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誰?
怨命?
可如今,她連怨恨的力氣都沒了,她病了太久,病得起不了身,連說話都很艱難,又談何怨恨?
有多久沒人來看她了?
一開始她大哥嫂子還會來看她幾眼,到最後隻有那個她嫌棄怨恨的娘來看她,每次來都要拉著她哭許久,可如今她也許久沒來過了。
郿無暇感覺她快死了,也許她死了,要等到她發臭了,才會有人發現。
迷迷糊糊,她又睡過去了。
輾轉夢回之間,她做了一個夢。
在那個夢裡,郿無雙死了,他也死了,他臨死之前讓自己當了太後,養了未來了皇帝。
她是太後?這才是她應該過的日子!
郿無暇看見自己披麻戴孝,轉瞬間又穿上了太後的冠服,接受所有人的跪拜。她面上還一臉悲傷,心裡卻在笑。
她身邊站著一個小小的孩童,那孩童穿了身明黃色的龍袍。
這就是她的兒子了。
她是太後。
……
夢太真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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郿無暇忍不住沉浸其中。
她看著自己開始還顧忌太後的身份,等過一陣子,她便借口大肆封賞了郿家人。她爹、她娘、她大哥和小弟,她死去的祖母,對了還有三叔三嬸。
郿無暇一直覺得這對夫妻表面上對她恭恭敬敬,實則心裡從來瞧不起她。
為何?
對了,她奪了郿無雙的婚事!
可那是她蠢,婚是她自己退的,再是被先帝捧在心尖上又怎樣?她死了,先帝也死了!都死了,她是太後!
她看著三房兩口子跪在她面前,高呼太後千歲,露出一抹嘲諷的微笑。
成王敗寇,史書當由勝利者書寫,讓她來想那個賤人就該被人口誅筆伐,永遠遭人唾棄。
可她剛有些動作,就有人來警告她了。她這才想起這宮裡還有兩個人看著她,恰恰也都是她動不了的人,一個司禮監的福來,另一個是內侍監的福生。
司禮監和內侍監完全和後宮割據,她甚至懷疑先帝會如此,是早就料到了這一天。
動不了嗎?這世上最討厭的閹人的當還是那些文官,也許那四位顧命大臣可以利用一二。
……
“皇兒,你要知道,閹人把政是大忌,四位顧明大臣說得沒錯,批紅之權握於閹人之手,這是違背祖宗家法,是亂了綱紀。”
“可父皇也說了,不管是什麼人,能用好就是得用之人。文臣不全是好人,閹人也不全是壞人,太監內侍本就是皇權的延伸,他們是下人,是家奴,朕一句話就可罷黜了他們,但若是文臣武將坐大,就會皇權旁落。且母後,父皇臨終前留下遺詔,在朕當政之前,誰都不準動福來和福生,如果說祖宗家法,難道父皇的遺詔不是祖宗家法?”
郿無暇瞪著眼前這個平時慣是沉默的小童。
她第一次發現她這個‘兒子’,似乎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般聽話。
隨著一聲稟報,福來和福生走了進來。
二人向她行禮,福生笑眯眯地將紀頡領走了。
福來站在她面前,還如以往那般身軀微微彎下,臉上帶著笑。
“太後何必如此想不開?”
郿無暇抿著著,瞪著眼,沒有說話。
“文臣確實厭惡閹人是沒錯,但文臣也最厭惡後宮幹政和外戚,處置了咱家和福生兩個倒是沒問題,就怕處置了我二人後,就該輪到太後您和郿家了。咱家和福生不過是沒家沒根的人,死了不過是去侍候先帝,可太後您舍得這榮華富貴嗎?”
不知何時,福來已經走了。
郿無暇怔怔地坐在鳳座上,看了看四周富麗奢華的宮殿。
她舍不得!
你是不是早就預料到了一切?就算我當了太後,也沒辦法為所欲為,依舊有人鉗制著我?!
.
時間久了,郿無暇覺得這日子也沒什麼不好。
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後,除了朝政,除了有數的幾件事,她可以說為所欲為。漸漸,她也就沉浸在這種高高在上中。
侄兒強搶了民女,沒什麼大不了,大哥貪墨了賑災的銀兩,也沒什麼大不了。權勢真是個好東西,讓人可以為所欲為。
她沒有兒子,她覺得這種榮華富貴應該長長久久留存在郿家才好,若幹年後,她是郿家當之無愧的老祖宗,郿家所有人都該銘記是她給郿家帶來這至高無上的權勢。
郿無暇將皇帝叫了來,皇帝也十六了,該是大婚的時候。
“……郿芳姿容出色,端莊大方,當為皇後。皇帝你覺得呢?”
“母後覺得好,那就是好的。”
郿無暇露出滿意的笑,讓皇帝走了。
此時她並不知道在前朝,郿家多年來仗著太後威勢橫行霸道,早已惹來了民憤,朝中彈劾大臣無數,卻因為司禮監長久以來的留中不發,瀕臨到了爆發邊緣。
紀頡親政的次日,內閣大臣匯總了郿家罪行,大小四十餘條。紀頡下命抄家徹查,一時間京中之人俱是拍手稱快,直到郿家被抄了家,所有人都被下獄認了罪,郿無暇才知道這件事。
她震怒,讓人去請皇帝來。
皇帝確實來了,卻帶著一碗藥。
“父皇臨終之前,給朕留了道遺詔,讓朕親政後就廢了你。父皇一世英名,又將皇位傳給了我,我實在不忍他老人家仙逝多年還被人詬病,這一切起於朕,終於朕,就當是朕對父皇盡的最後一片孝心。”
郿無暇見皇帝背著手,一派斯文儒雅的模樣。
她不想喝那藥,卻被人狠狠地按在地上,捏著嘴灌了進去。裝飾華麗的鳳冠落於地上,沒發出任何聲響。
她瞪著眼,狠狠地瞪著對方。
“你這個畜生,你弑母!”
紀頡半彎下腰,看著她嘴角控制不住往外流著水。
“你可不是朕的母,朕的親生母親在端王府,如今朕隻能叫她叔母。若論朕的母親,與父皇同葬在帝陵中那位才是,父皇隻承認她,朕也是。朕當年雖年紀小,但並不代表朕不知是你鳩佔鵲巢。你放心,朕不會讓你死的,你會依舊當著你的太後,不過郿家打從今日起就沒了。”
……
皇帝已經走了。
郿無暇身體卻漸漸失去了知覺了。
她聽見有人走進來的動靜,旋即有人驚呼道:“太後,您怎麼了?”
……
承德十年,橫行一時的外戚郿國公府覆滅。
太後驚厥於慈寧宮中,後有太醫來診治,斷為風症。
帝顧念多年養育之恩,依舊將太後奉養於慈寧宮中,之後數年,帝空闲之餘不忘去慈寧宮侍奉湯藥,讓眾臣大贊陛下至孝也。
……
太後感覺自己快死了。
恍惚之間,她覺得這種場景極為熟悉,忽然她聞到一股彌久不散的霉味兒,隱隱還有一股尿騷味兒,睜眼看才發現自己隻是做了一場夢。
原來都是夢?
幸好是夢!
她感到一陣徹骨冰寒,回想起那個夢,回想起這一輩子,她這一輩子真是太不值了,爭了奪了搶了不服輸了,最終換來的是什麼?
什麼都沒有!
恍惚之間,她聽見有人在說話,似乎是她的兒子和兒媳婦。
“算了,你別進去了,那麼晦氣的一個人,沒得沾你一身。我進去跟她說一句就罷,反正就算知道了她也起不了身。”
“親家外祖母病逝這是大事,光你一個婦道人家出面總是不好,還是我進去說,自打父親去了後,我就再沒來過這裡,看著倒是陌生了不少……”
親家外祖母病逝了?
她娘,她娘死了?
怪不得,怪不得這麼久沒來看過她了。
一對中年男女相攜走了進來,他們並沒有看見下人,揚聲叫了一聲,才有個小丫頭匆匆跑了出來。
“老爺、太太。”
“怎麼沒在屋裡侍候著,到處亂跑?”
小丫頭有些委屈道:“這院裡就奴婢和黃婆子侍候,夫人總是失禁尿湿床鋪,奴婢是去洗尿髒的被褥了。”
婦人低聲道:“行了,你訓她做甚,快進去吧。”
二人進了屋裡,下意識就掩住了鼻子。
走到床前,才看到一個發色灰白枯瘦如柴的老妪,雙目圓睜瞪著床頂,早已死去了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