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小豆子若知曉她是這麼想,真要唱一曲竇娥冤。
他師傅親自將差事交予他,因為內裡詳細不宜說得太明白,隻道是小心侍候,對方乃有夫之婦,千萬莫鬧得不開心。
讓小豆子來理解,這不開心大抵有兩層意思,即可指此女大抵是有些不願的,也可指莫掃了陛下的興。
因此他特意帶了小泉子來,路上還找小泉子打聽了此女秉性,聽說對方甚是單純,不是個心機人,也非那阿諛諂媚之人。無雙哪知小泉子看著瘦瘦小小,一臉稚氣相,竟隻與她交談一番,便將她摸得如此清楚,若是知曉,以後大抵再也不敢和宮裡的人說話。
總之,小豆子一聽就明白了,遂也沒把露臉的差事攬在自己身上,而是交給了小泉子。打的便是小泉子之前和無雙熟識,由他出面哄著對方,千萬莫見了陛下還演一出貞潔烈女,把事情搞砸了。
他費盡心機,竟被對方如此想,真是奇冤。不過無雙倒也想的沒錯,小豆子確實存了哄著她的心思,但做這種事卻是破天荒的頭一次,再無二回。
回歸正題,轎輦很快就到了柔儀殿。
因為天黑,無雙也不認識宮裡的路,根本不知自己被送到哪兒去了。還是進去後,看見那幽深的宮殿,和到處都是的簾幔後,才知是重回噩夢之地。
本就沉重的心,在踏入殿後,更是沉重。人也不由自主緊張起來,屏息靜氣,生怕身後突然冒出個人來要殺她。
她一路跟著小豆子身後走,走到一處殿門前,小豆子就不再送了。
“夫人快進去吧。”
她看出小豆子眼中的忌憚,腳步不禁更是沉重。
總要面對的!
無雙緩緩踏入殿中。偌大的宮殿空無一人,她繼續往前走,在越過一道幔帳後,其後的景象落入她眼中。
大殿正中放著一張極大的龍床,床柱上雕滿了形態各異的龍,四周有薄紗簾帳,有的被攏起,有的半垂著。暈黃色燈光隻局限於一角,床那處反而影影綽綽有些昏暗,隻能隱約看見床前坐著一個人。
此人披頭散發,一身黑袍,捂著頭坐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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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景象實在嚇人,可無雙心底剛升起一股害怕,此人已抬起頭來,他眼睛血紅而渾濁,在看到她後,眼睛就亮了一下。
而後無雙已經無法思考了,因為對方動作實在太快,等她反應過來已經被人抱在懷中。
他行為無狀,狀似瘋魔,湊近了才能聽見他嘴裡在喃喃低語,開始無雙以為他說的是熱呢熱呢,後來才聽明白是人呢人呢。
她渾身僵硬,不光腦子一片粘稠,也控制不了身體。在極端的恐懼中,對方將臉埋入她的頸窩,輕輕地蹭了幾下。
無雙不知過了多久,隻知當她能思考時,這人已將她抱至床上,就像白日裡那樣,壓在她身上,臉埋在她頸窩處。
不同的是,這次他隻是半個身子壓著她,不如之前那麼沉重。他溫熱的鼻息噴灑在她頸處,並沒有睡著,而是像隻小貓一樣,埋在那裡輕輕地蹭著。
無雙沒有養過貓,但在長陽侯府時,她住的院子來過一隻狸花貓。
她見那貓瘦骨嶙峋,一時心軟給了它些吃的,當時它沒吃,等事後再去看那些吃的沒了。自那以後,那貓便隔三差五來她院子的院牆上曬太陽,而她也很有默契地給它些吃的,並不是喂它吃,而是放在一個角落,它自會去。
那貓有時會來,有時又會很久不來,有一次它叼了三隻小貓崽來給她。貓崽大概剛生下來沒多久,身上雖長了絨毛,卻連站都站不穩。
她猜是它生的,會給她送來大概是因為貓崽太小,外面太冷不好養,於是她便偷偷養了那三隻貓崽一個冬天。
當時白露和蒹葭不讓,是她堅持,又承諾隻等過了冬便讓它們走,才將貓崽養在了燒熱水的爐子旁。
一個冬天下來,貓崽長大了,會跑會跳,會咬她的裙子抓屋裡的簾子。
她也抱過它們,卻是有數幾次,白露和蒹葭不讓她抱,說貓身上有虱子。每次她抱貓崽時,它們就會像此刻這人一樣,埋在她身上輕輕蹭著,嘴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不過最終小貓還是走了,跟大貓一起走的,後來偶爾會來,她也會驚喜地給它們準備吃的,隻是來得越來越少,漸漸就不來了。
無雙也不知為何會想到那幾隻貓,也許她隻有想想別的,才能不讓自己被嚇得瑟瑟發抖。
其實此時無雙已經意識到‘乾武帝’有些不正常,可她全副心神都在別處,自是沒功夫去細想。
她的頸窩被他的發絲蹭得極痒,卻又不敢說,想哭實在不敢,又一時陷入傷懷之中,難免自艾自憐,眼淚也不由自主流了下來,是那種無聲的默默流淚。
她並未發現身上的人沒動了,直到對方撐起身體,低頭看她的臉,她才反應過來,被嚇得渾身僵硬。
隨著他低頭,他披散的長發垂了下來,以至於讓他的臉龐陷入明暗之間。
無雙驚恐萬分,連眼睛都忘了要閉,直到對方一點點靠近了,她才看清楚他眼裡的血紅,是其中布滿了紅血絲。
他伸出手,無雙一抖。
他的手落在她臉頰上,觸了觸上面的水跡,又放在口裡嘗了嘗,似乎沒嘗過癮,他又低頭舔了舔。
無雙一動也不敢動,幸好對方似乎對她臉上的水失去興趣了,抱著她翻了個身,又是半晌後,他沉沉睡了。
到此時,無雙也是精疲力盡,胡思亂想一會兒,也睡著了。
.
等無雙醒來時,床榻上隻有她一人。
她忙坐了起來,似乎聽到她的動靜,一個內侍走了進來。
“夫人可是要起了?”
無雙僵了一會兒,點點頭。
此人無聲地退了下,不多時又領了幾個宮女進來。
宮女服侍她起來,又服侍她洗漱,等這些都弄完後,見無雙昨晚沒脫現在皺皺巴巴的衣裳後,頗有些頭疼,隻能替她抻了又抻,方好了些。
這些宮女訓練有素,不光說話輕聲細語,動作也十分輕柔,無雙幾乎沒感覺到不適,就被收拾好了。
宮女問她可是要用膳,無雙雖已經感到餓了,卻沒心思吃東西。
“我可以走了嗎?”
聽到這話,宮女面上露出為難之色。
“上面沒有命令,奴婢等也不知。要不,夫人還是用些膳食吧,若是餓著了可不好。”
於是無雙隻能用膳。
用罷膳,無事可做,她便悶坐著。
幸好她經常這麼悶坐著,倒也不太難熬。
她並不知多日不見於朝會的乾武帝,今日上了朝,還召大臣們議了會事,顯然難得的神清氣爽,以及昨晚他和‘他’都睡著了,讓他有些意外。
雖頭還是疼著,但與之前相比,並不是不能支撐。
不過此時乾武帝沒有功夫去細究這個,他多日不上朝早已引來大臣們質疑,因此明明福來安分守己,依舊被大臣們彈劾,他當務之急是要安撫朝臣。
等這一切都忙罷,‘他’已經醒了,雖沒有說話,卻極力想出來。乾武帝隻能又回到柔儀殿,放了‘他’出來。
‘他’出來後便直奔寢殿,乾武帝見‘他’看到人,就急匆匆把人抱進懷裡,頗有些不適。
這種不適就相當於看著自己做了件不可能做的事,詫異又覺得荒謬,但又無可奈何。
他看‘他’將人摟在懷裡,就好像得了個什麼寶貝兒,乾武帝透過‘他’的眼,去端詳對方。
此女長得倒是不差,就是穿著打扮老氣呆板。
乾武帝想到宮裡並不是沒有美貌女子,以前‘他’還有神智時,卻毫無興趣。又想到她的身份,想到皇後之前為何設計她,一時心情十分復雜,思緒也不禁飄遠,飄到當年他剛到邊關的時候。
而就在乾武帝走神這期間,‘他’又把無雙抱到床上去了,‘他’似乎有些煩躁,臉一直在她頸窩和胸前蹭來蹭去。
無雙一開始也不敢動,隻能任他施為,可他一直這麼蹭著,蹭得她十分不舒服,她看出他很不舒服,似乎是頭疼?她把手放在對方的頭上,輕輕地撫了撫。
他頓住了,無雙也被自己的動作嚇到了,不敢動。
直到他將頭伸到她掌下動了動,見她還是不動,他伸手拿著她的手在自己頭上撫了撫,無雙忙又撫了起來,他才消停了。
等乾武帝回過神來,就發現他的龍頭被這個婦人抱在懷裡撫摸,她可真是大膽!
無雙一開始沒注意,直到感覺有人在瞪自己。
“陛……下……”她被嚇得臉發青,手也忙停下了。
乾武帝感覺到隨著她動作的停下,‘他’隱隱有些躁動,掙扎著要醒來,同時頭也疼了起來。
“繼續。”
無雙忙又繼續撫他的頭,乾武帝還冷著臉,但無雙已經不敢去看他了,一下又一下的撫著。
似乎有點舒服,放松了更舒服。
乾武帝不由自主放松身體,學著‘他’一樣,埋在那柔軟之地,鼻尖是淡淡的香氣,感受著那輕微的撫觸,他緩緩進入夢鄉。
他已經很久沒睡一個好覺了,昨晚的睡眠太短暫,他近乎急不可耐地睡著了,就如同‘他’一樣。
而無雙一直沒敢停。
一直到雙手雙臂都累得抬不起來,實在精疲力盡,她才沉沉地睡著了。
她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變得很小,有一對年輕男女正抱著她歡笑。
莫名的,她知道那是爹娘。
她十分委屈,向爹娘訴說自己的無能懦弱,訴說自己多舛的命運,她說了很多很多……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感覺身邊有人在說話,但聽得並不清晰。
……
“陛下無法安眠,來源於持續性的頭疼,這種疼痛隻能緩解,無法根治,一開始臣覺得陛下是雙魂分裂得不夠徹底,或是正在融合,才會出現這種頭疼,可事實證明臣猜測的方向並不對……
“雖目前還不知,陛下為何突然又能睡著了,但這是一個好的跡象,有些說不上緣由病灶的病症,通常睡一覺就能緩解,說明人是可以通過睡眠來補充精氣神的。
“陛下的睡眠越好,越有助於‘他’的恢復,也有助於緩解陛下的頭疼,隻要陛下能繼續保持睡得好,臣覺得恐怕要不了多久,陛下的病情就會有所好轉。”
乾武帝若有所思道:“你覺得按蹺之術是否能幫助緩解朕的頭疼?”
宋遊遲疑了一下,道:“臣記得曾經試過此法,但並無用處?”以前為了給乾武帝治病,能用的不能用的法子,宋遊幾乎試遍了。