顧建國把屋裡的鐵皮暖瓶裝得滿滿的。她每天多喝水,奶水足,把個軟糯小丫頭喂得飽飽的,吃完了打兩個大飽嗝,閉著眼兒呼呼地睡去,睡得可香甜了。
一時望著那噴了紅雙喜的鐵皮暖瓶,不免想起,那鐵皮暖瓶還是結婚那會子置辦的,一直沒舍得用,如今才算派上用場,保暖效果好得很。
其實這年月結個婚,都得要求三十六條腿兒,衣櫥櫃子桌子,再來四把椅子一張床,一共三十六條腿兒。可她沒那麼多要求,自己是個下鄉知青,成分不好,顧家有那麼多兒子,不願意讓顧老太太花費太多,於是就隻讓顧家新盤了炕,再買個搪瓷洗臉盆,痰盂,外加個鐵皮熱水瓶,這就足足可以了。
顧老太太一直覺得虧待她,還說過去這陣子風頭,給她置辦好的。
其實她真沒覺得自己被虧待了,上面是個好婆婆知書達理對自己也好,下面幾個哥哥並嫂子都是敞亮人兒,待自己也沒的說,至於自己男人,那可是把自己放在手心裡疼著。
有時候她看著顧建國那魁梧的個頭,抱著個軟趴趴小丫頭一臉溫柔呵護的樣子,就覺得這輩子她真是滿足,再沒什麼奢求了。
當然她也時不時惦記起父母和弟弟,想著他們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如果也能在眼跟前,那該多好啊。
童韻的父親童興華三十年代初畢業於燕京大學,之後立志學醫拯救尚在苦難中的中國人民,深造多年,在新中國成立後為首都最知名三甲醫院專家。前兩年認為思想有問題,要深入學習檢討,不過還是正常在醫院上班。誰知前幾個月,不知道怎麼又開始調查了,至今也沒個音信。
顧建國見媳婦垂著眼不知道想什麼,便湊過來:“怎麼了媳婦,餓了?我給你弄點東西吃?”
童韻接過蜜芽兒在懷裡,輕輕拍了幾下後背,柔聲笑了笑:“沒,就是剛才,忽然想起我父母來了,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顧建國自然知道自家老嶽父老嶽母被調查的事,便道:“這個你別急,前幾天我託大哥打聽打聽去,他說過一段給我回信,萬一有消息,他肯定趕緊捎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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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得麻煩大哥了。”
“瞧你,什麼麻煩不麻煩的,我哥就是你哥!”
童韻聽這話笑了:“嫁到咱家,我算是掉到蜜窩裡來了!”
她在意的,倒不是這入口的紅糖水雞蛋和那特意給自己送過來的油炸撒子,畢竟以前她父親那位置擺那裡,她什麼沒見識過,什麼沒吃過?在意的隻是婆婆和哥嫂還有丈夫對自己的心意,真是把自己當自家人一般疼著。
風雨世道,有這樣的家人這樣的丈夫,她還能有什麼不滿足的?
低頭再看看懷裡那小小軟軟的蜜芽兒,不由喃喃地笑著道:“你啊,就是個蜜罐裡長大的小芽芽,趕緊生根發芽,長大成人吧。”
而窩在童韻懷裡那白淨軟糯的小人兒,卻靜悄悄地睜開了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此時的她,並不是一個無知的娃兒,她擁有上輩子的記憶。
第6章 分花生渣餅
而窩在童韻懷裡那白淨軟糯的小人兒,卻靜悄悄地睜開了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她腦中還殘存著上輩子的記憶,轉眼間卻已經重新投入人世。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她並不太懂,隻隱約記得被媽媽從肚子裡生出來那一刻,她腦中有一個清醒的意念,那就是媽媽本來命中沒有自己這個女兒的,是自己強行來到這個世界。
她生下來也有幾天了,從開始的視力模糊,到現在已經能看清楚屋子裡的一切了。
這是一間廂房,從光線來判斷應該是西屋,屋裡陳設很簡單,一張大炕佔據了半個屋子,炕頭是一溜兒的短腳炕櫃,其中一個櫃門開著,裡面是整齊碼放的尿墊子。靠著炕的地方是一個有些年頭的五鬥櫥,五鬥櫥旁邊有一把舊椅子,除此再沒有其他了。
牆是泥牆,很有年代感的樣子,牆上除了糊一些舊報紙外,還有一張開國元首的畫像。
回想起這幾天聽到的生身父母的話,她隱約感覺到,這應該是新中國成立後的事情,可能是六七十年代,那時候物資短缺,社會也處於變動中。
自己的姥爺,看上去成分不好,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不過沒關系,聽起來這母親下鄉也有幾年了,按時間推算,熬個幾年,估計就能平反了吧?
胡亂想了這麼多,她這個小嬰兒其實也有些累了。
畢竟她如今隻是幾天大的小娃兒,腦袋瓜子比拳頭大不了多少,估計還沒法支撐這麼多的想法?
她閉上眼,深吸了口氣,從腦中調集出幾個腦筋急轉彎想了想,發現自己思路清晰,又回憶了自己往世小時候的一些事,也都記得,這才松了口氣。
看來自己的智商和記憶力並沒有真得完全退化為一個小娃兒。
她聽說過剛出生的小孩會記得前世的事,甚至還能看到鬼怪什麼的,可是過了四五歲就慢慢忘記了。希望她到時候還能記得,畢竟這個年代也就比她的出生年代晚個十幾年,許多大事的發展軌跡應該不會變。隻要她記得上輩子的事,將來就一定能派上用場。
她正這麼胡亂想著,就聽到門外傳來嘰嘰喳喳的聲音,聽那聲音應該是一群幾歲大的小孩兒,在大人的帶領下過來屋裡。
門被推開了,她感到一點涼風襲來,她的母親童韻連忙拿小被子給她遮蓋嚴實了。
“過來了啊,趕緊坐,來,坐炕頭這邊。”童韻見進來的是隔壁孫六家的媳婦,同來的還有老蕭家的孩子,並自家的侄子。
這一群光屁股小孩,大的七八歲,小的也就三四歲罷了,一個個臉上紅彤彤的,鼻子裡流著兩通小鼻涕,吸溜吸溜的,睜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著炕頭上的小娃兒。
“她真小!怎麼才這麼大一個!”孫六家的小子孫富貴先驚奇地喊了聲。
“噓,臭小子,小聲點,小娃娃在睡覺呢!”孫六媳婦對著自己兒子腦袋拍了一巴掌。
原本打算發聲的小子們,頓時壓低了聲音。
“她真白,就好像過年吃得白馍馍一個樣兒。”顧家老二房裡的糞堆這麼說。
糞堆今年八歲了,已經上小學二年級,學會了比喻用法,上來就是一個“好像”的句子。
其他人顯然贊同,都睜大驚奇的眼睛看著這白白軟軟的小娃娃,看她那垂著的眼簾,長長的睫毛。他們當然也見過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娃娃,可是這麼白淨好看的,還是頭一遭見。
“建邦,你家才出生的弟弟也這麼好看嗎?”不知道是誰,忍不住問了聲。
蕭建邦是隔壁家的孩子,他娘死了後,他爹又娶了個,後娘生了個弟弟,和蜜芽兒是同一天的。
蕭建邦望著那小娃娃烏黑的胎發,正想說什麼,忽然間就見那小娃娃陡然睜大了眼睛,望向他這個方向。
當時心裡就一激靈,怎麼這麼大的眼睛,黑亮黑亮的,清澈得能看到人的倒映。
“哇,她醒了!”
“她眼睛真好看!”
“她在看我,在看我這裡!”
“誰說的,她是看我呢,她知道我是她哥哥!”
一群小孩兒興奮起來,圍著剛睜開眼的小娃娃七嘴八舌的。
孫六媳婦也忍不住贊不絕聲:“這孩子長得真好,怪道二嫂子說你這孩子俊,可不就是俊嗎,我還沒見過剛生下來就這麼好看的小娃娃,你瞧,頭發多黑啊,連眼睫毛都這麼長了!”
可不是麼,這年月,普遍營養不好,小孩兒生下身子賴,都得過好久才慢慢長出點頭發眉毛眼睫毛的,有的還長得發黃,不夠黑。結果蜜芽兒,生下來胎發就黑烏烏的,眼睫毛眉毛的都齊全,眼睛也水汪汪地大。
童韻也沒亂謙虛,畢竟自家娃生下來就好看,這是明擺著的,太謙虛也顯得假,於是笑著說:“這孩子可能隨娘,我聽娘說,她出生的時候頭發就好。”
孫六媳婦聽了噗嗤笑出來:“我看更像你,你長得好看!”
不過提起了童韻婆婆,她也忍不住多嘴幾句:“說起來你婆婆對你真好,我聽說你現在生下來孩子,每天都是紅糖水雞蛋地滋養著,還弄了什麼麥乳精?還有你二嫂娘家送來的油炸撒子!這真是好福氣啊,吃得這麼滋養,孩子奶水能不好麼!”
現在這年月,大家都不容易,誰家屋頂上不是曬著的紅薯幹。紅薯剛蒸好軟糯糯是好吃,可是存不長久,於是把紅薯切片了,放在屋頂上曬幹了,磨成粉,用來蒸餅子饅頭的吃。
紅薯面窩窩頭,吃起來那叫一個剌嗓子,可沒辦法,還是得天天吃日日吃,能有這個吃就得知足了,總比餓著強。至於什麼紅糖水雞蛋,什麼麥乳精,什麼油炸撒子,那哪裡是一般人能吃得上的!
可偏偏人家童韻做月子,就天天吃。
她羨慕地隻嘆氣:“童韻你是命好,趕上這麼好的婆婆,一般人真沒這福氣。”
這年頭當媳婦的哪個不是外面賺工分辛辛苦苦,回家再操持一家老小的生計,有一口吃的,先緊著上面老的,再記掛著下面小的,便是再有一口,總得想想家裡的壯勞力,怎麼也輪不到當媳婦的嘴裡。就算坐月子好了,無非就是喝一頓紅糖水雞蛋,哪舍得日日喝,更別說什麼麥乳精什麼油炸撒子的。
光想就知道了,油炸撒子,那得用一鍋的油慢慢炸,得多少油,誰不肉疼?
至於麥乳精,她還是因為童韻吃上了,才聽說有這麼個玩意兒的!
同樣是當媳婦的,她想想自己的月子,難免羨慕得心裡發酸,不過轉念一想,隔壁老蕭家那媳婦也在坐月子,和童韻還是同一天生的,家裡條件不好,她能吃上啥?紅糖水雞蛋都未必有呢!
這麼一來,她又想開了:“你本來就是文化人兒,長得模樣又好,家裡又是知識分子家庭,咱是沒法比的。偏生你又能耐,上來就生了個閨女,你看你四個嫂子一口氣生了八個,愣是沒個閨女!”
所以說,這都是命哪!
人家童韻命好,天生就好。別看現在人家的爹是什麼被修正了,可再說下天來,人家那是有文化的人兒,識字有知識,還會給人看病。要不是世道亂,童韻這樣的金鳳凰,怎麼也落不到他們這破村子啊!
說著間,她恰好看到旁邊的五鬥櫥上放著個紅色鐵皮罐子,不由好奇地說:“這個就是麥乳精啊?”
剛才童韻拿出來麥乳精給自己衝了一碗喝,後來蜜芽兒哼唧了幾聲,她沒來得及把麥乳精收進五鬥櫥,誰知道恰好這個時候孫六媳婦帶著一幫子小孩進來了。
眼看著這群小孩有七八個,全都眼巴巴地瞅著那紅色鐵罐子,她倒是心裡有些過意不去,畢竟都是孩子,那晶亮的眼睛裡滿滿都是饞,哈喇子都快掉下來了,有的還悄沒聲地咽了下唾沫。
可是若說把這麥乳精拿出來分給孩子們各嘗一點,她還真沒那麼大方,畢竟這個實在是不好弄,太稀罕太珍貴了。再說了,今兒個分了,幾個孩子出去都說說這麥乳精怎麼好喝,那下次來了孩子過來,她還分不分?不分的話,平白得罪人。
當下童韻便笑了笑:“是了,這就是麥乳精。還不是想著我身子不好,怕奶不夠,這才特意託她大伯想法設法給弄到的,費了老大的勁兒呢。隻可惜這裡沒熱水了,要不然衝一碗給孩子們嘗嘗。”
說著間,她仿佛猛然想起來似的,忙打開旁邊炕寢底下的抽屜,從裡面摸出來一個油紙包,紙包裡是一些花生渣餅。花生渣餅,就是拿花生用土法來榨油後剩下的一些渣渣片兒,是麻黑色的,薄薄的,吃起來口感並不好,以前的有錢人家甚至用這個來當肥料放到地裡,或者幹脆用來喂豬。不過這年月,隻要能入口的就是好吃的,更何況花生渣餅裡好歹有點花生香,所以大家伙會用這個做廉價零食來吃。這個不需要糧票,價格也便宜。
她拿出來分給幾個小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說:“也沒什麼好的招待你們,吃點這個吧。這還是之前我懷著身子的時候,怕晚上餓了難受,才讓建國給弄了點。”
“呀,那可是讓你破費了!”嘴裡說著客氣話,孫六媳婦沒客氣,把那花生渣餅分給幾個小孩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